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几千次,乃至上万次的挥刀,都是为了让本能融入你的血液,好比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就像庖丁解牛。你从有招练到无招,从锋芒毕露到锋芒内敛,把这件事做成吃饭喝水一样自然,那你就算成了。”他笑着做了个手势,“当然,这不代表你就得从此沉寂下去,心中有刚强傲骨长存,刀刃才能如臂指使,随心所欲。”
闻折柳当时还似懂非懂,随后,贺钦又补了一句:“你看杜子君教谢源源的,有人挡在你面前,你就跟他干,这也是一个解释——身怀锐不可当的戾气,相信你的刀,你的武器。你挥舞着它,就像皇帝挥舞权杖,那一瞬间,你用它划出你的国土,在刀锋圈住的领地里,生杀予夺全都要凭你的心意,这样,你才是个合格的刀客。”
……挥舞着它,就像皇帝挥舞权杖。
闻折柳眼瞳如夜漆黑,手中银光仿佛要直上云霄,而后君临于熙攘人间!
这一刻,他的精神仿佛与手中充作武器的支架浑然一体,空气酷烈燃烧,刺目明光划破警报的红,他在他的领土称作王者,于是无物不破,无物不开!
只不过是一组虚假的数据。
……只不过是一场虚假的幻觉。
万千雷霆的爆响中,残星屑玉般的碎片尖锐迸溅,露出其下贺钦的真容!
第62章午夜欢乐秀(三十七)
闻折柳扔掉手中跟随医疗舱一同变形扭曲的金属支架,不顾满地尖锐的碎玻璃渣,单膝跪在贺钦身前,拉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将那张被汗水打湿的照片轻轻推进他一直按着的口袋。
“现实,”他的胸膛因为喘息而起伏,低声说道,“与虚幻,是这样吗?哥,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吗?”
身后的喧哗巨响如潮水拍岸,他恍若未闻,耳畔忽然听到了一声玻璃碎裂的清响。
如镜面齑碎,如冰层砉开,起先,仅有细微的一丝,但很快就越来越响,越来越大,以沉睡的贺钦为中心,咔嚓声连绵不绝地传导开来,仿佛碎的不是二元的平面,而是整个广袤无垠的空间。
所触皆成碎屑,所望皆成飞灰,那排山倒海,哗啦脆响的破裂声源源不断,朝四面八方摧枯拉朽地喷涌而去,露出其下永恒而确实存在的黑。
警报的红光和整个房间消散了,门外的助手和正欲破门而入的安保人员消散了,大厦消散了,N-Star消散了……整个世界都消散在了茫茫未知的宇宙,仅剩下沉睡的贺钦与半跪在他身边的闻折柳。
他轻柔地抓住贺钦的手,看见前方传来点点星河般的光晕,仿若朝这里飞逝而来的流星,那光芒离他们越来越近,直至大放成一片强烈的白。
【系统已解锁。】
【角色限制已解锁。】
耳边传来两道熟悉的女声,迎着那致命喷薄的白光,被他抓着的贺钦骤然流逝成握不住的细沙,飞扬在强光之中。闻折柳惊慌失措,正要大喊,便感觉脚下一沉,踩在了实地上。
手臂传来一股拉扯的巨力,来不及回头细看,贺钦高大的身体已经从后方发力窜上来,强横地挡在他面前!
他回来了,回到游戏世界里了!
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想起幻觉中“贺怀洲”说过贺钦挡在他身前,替他承担了大部分的伤害的话——虽然这只可能是一个预知的可能,但闻折柳依旧来不及细思,就反手握住贺钦的手腕,将他重重往怀里一带,俯身扑倒了他!
白光滔天如海,似轰鸣雷霆,从闻折柳的上方咆哮贯穿,两人滚做一团,跌在粘腻冷硬的地毯上,贺钦紧紧抱着他,手臂上的皮肉被燎出一大片骇人的焦黑。
“哥!”闻折柳尚在心痛不已,贺钦已然一跃而起,刀锋闪亮如电,朝光束轰来的方向悍然飙出!
——腐臭的黑血四下溅射,快乐道森大声痛嘶,尖叫道:“你敢?!”
贺钦抿起的薄唇也如刀刃般锋利,凛冽的杀意环绕周身,闻折柳居然在他的面前差点被生生捅穿——这个事实令他在刹那间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暴怒与隐隐的恐惧,以至于连灼烧的疼痛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闻折柳喘息道:“哥,你的伤口!”
一面墙般巨大的,被分割成几十个小窗口的监控屏幕正发出幽幽的蓝白色光芒,映照着贺钦不顾血流不止的伤口,也将快乐道森穿着肥大西服的身影照射得伶仃了些许,贺钦紧盯着快乐道森的身影,轻声说:“在白天,你的力量果然会被削弱大半。”
快乐道森一摊手,冲他咯咯笑道:“可客人们还是上当了,你们没有及时认出什么是真正的诱饵,你们输给了HappyDawson!”
闻折柳一怔:“什么?”
空气中的温度逐渐发生了变化,他的鼻端依稀嗅到一股温热的血腥气。闻折柳浑身一僵,遽然反应过来,猛地回头看去,登时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意——
走廊两侧全都是鲜红到近乎刺目的血,甚至将陈旧泛黄的墙壁都喷溅出大片触目惊心的图腾,同伴横躺一地、生死未卜的身体犹在微微颤抖!
闻折柳脸上血色尽褪,五脏六腑翻腾上来的痛意几乎在瞬间撕裂他的心肺,他大叫一声,扑上去连拉带拽地抱起白景行,却见他只是无知无觉地半睁着眼瞳,唇边的血色已经干涸大半,其中还凝结着破碎的腥块。
“我有伤药,我有伤药……”他用尽全力,也止不住哽咽的哭腔,身体哆嗦得犹如秋风中瑟瑟发抖的叶子。他把红药从包裹中取出来,一手发颤地捏碎了,喂到白景行嘴边,“快喝……快喝啊……”
贺钦握刀的手不移半分,眸光却于瞬间暗沉下去。
白景行的喉间发出微弱的“嗬嗬”声响,一声比一声轻,一下连不上一下,他的虹膜颜色混沌,反射着镜片上带血的碎光。他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挣扎着抬起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东西,又像是想把什么东西塞进闻折柳的手中。
闻折柳下意识低头,木然地看见他腹腔处带血的巨大空洞,这个致命贯穿伤的边缘还带着残忍的焦灼,直接导致了死神的降临。
【玩家白日撞鬼已永久性断开连接。】
【全队死亡人数:1】
【逃生模式下的惩戒模式已经开启,游戏难度目前上升10%,请其余玩家做好准备。】
闻折柳的心口被堵得喘不过气,他痛苦地嘶叫一声,仿佛又想起来了什么,急忙放下白景行,扑到陈飞鸾身边,却依旧捂不住他断裂泰半的咽喉和炸裂成焦炭的整只左臂。他的耳旁轰隆作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地哭嚎了些什么,陈飞鸾瞳孔涣散,无神地望着他笼罩下来的阴影,嘴唇尽力一开一合,似乎要吃力地传达出什么讯息。
“李天玉……”闻折柳咬紧牙关,深深地、重重地对他点头承诺,“好、好……我会照顾她,我会照顾她的……”
【玩家飞鸟游已永久性断开连接。】
【全队死亡人数:2】
【逃生模式下的惩戒模式已经开启,游戏难度目前累积上升20%,请其余玩家做好准备。】
快乐道森高高吊起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他眼尾上提,纯黑的眼球露出不加掩饰的兴味和狂喜,对贺钦高高举起双臂:“啊!和前几次一模一样啊!我只是碾死了几只小蚂蚁,就能感觉到力量滔滔不竭地奔涌到身体里,这真是太奇妙啦!”
贺钦脊背微躬,全身的肌肉线条如流水般发力隆起,此刻,他平日所有轻佻华美的伪装都彻底掀得一干二净,恍若绝世名刀的刀鞘掷于地面。他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唯有双瞳似雪犀亮,隐约流转金色的厉芒!
他就像一只蓄势待发到极点的豹子,浑身萦绕杀戮狩猎多年的血腥与煞气,无所畏惧地阻拦在强敌面前。
“那就试试看吧,”他柔和地说,嗓音宛如滚动的一匹丝绸,同时透出蜜糖的圆滑和刀锋的阴冷,“看看你能不能再前进一步。”
【玩家松林洗剑已永久性断开连接。】
【全队死亡人数:3】
【逃生模式下的惩戒模式已经开启,游戏难度目前累积上升30%,请其余玩家做好准备。】
力量还在增加,快乐道森脸上的笑容反而沉了下去。
“这位客人是个厉害的人物,HappyDawson看得出来,”他轻声说,“但HappyDawson知道怎样做一个好的猎手,不会急于这一时的。”
“走,宝宝,”贺钦身体紧绷,一边缓缓后退,一边冷静地向闻折柳传递消息,“别难过,也别哭,我们会赢的。”
闻折柳最后放开林缪完全冷透的尸首,他抱着奚灵,泪水一滴滴渗进孩子的卫衣里。或许因为年纪小,个子矮,抑或是在他身前的大人们吸收了绝大部分伤害的缘故,奚灵只是被迎面击得昏迷过去,受伤程度反而是最轻的一个。
他抱着一个奚灵,还想固执地将同伴的尸首也收殓起来,贺钦面对快乐道森一步步后退,哑声哄道:“宝宝,走吧,他们……你收不进背包,也背不走。”
闻折柳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完全想不出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的理智,他向来引以为豪的观察能力、分析能力,在同伴的死亡面前全然化成了徒劳的飞灰。他唯有一面断断续续地流泪,一面往后撤退。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源源首先扑上来,惊惧道:“我听见系统提示,这究竟发生了……”
话未说完,他看着满墙的赤血,走廊中横躺一地的尸首,剩下的字眼便生生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了。
“怎么会……”他周身如坠冰窖,呆呆地望着这一切,“……怎么会这样!”
闻折柳拼命抑制着喉咙间的痉挛感,他眼泪长流,低声道:“走吧,快走吧……”
“那他们……”谢源源还想上去拾起林缪等人的手臂,将他们背在背上离开,贺钦厉声道:“走!不要在这里久留!”
快乐道森睁着森冷而愉悦的眼瞳望着他们,缓缓伸出一只手,朝他们有规律地摆动了三下。
“欢迎下次光临,我尊敬的客人们!”
他们沿着楼梯往后退去,闻折柳的怀抱连续送走了三个本不应该沉没在这里的同伴,他被死亡和绝望淋得湿透,只觉得眼前是全然的黑白,连色彩都被一并剥夺。
失败,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失败。
药剂厂的一楼静悄悄的,除了砸碎一地的狼藉和被外力放倒的桌椅器皿之外,没有一个多余的人影。
“在接到陈飞鸾的……的消息之后,李天玉就疯了。”谢源源干巴巴地,苦涩地笑着,声音小范围地回荡在空荡荡的一楼,“杜姐把她打晕了强行带走的,说先在外面等我们,她不能就这样上去。”
闻折柳麻木地点点头,他抱着奚灵,而身后的贺钦仍然护卫在他们身后,以防那喜怒无常的喜剧演员临时改变主意。
“宝宝,”他低声说,声音可靠而温柔,“没事的,放松点,我们能扛过去。”
听着他的声音,闻折柳忽然有点奇异的困惑。
他莫非还在幻觉之中,一直不曾醒来,否则,他眼前的世界怎么会突然出现如此之大的巨变?
第63章午夜欢乐秀(三十八)
爆炸声震耳欲聋,皮卡车载着他们一路疾驰,在出药剂厂的第一时间,闻折柳便引爆了地下安置的TNT,将一切都炸成一片破碎的火花。
天边已是暮色四合,杜子君扔下那辆哈雷,和谢源源坐在后座,一手护在李天玉后颈,一手挡在她犹自紧闭的双眼上。
“现在连七点都不到……”谢源源小声说,他抱紧奚灵,语气里含着一丝不可分辨的恐惧,“怎么会这么快天黑?”
“因为难度提升了。”杜子君低声道,“但谜底我们依旧一无所知。”
谢源源难过地说:“我不明白……Boss的来历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达不到通关条件?”
闻折柳捂住红肿胀痛的眼睛,哑声道:“这只能算是原因,系统希望我们找寻的,应该是动机。”
“动机?”谢源源下意识重复,心乱如麻地深深呼吸,“什么动机,还能有什么动机,他生前是个不受人欢迎的喜剧演员,所以在死后想要获得大众的关注,所以控制他们的灵魂和生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动机?”
“……应该,”闻折柳将脸埋在手掌心里,说话的声音也像溺水般沉闷模糊,“我只是说应该,应该是这样,具体的我也不确定,我……”
“宝宝。”贺钦开着车,沉声唤道,“这不是你的错,别怀疑自己。”
“这为什么不是我的错?”听见这句话,闻折柳带着哭腔,一下子崩溃了,他的衣襟上还沾着累累的血迹,不知是其中一个人的,还是三者兼有之,“是我提出要找旅馆老板,我没能分辨出那是陷阱,冒然推开房门,我……”
贺钦把持着方向盘,他没有转头,只是抬起眼睛,透过后视镜飞快而包容地望了一眼闻折柳。
他的瞳孔清透若琉璃,眼尾上扬的弧度柔和得就像春天的桃花。
“要清算错误吗?”他问,“那我也有错,我判断出他在监控室,但没有想到我们会面临的危险,仅仅因为时间仓促,就连制定的计划也简陋粗疏。要数犯的错,我不比你少,你要怪,就连我一块。”
“行了。”杜子君垂下眼睛,“折柳,现在真的没空想这些了,难度提升30%是什么概念,我们都没体会过,把你伤心自责的时间分一点出来,好好让脑子清醒一下吧。”
闻折柳努力想要清醒,但接下来的日子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令他们始终陷在血与死亡的诡异困境中无法自拔。
陈飞鸾的死令李天玉无法承受,可她却以惊人的忍耐力坚持住了。在短暂的白天和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黑夜里,她变得孤僻而寡言,仿佛一根时刻紧绷的弦。闻折柳对贺钦先前说过的内幕还有点印象,他问:“陈飞鸾曾经被李天玉赶走过,那他们这不像仇敌,不像兄妹,不像情侣,更不像朋友的,又算是什么关系?”
“……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贺钦沉默了片刻,给他一个不确定的答复。
作为背叛的代价,老头死的很惨,对于一个白昼只有六小时的鬼怪世界来说,快乐道森也不再需要正常人为他打理旅馆。众人已经不能住在城镇区,只能在白天,于调查的间隙潜入其中观察,妄图从毫无头绪的广袤鬼域中找寻通关的条件。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