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唐府包下的客栈,侍女引着明斟雪去往唐香君的厢房。
唐香君斜着身子倚在窗前,见明斟雪来了,伸手招呼一声:“来看看。”
“看什么?”明斟雪走了过去,顺着她的手指向之处往客栈门前瞟了一眼。
只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坐回到软榻边上。
“人还没走呢,你若不过来道一声别,只怕陛下今夜里便杵在客栈前不走了。”唐香君见她面色不佳,撂下支摘窗,坐到她身边。
“他爱杵着干等便杵着,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明斟雪垂着眼睫,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冻病了伤着龙体你也不在乎?”唐香君觑了她一眼,轻笑道:“大徵上下如今可都指望着这位呢,你这丫头心也忒狠了。”
“我若是搭理了他,才是真的对自己心狠。”明斟雪抿了口茶水,神情颓丧。
唐香君也敛起了眸中的笑,顿了顿,说道:“陛下眼中有你。”
“可我心中无他。”明斟雪搁下茶盏,揽过唐香君的手臂顺势靠在她肩上。
“阿姊,斟儿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唐香君替她拨开额发:“说罢,你我姊妹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明斟雪仰起头,望着案上摇曳着随时会被风吹灭的火烛,忖了忖,有气无力道:
“铳州这一场天灾,让我看清了许多事。”
“天灾面前人命微若蝼蚁,谁也无法预料将来,谁也不知这条命能撑到几时。”
“如舟行大海,随时可能被风浪掀翻,被吞噬入海。若阿姊是那艘孤舟,会选择如何行船?是大着胆子乘风破浪,亦或是不作为听天由命?”
唐香君听她语气不善,柳眉一皱,关切道:“斟儿怎的了,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阿姊,”明斟雪握住了她的手,“阿姊可以告诉我,你会如何抉择么?”
“若我为那艘船,自当乘风闯过去,横竖都要沉船的风险在,不如大着胆子闯一遭,说不定能闯出一条生路来呢。”唐香君道。
明斟雪凝神思索,望着虚空的长夜,木然道:“阿姊说的对,总要闯一遭试试。”
横竖随时可能会身死魂灭,不如在离开尘世之前,尽全力扭转局面。
父亲既已做出同前世一样的选择,站队大皇子阵营,那她便竭尽全力,帮助大皇子对抗独孤凛,保住明氏。
这场选择毫无悬念。
明斟雪笃定,无论何时,当明氏对上独孤凛,她都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的亲人。
独孤凛永远会是被她放弃的那一个。
“对不住了,陛下。”烛光描摹着少女动人的容颜,她面上温和,眸中冰冷得不掺杂一丝情意。
手腕一转,血玉倒映着烛火跃动的虚影。
“何必呢,”明斟雪眼睫一颤,喃喃道:“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本来已经忘了你了,为何还要重新回到我身边,彼此折磨。”
“独孤凛,若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日,你会后悔么?”
“后悔你用心头血救回的人,最终成了捅回你心口的利刃。”
明斟雪倚着软榻,疲惫地闭上眼眸。
“小姐,小姐。”流萤敲响了门扉,推门入室。
“何事?”明斟雪揉揉眼睛。
“陛下遣人来请您过去一趟。”流萤道。
“不见,回话说我已睡下了。”明斟雪侧身一躺,盖上衾被装睡。
流萤面露为难:“那位公公传陛下的话,说小姐每日不会早于亥时就寝,陛下熟知您的作息,还望小姐莫要寻这个借口。”
“陛下还说,您若不去,他便过来了,届时只怕会惊动客栈上上下下一应人。”
明斟雪登时翻了个身坐起来。
“走人。”她心情不佳。
披衣起身,脚步蓦地一顿。
她缓慢退回厢房内。
明斟雪想到了什么,声音微微发颤。她深吸了一口气,艰难下定了决心:
“流萤,备水,沐浴。”
“小姐,您不是要去见陛下么?这时沐浴,是预备就寝,不去陛下那处了么?”流萤走过来,满目疑惑。
“备水。”明斟雪阖上眼眸,气若游丝。
夤夜唤她,非去不可,又能有何事?
他独孤凛那般心机深沉的人,早就从蛛丝马迹中捕捉到线索,对她起了疑心。
许是白日里那番话,已让他确定了她的身份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