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飞悠悠道:“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啊?人唬得差不多了,你要问什么直接问吧。”
“我没什么要问的。”苏衔面无表情,看向谢云苔,“你怎么说?”
数步外,程颐忽而回神,连滚带爬地上前来:“阿……阿苔!”他眼里满是惊恐,扑向眼前唯一可能救他的人,“阿苔阿苔你救救我……我以前对你不错啊!昨日……昨日是我失心疯了,我不是东西!你饶我一条命,我再不敢扰你了,一个子儿我也不要,我我我……我不再说半句对你不好的话……”
他只求不像昨夜所见的那人一样眼看着自己遍身溃烂,最后化成一汪血水!
谢云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冷淡地落在他的手上。这双手曾在天冷时为她加过衣,在晨起时为她梳过头。现下却紧攥着她的裙摆,剧烈地颤抖。
苏衔也睇着他,若有所思:“他还讹你了是吗?”
他其实是不在意什么恶名的,昨日跟姜九才放话是因为觉得那样的传言流出去对她一个姑娘家不好。但他原也没想计较太多,姜九才能治住这人不让他乱说话就行了,是死是活他都无所谓。
可他竟然还想讹诈?心思太狠胆子太大,还是杀了好。
苏衔说着看向谢云苔,只消她一句话,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人断气。
但她若是舍不得……
苏衔暗自啧了啧嘴,视线挪开两分,心里酸溜溜地想:饶了也不是不行哈。
“阿苔……阿苔你不能这么狠!”程颐的求饶还在继续,“我……我原是想好好娶你的,我有我的苦衷啊……我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我要为我的前程……”
“颐哥哥。”她轻声开口打断他的话,旧日的称呼令他眸光一亮。苏衔额上青筋一跳,一言不发地看向天边初升的太阳。
他不生气,小苔就是心软罢了,不是旧情难却!
谢云苔对上程颐的目光,看了良久,轻轻开口:“有句话你说得对。”
“……什么?”程颐一时怔然。
她一字字道:“你不是东西。”
刚放下的恐惧顿时再度袭来,程颐瞳孔骤缩,苏衔转回头,神清气爽。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苔不知道,自己应付人渣前男友的过程中,苏衔的心七上八下了八百回,连醋都喝了两大箱子。
苏衔:_(:з」∠)_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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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转瞬间,程颐身体腾空!一股疾风凭空袭来,将他牢牢控制在半空里,他失声尖叫,只看到疾风那边苏衔冷然而笑,几分邪意将他衬得形容鬼魅。
“阿苔!”程颐还想去抓谢云苔,谢云苔静下心,蹲身环过有些受惊的苏婧:“走,我们回房喝个热牛乳,好不好?”
她的声音止不住地有点轻颤,但苏婧乖巧地点点头,她便还是定住心神,若无其事地带她回房去了,没再多看程颐一眼。
往事不堪回首,尽快了结才是最好的。
谁若觉得她残忍也不要紧,她自己清楚在她与程颐之间最先做恶人的并不是她。
没过太久,外面的声音淡去,归于安寂。苏衔从容地进了屋来,张口就问:“热牛乳还有吗?我也要喝!”
“有的。”谢云苔起身,拎起小炉上的盛着热牛乳的小铜壶给他倒了一碗,他侧首,就看到她的手在颤。
谢云苔强自平心静气,忽而被人从背后一揽,不由打颤,牛乳险些倾出来,但被背后的罪魁祸首及时扶住。
“难过吗?”他拢着她,俯首吻着她的额头轻问。
她想想,摇头:“没什么可难过的。”
为了那么个人,她只觉得难过都不值得。
“难过可以说哦。”他低笑着引诱她,“哭也可以的。”
“真的没事。”她反倒笑了,在他怀里回过身,手中的碗一举,“喏,快喝。”
苏衔挑眉,将碗接过去,抿了口。牛乳里加了少许的糖,鲜香之余渗了甜味,丝丝缕缕缠绕舌上。
他一壁品着甜味一壁打量她的神情,不太拿得准她的心情,又道:“你要是难过,我会好好哄你的啊。”
谢云苔毫不留情地翻了下眼睛:“我才不像你呢!”
言毕她就踱向了苏婧,伸手:“来,抱抱!”
“……”苏衔受挫,神情阴郁。
什么叫“才不像他”?他为了她好,她还笑话上他了!
再看看阿婧,心里更气——为什么抱她不抱他?他没阿婧可爱么?
……的确是没阿婧可爱。
怅然一叹,苏衔认命地坐到旁边去,眼巴巴地看着她将苏婧抱在膝头又搂又亲。
谢云苔在他的注视下佯作冷静——真是的,这人又来了。堂堂丞相跟个小孩子争风吃醋,也不觉得羞!
她曾暗自揶揄他幼稚,阿婧四岁他三岁。如今阿婧五岁了,他还三岁!
不多时,年关翻过。天气冷到极处又渐渐转暖,柳梢抽出嫩芽,花枝绽出新苞。京中有到了做新衣的时候,谢云苔的衣裙照例有绣娘来给她量,她趁机同绣娘讨了两匹布,自己也动手做了起来。
布料颜色深沉,显然是男装所用。苏衔下朝进屋一眼看到,目光停了一瞬:“给我做的吗?”说完就径自反应过来,“哦,给咱爹。”
他记得的,入冬的时候她就亲自给谢长远做过冬衣,盼着父亲回来,只是没能等到,现在这身自然也是给谢长远做的。
塞外的战事已近尾声,想来不过多时大军就能班师回朝,这新衣能送到谢长远手里了。
“唉……”苏衔在罗汉床上仰面躺下去,酸溜溜道,“有人念着真好啊——”
谢云苔翻翻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去声讨:“你能不能别总这样拈酸吃醋?”
“我不能!”他耍赖地翻身抱过软枕,手长腿长,给了她一个巨大个的委屈。谢云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绷了一会儿,哧地笑出来。
“好啦……”她小声,“你的我都裁好了。等给爹爹的也裁好,我先缝你的还不行?”
“嗯?”苏衔翻身坐起来,眯起的双眼变得狭长,带着一种深沉的不信任,“你唬我的吧?”
……说得好像她总欺负他一样!
谢云苔一瞪,转身接着裁衣服去了。
苏衔僵坐了会儿,喜悦在心头漫开。这种喜悦上次出现是他从重伤中醒来,看见旁边有个傻子哭唧唧地怕他死。
有人念着真好。
咂一咂嘴,他罕见地大度:“先给咱爹做。”
谢云苔眼帘抬了抬,又低下:“谁是你爹了,不许瞎叫!”
“早晚的事。”他没脸没皮得行云流水,“等大军回朝我就提亲……”说着又有几分紧张,“谢云苔你会答应吧?”
谢云苔抿一抿唇,只问:“倘若我爹不答应呢?”
苏衔眉心微跳:“你先说你愿不愿意。”
她缄默不言。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之前的几个月,她仿佛在自暴自弃醉生梦死,但现下大军回朝的日子一日日近了,她心里愈发地乱,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
理智来说,她仍觉得自己嫁他不妥,因为他一旦变心她毫无退路。他这样的身份,就是纳个妾怕是都要比她出身更高,给他当正妻哪有那么容易?
可是心动起来,理智什么都不是。
闷了半晌,谢云苔呢喃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让我爹点头,我没什么不愿意的。”
“这是你说的啊!”苏衔长松口气。
她认真点头:“嗯,我说的。”
二月初二,龙抬头。
关外的又一场厮杀进入尾声,血腥味延绵数里,喊杀声渐渐淡去,伤兵的惨叫与呻|吟却久久不散。
几位将军在营帐间踱了一圈,紧锁地眉头久违地舒展开来——他们原都以为还要再打上几仗,朝中却突然传来了消息,敌军降书已送至京中,大军即可班师回朝。
消息一经播散,敌军迅速溃败。只还有两股骑兵不肯投降,负隅顽抗,但汗王已不肯多管,任凭大恒派兵绞杀。
等派出去的三千人再回来,就可以拔营了。
大将军回到帐中,重重舒气:“今晚给将士们杀牛。”
话刚说完,嘈杂声已遥遥响起。几人眸光一凝,侧耳倾听,不多时又有侍卫入帐:“将军。”来者满面喜色,“回来了!有位百户好生骁勇,单枪匹马杀入敌营,直接挑了敌将首级下来!”
几位将军皆是神情一震,大将军笑问:“死伤如何?”
禀话之人笑容敛去些许:“约莫二百余人阵亡……还有那百户也身负重伤,抬了回来,但属下去瞧了眼,怕是难撑过去了。”
大将军叹了口气,摆手:“问清叫什么名字,我上疏为他请功。”
请功,却不提如何医治,在沙场上顺理成章。
沙场就是这样,死伤难免,人人都已习惯。除却紧要将领,没什么人值得多下功夫去医治,立下大功的论功行赏,保其一家荣耀便是。
便见那侍卫抱拳:“叫谢长远。”
车骑将军顾谋霍然起身,颜色骤变:“你说谁?!”
众人都惊了一跳,下一瞬,那侍卫被他抓住衣领:“他怎么跟着去了?谁准他去的!”
侍卫被嚇住,大将军低喝:“顾谋!”
“顾谋,放开他!”又喝了一声,顾谋才缓缓松手。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鸣不止。
众人都费解地看着他,不知他抽什么风。安寂半晌,大将军见他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再度开口:“怎么回事?”
“将军……”顾谋神情僵硬,“这人……这人是……”
长而慢地缓了两息,卡在嗓子里的声音被他慢慢地发出来:“丞……丞相的岳父……”
是夜,京中。
雪白的信鸽落在窗边,嗓中咕了两声,将人从梦中扰醒。
苏衔不耐地皱眉,定睛看看窗沿,不耐地起身踱去。
哪来的鸽子,半夜来扰人。
鸽子又咕了两声,熟睡的少女也有所察觉,不太安稳地翻了个身。
“闭嘴,”他手指在鸽子脑袋上一敲,压音威胁,“把她吵醒我烤了你啊!”
言毕伸手一探,将鸽子爪边挂着的铜管摘了下来。
这不是他习惯的传信方式,暗营高手的脚力远比鸽子更快,犯不着用这样的办法。
不是暗营,那是谁大半夜给他添乱?
纸条从铜管中抽出,苏衔散漫地扫了眼,目光猛地震住。
下一霎,身影疾速跃出府中,直奔皇城。
夜色深沉,皇城中已归于安寂。苏衔驰入皇城东侧的院落,纵身落进最内进的院子,见四下都黑着,转而又走。
皇宫之中,紫宸殿果然灯火通明。皇帝近来常召韦不问议事,一议便议到后半夜。
“师父!”苏衔不顾宫人阻拦,径直进殿,“乙字令给我。”
君臣二人均回过头。
整个暗营以天干地支划分,天干为十局,每局再下设六司,以地支为名,每司、每局具有令牌。后八局的令牌普通一些,乙字令则掌在直接掌在督主手中,凭这一块令牌就能调动九局人马。比乙字令再高的,便只剩天子亲掌的甲字令了。
圣驾在前,韦不问虽能直接对乙字令做主,也不得不多问一句:“你要乙字令做什么?”
苏衔:“救个人。”
韦不问锁眉:“救谁?”
苏衔:“别问。”
“胡闹!”韦不问锁眉,“乙字令是什么分量?你不说清,我岂能给你。”
“哦,那行。”苏衔轻啧一声:“我救我爹。”
一语既出,氛围顿时变了一变。
韦不问大抵能猜到他口中的“爹”是谁——准不是皇帝,更不会是苏家的那个爹,只能是谢氏的父亲了。
于是偏过头,便见皇帝面色铁青。
“苏衔!”韦不问意有所指,“别太过分。”
“不是师父非要问吗?”苏衔摊手,也睇一眼皇帝的神色,转身就走,“罢了,我自己去一趟边关。”
皇帝气结。
“给他!”揉着太阳穴,他朝韦不问摆手,“给他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
不
想
说
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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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乙字令出,成百上千道黑影踏着夜色飞离京城,一路向西奔去。
苏衔有条不紊地将人员安排妥当,回府时正旭日初升,谢云苔刚醒过来,见他衣冠齐整地进屋,皱了皱眉:“已下朝了?”
“嗯。”他随意一应,暂未与她多提。反正她不可能也赶到前线去,何必跟着提心吊胆?等谢长远回到京中再告诉她也不迟。
宫中,人人都觉出了皇帝今日情绪不佳。下朝回到紫宸殿,他就运着气一圈圈地在殿里踱着,姜九才早已将手下都摒了出去,待得韦不问进来,他自己便也告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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