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倍受宠爱的亲弟不同,独孤凛生来便被老皇与容妃抛弃,连生母的面也鲜少见过几眼。
天生便对人世百态情感的体会有些无法弥补的缺失。
他自然无法理解明氏父子的执着,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了对方牺牲自己的做法。
只一点,被独孤凛也被明斟雪忽略了去。
那便是,死人才能更好地保守秘密。
从一开始,能解决明斟雪撞破独孤凛篡位逼宫一事的最佳方式,便是杀了她,永绝后患。
依照独孤凛处事的手段,杀了明斟雪才更符合他的习惯。
为何破格答应明斟雪做这个交易呢?
也许是少女在他刀下害怕得发颤,却仍强撑着坚持到底的倔强引起了他的一丝兴趣。
也许是他一时兴起,想将明斟雪豢养起来,看看这个外柔内韧的女子在他身边能造出怎样的乐趣。
也许是因为他陡然察觉情感的空白,想学着像她一样去体会人世百态,将自己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也许是因着多年前的那场骤雨里,他破例多管闲事救了一个小姑娘,而小姑娘成了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对他说“生辰安康”的人……
明斟雪无从得知,更不愿知晓独孤凛如何养成了这样一种冷情冷血的偏执阴鸷脾性。
这样的人,天生无法体会七情六欲五感,好像世间没有什么可以触动到他的。
倒也有过一次例外。
那便是明斟雪意外得知兄长一双遗孤南下时乘坐的船半途沉没,死不见尸。
明斟雪意识消沉数日,最后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去当面质问独孤凛。
她知道这样做徒劳无益。
他是执掌生杀大权的帝王,谁死,谁活,全在他一念之间。
任何人无法亦不能影响他的决断。
那天的雨很大,就像幼时被教习嬷嬷关在院落里,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电闪雷鸣时一样可怖。
她执意一步一步走到御殿去见独孤凛。
“娘娘您不能这样,您身子单薄,腹中还有小殿下。淋着冷雨走这一路,身子受不住的。”
流萤哭着求她回去,明斟雪恍若未闻,只是扶着宫墙,步子越来越沉重。
独孤凛闻讯赶来拦她时,简直怒不可遏。
“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话应当是臣妾问陛下才对。”明斟雪眸中尽是失望与悲哀之色。
“随孤回去。”他阔步迅疾走至他面前,正欲将人打横抱起,明斟雪却出乎预料推开了他。
“这般折腾自己做什么,你腹中还有孩子!”独孤凛望着她被冷雨浇透的身子,心冷了半截。
“陛下在处死臣妾兄长的一对遗孤时,可曾顾念过他们也只是受家族牵连的无辜稚童!”明斟雪愤懑不甘的质问声伴着竭力隐忍的哭腔敲击着他的神经。
“陛下不是同臣妾说好了么,臣妾为陛下生下皇子,陛下饶臣妾兄长一双遗孤的性命。”
“不是说好了么!陛下为何又出尔反尔,对明氏非要赶尽杀绝呢!”
“既要对明氏赶尽杀绝,那为何独留臣妾一人苟活于世!臣妾腹中之子亦流淌着明氏的血,他更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你住口!”独孤凛额角青筋暴起,不顾她的挣扎强行攥紧明斟雪的手腕。
“事情并非你所想的这样,孤不知你从何得知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孤既答应了你,必会做到。只一件事,明斟雪你给孤听好了,你得活下去,将皇儿平安生下,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
“你做梦!”明斟雪的面上辨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满目悲凉,无力地摇着头。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独孤凛,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泼天大雨冲刷着地面,自她湿透了的裙裾下带出阵阵绯色。
她咬牙在独孤凛面前强忍着小腹坠坠的剧痛,竭力想多撑一会儿。
让这个孩子当着他的面落掉。
对于骨肉的确残忍,但这是明斟雪在绝境中能想到的对独孤凛最好的报复。
让他切身体会,失去在意的至亲的痛苦。
意识抽离前,明斟雪如愿看到了她想要的场面。
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帝王眸中罕见地闪过惊慌。
他抱住明斟雪冰冷的身体,失声疾呼传太医。
明斟雪依然不愿让他触碰自己,可是她已经没了力气再去推开他了。
“独孤凛,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冰冷的雨水打湿了明斟雪脸颊,她苍白的唇瓣覆在独孤凛耳畔虚弱地嗫嚅着。
不会再相信独孤凛了……
所以他换了个身份,以薛昭的名义来接近她,是么?
那个为护周全,屡次以身替她挡下伤害,因而重伤昏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