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神话里,这三个都是邪神洛基的孩子。”闻折柳无意识地敲打着手掌心,“谎言、诡计和恶作剧之神的孩子,贺叡会不会让他们也继承了神话血统上的特性?源源手上的风铃,包括那个谁也没有在意,却能把风铃交到他手上的所谓NPC……这会是巧合吗?我不知道。”
“你说是,那十有八九就是了。”杜子君道,“他们真有这个本事吗?”
贺钦笑了。
“柠柠真是聪明。”他点点头,赞扬道,“即便在贺叡手上,他们也是绝对特殊的王牌。三个人分开,各自有各自的本事;三个人合起来,就能共同触发属于邪神洛基的特性:谎言、欺瞒、千面千相。”
“……那还真是谢谢他们了啊。”谢源源小声抱怨,“够阴险的。”
时间慢慢推移,夜空中密不透风的黑似乎也被逐渐稀释了,透出一片朦胧的深蓝。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尘埃也在发生微弱的变化。
——焦土缓缓凝聚在一起,堆叠出不太明显的高度;坍塌的砖石颤动,房体宛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那些铁屑一样的碎块往跟前挪动;碳化的漆黑部分变淡、蒸发,在空气中收集细小的烟灰,把它们统统聚拢在表面……这变化逃不过玩家的眼睛,不等人说,谢源源就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四点整!”
他们好像在看一场水平高超,却又是无声无息的哑剧,回溯的时光宛如倒流的长河,在浪花中抚平了所有经由冲刷的痕迹。每一根枯焠的茅草都在地面上汇聚出原有的模样,飞回它们曾经待过的角落;毁灭的房屋重建,倒塌的屋脊重搭,死去的人们重获新生,他们的肌肤褪去伤痕,肉体排出子弹,烧焦撕碎的衣物回归完好无损的状态。一切宛若倒放,他们保持着倒地的姿势从地面站起,向后退、向后退,将逃命的姿势,惊恐的尖叫和徒劳的反抗都复原成平静张望的站姿。武器和火把回到暴徒手中,他们脸上张狂扭曲的表情生动无比,他们也向后退、向后退,把全部的杀戮和暴行收到自己手中,一直退出了镇子,退到了看不见的地平线边界。
重启的时间线,屋舍大门敞开,人们穿着睡衣,依次倒走进自己的家中,闻折柳看见格蕾丝,她戴着整洁的黑头纱,露出的几丝红发如火,面容从最惊慌的恐惧到无所事事的好奇,她拢了拢散开的睡裙前襟,“啪”,门关上了。
天光微熹,街道整洁而寂静,马车夫沉沉酣睡,老马的蹄铁踩在马厩的地面上,发出唯一一声响亮的敲击声。
第198章修女(八)
“……一点钟,到四点整。”闻折柳握着手杖,站在青石铺成的路面上,“虽然不明白这段时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
“但它一定很特殊。”谢源源说,“我们现在就往修道院走吗?”
杜子君站在原地,顺势踩过一块石头,咚得踢在车夫胸前:“喂,走了。”
车夫照旧沉沉睡着,杜子君道:“你给他用的什么道具,睡成这样。”
贺钦抬手甩了一个响指:“最普通的迷药而已。”
夜露冰凉,马车夫一个寒颤,从睡梦里挣脱出来。
“……杀人了!杀人了,杀……!”他猛地跳起来,颠三倒四、没头没脑地四下乱撞,不防脚下一滑,又重重摔回了地上,“哎哟!”
后背是坚硬的路面,砸得脊椎骨生疼,车夫茫然地往上看,唯见黑夜静谧,四个人的身形宛如从天空投射在人间的倒影,其中一个人持着手杖,仿佛举着一线星辰璀璨的光辉,无声的威严压得他心头巨震,差点喘不过气来。
“先……老爷!”滔天火海的幻觉和目睹惨象的恐惧此刻全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跪伏在地上,情不自禁地哀叫一声,“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闻折柳一怔,贺钦已经伸过手臂,从容地将那个A+级武器揽在了自己身后。
“手杖,”他轻声说,“别放在平民跟前。”
“哦哦哦。”闻折柳一下反应过来,急忙跟着把手往贺钦身后藏,他咳了一声,对马车夫说:“我们时间很赶,现在可以送我们去目的地了吗?”
车夫慌慌张张的说:“可是刚才我看见……”
“你什么都没看见。”杜子君打断了他,“那只不过是你的幻觉。”
马车夫使劲揉了揉眼睛,又到处看了看,街道上空荡荡的,房屋的门窗紧闭,哪有什么燃烧的火海,杀人的强盗?瞧见他懵逼的表情,趁着手杖威慑的效力还没过去,闻折柳道:“去赶马车吧,到了地方,我们会给你双倍的报酬的。”
车夫纳罕地摸着后脑勺,想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糊涂了,然而听见对方的吩咐,他还是立刻转身,将马车牵出了简陋的马厩。
马蹄声踢踢踏踏,四个人没有惊动任何沉睡在睡梦中的幽魂,静悄悄地出了镇子,朝目的地赶去。
到了山脚下,贺钦到底没有把夜明珠留在马车壁上,他们遵守了诺言,用比钱币还要贵重的金子付了帐,等到马车夫欢天喜地地赶着马车走远了,四个人这才抬头望向山上,修道院就坐落在山腰处的开阔空地上,合着山脊的形状,几乎与整座山融为一体。
“上吧。”贺钦道。
四个人的身体瞬间拔地而起!
贺钦抱着闻折柳的腰,没有受到系统压制的体力可怖无比,闻折柳只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血液便一下从脚底冲到头顶,差点叫出声来!
“你慢点,别这么快!”他赶紧扒住贺钦的身体,在他颈窝处大声道。
贺钦便叹了口气。
“宝宝,男人是不能被说快的,”他低笑的声音分外撩人,热气若有若无地挨在闻折柳的脸侧,绕得他耳朵都发烫了,“知道吗?”
“……这种事情有什么知道的必要吗!”
身后,杜子君和谢源源在疾风中飞向天空,虽然失去了鬼魂的援助,但还有足够的符咒可供他们使用。他们没有走陡峭狭窄的楼梯,而是抄了个近路,极快地窜到了修道院的门口。
“我们现在拍门,会有人开门吗?”谢源源惴惴不安地问,“现在还不到五点诶。”
“会的。”贺钦回答,“对于我们的到来,他们应该早就做好准备了。”
他重重地拍了拍厚重的大门,寂寂黑夜,这几声仿佛撞钟震鼓,几乎可以惊醒大山的生灵。
“其实早上再走,也没什么的。”谢源源抓着手背道,“反正那些鬼魂也不会害我们。”
火星在杜子君唇边明明灭灭,他说:“李戎不是说要竞争吗,那就赶点时间好了,反正你也睡不着。”
“山上放火,牢里有我。”谢源源看着他吞云吐雾地弹着烟灰,忍不住说,“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会睡不着啊?我睡觉明明很死的。”
“……”杜子君忍了又忍,还是没把前几次碍于条件所限,他跟自己分配到一块,但晚上睡觉不老实,自己起来好几次想捶,结果愣在晚上找不着他的事情说出来。
“来了!”闻折柳面容一肃,急忙整了整衣服,“我听见脚步声了!”
他刚一说完,门上的小窗就打开了。
那窗口十分狭小,只能容纳一张人脸的面积,四人做好准备,只见明亮温暖的灯光从门内穿出来,玻璃提灯的剔透轮廓一晃而过,转出一张女人的脸来。
她戴着头巾,巾领雪白,她的脸孔亦是雪白,烛光把她的眼睫和眉毛全部渲染成毛茸茸的金色,就连红润的嘴唇也仿佛飞了一层金粉,于美貌中透出一股不谙世事的清纯和天真——这是个十分年轻的修女。
“请问——”就连声音也像出谷的黄莺,“您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如果圣修女还年轻,那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了吧?”谢源源忽然说,“她的眼睛也是蓝的诶。”
他眨了眨眼,虹膜上罩着一层闪耀的流光。
夜色还黑着,烛火也还朦胧,其他人都看不见面前这名修女的瞳色,唯有谢源源能在夜中视物。杜子君皱了皱眉,低声道:“别说话。”
闻折柳将手杖挂在腰间,从怀中掏出作为信物的古金币。
“受人之托,我们来这里解决一桩……事件。”闻折柳轻声说,“或许这个可以证明我们的身份。”
修女接过金币,皱了皱眉头,说:“请您等一等。”
接着,她便提起裙摆,一溜烟地转身跑远了。
谢源源这才接着说:“是真的呀,她的眼睛是蓝的,头发也是金色的,真的和圣修女很像的。”
闻折柳转过头:“你……你没换道具?”
谢源源摇了摇头:“孔雀瞳和见翡翠挺好的,我又买了一对,没换。”
“搞一对A级的最好,换来换去实在浪费时间。”杜子君顺手把烟头捻了,“有没有钱?没钱我给你买。”
谢源源赶紧否认:“不缺钱!只是没找到功能和这两个一样,而且比它们更好的……啊,她又回来了。”
年轻的修女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另外几个身强体壮的女人,大门发出沉重的闷响,在他们身前缓缓打开了。
“请进,请进!兄弟姊妹们!”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复又匆匆走到一边,去提刚才放在地上的提灯,“我带你们去见院长!”
于是闻折柳等人跟着她,听见后方传来大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
修女一边在前方引路,一边快活地笑着,她转了转眼珠子,悄声问道:“这么说,你们不是修士,而是和昨天来的人一样,过来处理院里的事的咯?”
昨天来的人……闻折柳笑道:“变装也是侦探的职业技能,请谅解。”
修女笑得更厉害了,她动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寂寂无声的修道院内,总让人觉得有些诡异:“那祝您好运!和您一样的侦探先生来了四位,到现在还是一筹莫展呢!”
“……不,一筹莫展才是正常的吧,”谢源源暗暗地吐槽,“都到第六个世界了,花一天时间就有进展那叫开挂。”
“那么……”贺钦开口,“修道院里到底有什么是需要我们千里迢迢赶来工作的,可以现在告诉我们吗?”
修女瞥了他一眼,此刻,她的神情又变得有些紧张和机警了。
“这个,还是让院长亲自对您说吧,”她露齿一笑,“我要是胡言乱语的话,会被打手心的呀。”
几个人穿过几道圆形的石质拱门,灯光下,闻折柳模糊地看了个大概,虽然上面的塑像雕刻得并不十分精巧,但粗糙归粗糙,移动的光影下,上面的牧羊人与搭话天使的神情都活灵活现地变化着,倒是非常生动。
“就是这里了,”她放下提灯,站在一边,“请进吧。”
四个人相互对视一眼,走进了那间小室,木门吱呀一声,轻轻在身后合上了。
煤油灯的味道和蜡烛腻腻的香气混合弥漫在昏黄的房间内,闻折柳抬眼一看,墙上高悬着一副垂泪圣母像,圣母头戴的花冠鲜艳盛放,脸侧却一左一右地对称流着六滴眼泪。
他心中不由一动。
院长人到中年,算不得很年迈,可那严肃的神情,面上沉默深刻的褶皱线条,以及虽然陈旧,却一尘不染的修女袍服,板得笔直的腰杆,都在向外传递一个信息:这似乎是一位虔诚的清教徒。
“您好。”她凝重地点头示意,声音沙哑,胸前悬挂一串玫瑰木的念珠,手里正拿着作为信物的古金币,“您能不辞辛苦,连夜赶来这里,我很荣幸。”
贺钦说:“客气了,寒暄的话也不用多说,请说出委托的详细内容和条件。”
他如此直截了当,倒让院长有些惊讶,回过神来,她将金币还给闻折柳,沉声说:“我需要你们……帮我解开鬼魂的执念。”
“我们?”杜子君一挑眉梢,神情十分锐利,“修道院里闹鬼就已经很让人大跌眼镜了,如今还要我们去化解鬼魂的执念,委托没搞错?”
院长慢慢看了她一眼:“人人在尘世间行走,人人身上都有罪的遗留,即便是修士也不能罢免。逗留在此地,无法去往主的身边侍奉,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结果。更何况,它们需要真相。”
真相,这个词又让闻折柳留意了一下。他试探道:“鬼魂为什么会需要真相?”
“真相是答案,对于它们来说,是死亡的终点。”院长的声音依然是不疾不徐的,犹如沉淀着某种无言的重量,“解开谜语的钥匙,米洛陶诺斯迷宫的线团,一滴有份量的水珠在雾气里凝聚,从此便有打破环境,坠下地面的能力。”
她比了一个手势,念珠末端的十字架显出一隙,是耶稣受难的刻像,“但我也是修道院里的人,本身在夜晚的行动会受到某种限制,所以……”
“委托人是谁?”贺钦突然发问,“你认识她给出的金币,衔尾蛇,五芒星,这可不是什么正统宗教的标识吧?”
院长踌躇片刻,道:“许多年前……大概是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这里曾经来过一个重伤的修女。”
“有多重?”闻折柳问,“这里这么偏僻,可不是一个重伤的女人可以独自跋涉过来的。”
院长点点头,赞同道:“是的,当时我们也很诧异。我还记得她瘦得皮包骨头,浑身都是割伤和针缝过的痕迹……主啊,那真是见一眼,就让人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凄惨景象。但她奇迹般地还活着,我们自然也不能就这样放弃她,于是让她住在了院里。”
哪怕闻折柳用号角治愈了其中一个世界的圣修女,但主世界的剧情依旧没有改变,他问道:“后来呢?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院长看了他们一眼:“伤好之后,她就走了,没有在这里多逗留一天。不过,她曾经告诉我们,假如需要帮忙,她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来帮助我们的。”
“然后你们就接受了异教徒的协助?”杜子君笑了笑,“有点意思。”
“上帝面前,人人平等。”院长平静地说,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动摇半分,“如果这么做就能让修道院重新得到平安和祥和,我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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