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水从树梢滴落,风里拐着弯扑到车窗玻璃上来。
远远的,能看到乌云后头忽隐忽现的稀薄阳光。视野尽处的大草坪上,已经有了两三只不知哪冒出来的宠物。
见他这样沉默,时舒提好裤子凑近去瞧梁径脸色。
看不出喜怒,心情也分辨不出,因为许久不言语,侧容显出几分冷峻。
他身上已经有了日后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梁总”的影子。
“你说话。”时舒开始磨他。
梁径转脸瞧他。漆黑眼底一如既往地专注。
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什么“覆水难收”的时刻。尽管每一次吵架,严重的时候好像在割自己的肉,但仔细想想,哪回割的肉不是重新在另一人身上长出来。
他从小就爱他。
爱他天真无邪、爱他机敏聪慧、更爱他对自己毫无理由的偏爱与依赖。
长大了,他的爱.欲更是直接生长在了他身上。
时舒有一点说得很对,但又不是那么准确——他确实分不清,但分不清的,不是不放心时舒、因此想要事事包办、以防他在更关键的时候临阵退缩。
他分不清的,是年少之爱与成年之爱。
年少时时相依相伴,分离就是巨大的痛苦。但长大了,重要的却不是这个。
就像他昨天哭着说的:“梁径,我不是不能离开。”
“我是喜欢你才不想离开你。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喜欢你,所以可以为了你、为了我们......做好任何事。”
车窗被打开一半。
空气里有很浓郁的泥土芬芳。
“梁径,你吃早餐了吗?我带了。”说着,时舒往前去拿一早让管家准备的饭盒。
梁径看他打开饭盒,似乎也被花样精巧、馅料丰盛的三明治馋到了,自己先拣了放嘴里咬一口,然后转过来鼓着嘴巴说:“好吃。”
梁径:“......”
——就是这样。
和小时候一样,又不一样。
他生着气,时舒也知道他生气,但丝毫不妨碍他们分享一块三明治。
“我看你心情好点了......”时舒盯着他吃完,小心翼翼地给出诊断。
梁径:“......”
时舒:“你在想什么?”
他从小就对身边的人和事充满旺盛的好奇心。对梁径,更是恨不得当他肚子里的蛔虫。
梁径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他要赶去酒店实习。
“下车。”梁径依然不客气。
时舒笑:“那你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梁径面无表情把他书包提过来塞他怀里,催他去图书馆学习,开口还是忍不住:“下午有人接吗?”时舒抱住书包点头,说有,刚说完,冷不丁又被他瞪了一眼。
“干嘛啊!”时舒发现这个男人真的阴晴不定。
“你现在想什么都不和我说了!还瞪我!”
梁径打开车门,没好气:“我在告诉自己,我只有一个老婆。”
时舒挪着屁股往门口,闻言仰面笑:“真好,你还有一个老婆。”
梁径无语。
但是挪到一半,时舒脸色忽变,梁径很少见他变脸变得这么快,还以为他不舒服,伸手就要去摸他额头,只听耳边传来时舒没事找事的声音:“‘只有一个老婆’......‘只有’什么意——啊!”
去摸他额头的手恨不得变成拳头。
某一刻,梁径甚至体会到了时其峰的感受。
他提着时舒后领把人揪到面前,俯下身面贴面盯着人,咬牙:“我看你时间很多。要不这样,你跟我去酒店,咱们就地开个房,做到你老实。”
梁径这话说得极低,语气却十分狠。似乎只要时舒再口不择言,他就会来真的。
时舒吓得摆手,说不出话,缩着身子从梁径臂弯下抱紧书包灰溜溜跑了。
边跑边回头看,似乎跑到一半又气着了,可再跑回来又不敢。
梁径站在打开的车门边,视线牢牢追着他。
他好像对他有办法,又好像没有。
但是这种模糊的状态,等他们再长大些,通通消失不见。两个人都成熟很多,要什么、不要说什么,表达清楚、干净利落,不会再有十八岁时的惶惶不安,也不会再有二十啷当岁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二十八岁的梁径即使看见情敌,也会面带微笑地在会议场上同对方握手,言笑晏晏,同对方展望未来、说前景可期。那个时候,时舒在会议桌前当着梁氏一众高层介绍他们最新开发的游戏。底下有人心知肚明,也有人察言观色。投影是时舒的学弟代为掌控。时舒每一段介绍最后,都会和他的学弟眼神交流。学弟格外贴心,视频跟随、切换如云流水。心知肚明的频频回首,体察他们梁总的心思——完全看不出来。
即使中间休息茶歇,几个高层远远瞧着梁总和这位游戏设计师站在餐桌前彬彬有礼地交谈,一切如常得不能再如常。只是,侧身而过的一瞬,没有人知道他们梁总做了什么,而这位游戏设计师在之后的展示环节耳朵莫名红得像是要烧掉。学弟依旧按部就班等候学长眼神指示,但他的学长,后面突然改咳嗽了。只有台上台下两个人知道,那一刻谁的手摸去了后面的裤缝,丢下一句:“再看,今晚插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