女人瞧了眼墙头上熟悉的身影,又瞥见土里的银针,心中一惊。来人,莫非是宋慈婳?可她为何要对梁云妆出手?
沈未凉偏头问花容失色的少女道,“你可知宋慈婳为何要杀你大哥?”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指尖攥着女人的衣袖微微发白,尾音发颤道,“不知。她不过一个狐媚子,怎的有如此本事?”
沈未凉蹙眉,甩开梁云妆的手,而后警告似的淡淡道,“现在有人冲着你来,自己寻个安全的地方躲着,莫要一不小心就死了。”
说着,女人一个闪身,人已经消失在了高墙之后。
“喂,你去哪儿!我,我要躲在哪里啊!”
追着宋慈婳出了沂水别庄,沈未凉在河边一块空地上瞧见了正等着她的满都。
“你们二人竟狼狈为奸。”女人恶狠狠瞪着宋慈婳道,“我说你哪来的胆子杀害梁燕尘,原来是有通敌卖国之嫌。”
宋慈婳柔柔地笑着,眼里却满是阴鸷,“少废话,你今日既然阻挠我杀梁云妆,那便替她拿命来抵偿。”
沈未凉呵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扬手一鞭子便劈头朝宋慈婳甩去,逼得后者连连避开,险些狼狈地坠入湖中。
“正好,我要与满统领解决些私人恩怨。”女人冷冷睨了眼宋慈婳,补充道,“若不想跟着陪葬,就滚远些。”
宋慈婳面上狰狞,冲满都嚷道,“咱们一起上,给她点教训。”男人勾着一双鹰目饶有兴致地盯住不远处的沈未凉,笑着开口,“没听见沈小将军说的话吗,不想死,就滚一边去。”
宋慈婳被他这么一噎,心中虽有怨气,但也自知不是二人的对手,遂拂袖离去。
沈未凉轻吐出一口浊气,因着胸腔中积怨的怒意,叫她握鞭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尽管她清楚的知道,不管杀满都多少次,宋勉和将士们都不会回来了,可她独独咽不下这口恶气。
女人身形凌厉地像一柄弯刀,从眉眼到鞭锋俱是杀意,直直朝男人迎了上去。
满都侧身避开她的攻击,长剑横在身前,游刃有余地笑道,“从前的沈未凉都要不了我的命,现在的沈未凉就更不可能。”
沈未凉屏气凝神,无视他的嘲弄,按照萧燃教她的招式,一鞭一花,一花三变,直逼要害。几回对峙下来,满都竟有些招架无力。
沈未凉看准时机,手中九节鞭宛如一条银蛇,舞动之间鞭风飒飒,猛然间缠住了男人的脖颈。满都避让不及,登时呼吸困难起来。他眸色一暗,手中长剑径直落下,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硬生生将九节鞭砍成了两半。
女人在大力之下被剑气逼得吐出一口鲜血,满都长剑抵在她的心脏处,剑锋与肌肤堪堪只隔着层软布衣裳。而沈未凉手中断裂的九节鞭离男人的的喉咙处尚有一截距离。
这大概是报仇最好的机会。
沈未凉这么想着,身子主动向前一大步,长剑穿胸的同时,女人手上的断鞭也如骨刺一般,狠狠扎进满都的脖颈里。
男人不敢置信似的瞪大那双鹰眸,脖间传来的剧痛叫他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整个人便朝后倒了下去。
长剑随着满都的动作猛然抽离体外,沈未凉脸色煞白着后退了半步,也脱力般向后仰去。
萧燃若知道后,恐怕又要骂自己是个蠢女人了吧。
沈未凉如是想着,沉沉闭上了眼。
第70章初见
窗外的雨点声一声声清晰入耳。
沈未凉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一时间有些发怔。心脏那处仍传来钝钝的疼痛,女人抬手抚按住胸口,面色显得苍白而无力。
“阿凉,你哪里不舒服吗?”
许怀衣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
女人回过神来,微一打量男人那张清润俊朗的面孔,就知他还没有登基为帝。难得的,连眉宇间还藏着一丝少年气。
“我没什么大碍,殿下方才在说什么?”
许怀衣似是不信,狐疑着又瞧了她几眼,见她当真平静如水一般,遂重复道,“赤阳派了国主的亲弟弟来作为质子,待会你陪孤去见一见。”
沈未凉眸子一紧,默了默没作声。这次重生回来,若想改变她与满都同归于尽的命运,恐怕没有之前几次那么容易。如果她在这么多年前就解决掉满都,旁的不说,宋勉他们大概就不会战死沙场了吧。
可这样一来,她是不是也绝无可能再遇见萧燃了?
女人纠结地咬着唇瓣,眉头紧蹙。本以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抉择,因为没有什么比五千将士的命更重要了。可只要一想到她将会与萧燃形同陌路,心里竟难过的险些落泪。
见沈未凉表情郁郁,许怀衣还以为她不乐意一同前去,便隐约有些埋怨道,“孤知道你很忙,忙着要去见新入营的将士们,可是孤也很忙,就这么一丁点儿同你相处的时间,你还要再三考虑吗?”
新入营的将士?沈未凉在桌案下掰着手指算了算,现在约莫是兴帝十六年的样子,而她也只有十五岁。
正好是跟着她家老头子上战场的第一年。
“殿下,我陪您去就是了。”沈未凉口上应下,心里却盘算着,要见一见那赤阳的质子看看情况才好。
许怀衣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抬手有些青涩地别过女人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过几日就是春休了,届时孤也能得些空闲,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沈未凉听见他这般温柔体贴的语气,倒是想起来,最初的时候自己为何一心扑在他的身上了。
翩翩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她又年少不经事,竟以为许怀衣眼里一时有自己,便会一世都有自己。
天真烂漫,却也可笑的很。
念此,沈未凉垂下眼帘,没甚感情地笑着回答,“我还没有想好,到时再说吧。”
雨下了好一阵子,不仅没有要歇的势头,反倒愈发大了起来。屋内烛火摇曳,茶香袅袅。俊逸的男子坐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未凉扯些闲话。
任谁见了,都是一派温馨的场景。
只是沈未凉要能再专注些就好了。可惜她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譬如宋慈婳是怎么同满都勾结到一块儿去的,譬如阿木到底记没记起他灭了自家满门的事儿,再譬如萧霸王若晓得她拼死也要报仇,会气成个什么样子。
想的烦了,女人抿抿唇,瞧了眼窗外暗沉的天色道,“殿下,再不去就要天黑了。”
许怀衣轻轻“嗯”了声,头也未回,掀着茶盖道,“这雨下的如此大,还是再等等吧。更何况,就算天黑了,你留在东宫里,也是可以的。”
沈未凉闻言,神色微微一僵。这话说的隐晦,但她又不是傻子。女人迅速垂下头,没由来地想起醉香楼那晚,她与萧燃贪得孟浪。
许怀衣自然不知这许多,只当她是害羞了,遂弯了弯唇又道,“孤若继承大统了,定会封你为后,所以不要害怕,阿凉。”
沈未凉低着头,眼里却浮出一丝鄙夷的笑意来。这话她都要听出耳茧子来了,真想上前揪着男人的衣领子告诉他,办不到的事儿就别轻易许诺。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女人整理好面上的神色,抬起头淡淡道,“殿下,明儿我还要去军营,今晚实在不方便留在东宫里。您若嫌这雨大,赤阳质子那儿,我替您跑一趟吧。”
说着,沈未凉便站起身来,抬腿准备往外走去。尚未绕过屏风,却听许怀衣妥协似的开口,“走罢,这么大的雨,孤怎舍得让你独自前去。”
呵,这原本就是他的事儿啊。怎么反倒说得如同莫大的恩赐一般。
沈未凉顿了顿步子,没好气地背对着男人翻了个白眼,然后与之一同朝外走去。
赤阳国主的亲弟弟唤做戈麟,看上去年纪很小,约莫同他们一般大。可谈吐举止,却皆是一副老成稳重的模样。见他和许怀衣聊的投机,沈未凉百无聊赖地晃了晃膀子,四处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一个不小心,就在转悠间与一名小厮撞在了一块儿。
盘中糕点滚落一地,沈未凉边帮着捡拾,边抬头冲那人抱歉,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这小厮正扬着一双鹰眼,锐利地向她投来一道目光。
这人竟是满都。
沈未凉微嗤了声,随手将刚捡起来的糕点丢回地面,拍了拍手掌故意训斥道,“冒冒失失怎么办事儿的,若是冲撞了戈麟殿下,你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戈麟闻言,尴尬着上前替他解围,“沈小将军,这是我带来的下人,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沈未凉装作吃惊的模样,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既是殿下的人,恕沈某多嘴了。”
女人这么说着,却是回过头狠狠剜了满都一眼。他心思最是歹毒,也不知跟来东燕,又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损勾当。
她要找个机会,斩草除根。
一场夜雨过后,校场上泥土湿漉漉的,透着股清新的青草香。新来的兵蛋子们大多年纪较小,尚且不知战争的残酷,空有一腔报国热血。
按照惯例,沈剑英会在新兵入营第一日给他们训话,无非是耳提面命,说些从军的规矩,说些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沈未凉在一旁听着自家老爹喋喋不休的谆谆教诲,突然出声打断道,“离校场锁营门还有两三个时辰,若有想要打退堂鼓的,尚且来得及回去。”
女人一语毕,惹得下边一众新来的将领们皆嘘声四起。他们大多都是京中官家子弟,出身优越,家世显赫。若说吃不得苦,倒也不全是,可没见过尸山血海的残酷,则确是如此。
“淮水一战,两千余名将士死了近半成;羽乙山剿匪寇,动用了九百多人,其中不幸伤残者,比比皆是;最惨烈的莫过于南漓边境的骚乱了,每回前去镇乱平反,都有将士身中蛊毒,肝肠寸断,死不瞑目。”
沈未凉一口气说完,淡淡瞥了眼台下神情各异的众人。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被沈剑英粗鲁地拧住了耳朵,中年男子咬牙切齿地瞪着她骂骂咧咧,“呸呸呸!有你这么吓唬人的吗!本来军中年年都缺人,你还搁这儿添乱。老子看你是皮又痒了!”
女人吃痛地打着转,跳脚吼道,“我怎么吓唬人了,这些都是事实!若心里畏惧了,或是吃不了这个苦的,趁早滚回去当他们的公子哥!”
沈未凉一把甩开自家老爹的大掌。郁结着看了看那群新来的将士们。有的叫得出名字,有的面生的很,若是可以的话,她还想将话说得再重些,好叫他们全都被吓走。
免得日后随她一同被君王所弃,葬身于长流镇。
白日心里难受,到了晚间更是堵得慌。沈未凉实在睡不着觉,遂拎了坛酒,独自走到营地门口,找了块空地坐下来消消愁。
酒盖子刚揭开,就引来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家伙们。
“沈小将军,我,我叫宋勉,担任副将一职,往后,往后多多指教!”
“沈小将军,我是宣节副尉关黎。”
“沈小将军,我也担任校尉一职,我叫高申。”
女人眉头蹙的更紧,心中涌起大片大片悲凉之情,感到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他们不会任凭她三言两语就被吓退,他们是有志男儿,终其一生都在战场之上抛头颅洒热血,至死方休。
沈剑英给她起名叫未凉,说得不过是保家卫国,热血未凉。而他们,也担得起这世间所有辉煌伟岸的赞誉和褒奖。
沈未凉轻声应下,然后背过身去,拎起酒坛子仰着脖颈猛灌了一大口。她眼尾一片彤红,甚至不敢去看他们熠熠生辉的眼睛。
女人吸了吸鼻子,压下喉间辛辣的酒味激起的一阵波澜,语气淡淡道,“今儿月亮一点也不圆,要不要来喝酒?”
三人面面相觑,望了眼女人莫名孤寂清冷的背影,随后你推着我我推着你上前,在她左右一并坐下。
宋勉年纪最小,抢过酒坛子尝了口,险些被呛出眼泪来,引得大家纷纷笑话他的青涩。
沈未凉似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仰脸瞧着月亮问,“你们可有想过,天地之大,死后要葬身在哪?”
虽是尤为不吉利的问题,但既然做好了戎马征程的准备,倒也多了些坦然直面生死的勇气。于是三人便思索着陆续开了口。
“我啊有心爱的人,若是死了,就葬在她门前的老树下,长长久久伴着她。”
高申粗犷,说完嘿嘿笑了几声,引得一旁的宋勉开口奚落,“高大哥,你可别到时吓坏了嫂子。”
“那你呢?”
“我家是高门望族,我娘待我极为严厉。若是运气好,我想风风光光活着回去光宗耀祖,若是运气不好也没关系,带着我的骨灰回乡,我娘她也一定会以我为荣的。”
宋勉说着,伸出胳膊捣了捣腼腆的关黎,后者心思细腻,有些怅然地接过话来,“我的弟弟还小,我若死了,随便葬在哪里都好,就是别让他知道。希望在他心里,我这个做兄长的,永远都是所向披靡,横扫千军的模样。”
女人没再开口,望着天上残破的孤月,眼里蓄的泪水终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满,然后溢出了眼眶,无声地顺着面颊滑落。
第71章温柔
喝了一夜酒,第二天睡了没几个时辰便日上三竿了。沈未凉在梦里都被沉重的心思压的快要喘不过气来,遂咬着牙根,下定决心要去杀了满都以绝后患。
能不能改变燕赤一役的结果,她尚且不知,能不能再遇见萧燃,也成了未知数。人最可笑的是,非得到了这种难以抉择的地步,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她其实,很喜欢萧燃的。就像男人所说的那样,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喜欢些。沈未凉想着,她不能太自私了。就算用自己的幸福为代价,也要试着赌上一赌。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