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来,就当作给你饯行。”
她没有拒绝的机会。
又或许她有,只是在那一刻,她不想拒绝。
易佳夕回到自己家中,没有换鞋,她靠在鞋柜上,把那张票拿出来仔细看。
她看着他的脸,手指轻轻的覆上去,从头发,到他的下颌。
如果这张照片是最近拍的,那梁霁辰应该瘦了一些,鼻梁显得愈发高挺。
她还记得和梁霁辰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小年夜的前一天晚上。
第二天一早,梁霁辰要去机场接他家人,而易佳夕也要回家吃饭,那晚她有些失眠,故意趴在他的身上,在黑暗中,用指尖,从他的眉骨,一路从鼻梁划过,像是一场冒险。
梁霁辰在睡梦中捉住她的手,温柔地亲了亲,这才让她安心。
谁也想不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再见,他在台上,她在台下。
第二天晚间七点,易佳夕驾车带洛佩尔到达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演奏会准时开场,洛佩尔频频懊悔自己没有买到第一排的票。
“虽然第四排位置好,但第一排可以……”
易佳夕淡定接话,“可以看清楚你偶像的脸,对不对?”
“God,这你都知道。”
易佳夕笑了笑,“我也做过这种事。”
洛佩尔错愕地看着她,她不可置信地说,“然后呢?”
“然后他成了我的男朋友。”
说这话的时候,易佳夕没有笑容,反而有些难以捉摸的怅惘。
如果一个人时常怀念过去的事,要么说明他老了,要么说明他过得不好。
易佳夕是绝不会承认自己老了。
更不肯承认她过得不好。
第一支曲子是独奏曲。
演奏厅暗下去,又亮起来,紧接着梁霁辰从门里出来,不紧不慢地在位置上坐下,往台下看了一眼。
易佳夕没有闪躲。
也没有刻意看他。
她这位置前排靠左,并不与梁霁辰的视线齐平,她都不确定他是否能看见她。
灯光下,梁霁辰抱着大提琴,一双长腿松松地支起,他看起来和照片上一样,冷淡的,专注的,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很容易就吸引他人的目光。
易佳夕觉得这支曲子格外熟悉。
她看了眼曲目单,这支曲子是巴赫的《恰空》,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向梁霁辰哼过这支曲子,他却表示自己没听过。
在那个地下通道里,梁霁辰想要听那个少年歌手演奏的曲目,也是叫这个名字。
恰空。
易佳夕勾唇轻笑,“骗子。”
他明明听出来她哼的是什么,却要说不知道,以后再告诉她。
洛佩尔没听懂这句中文,她凑过来一点,“你说什么?”
“我说,”易佳夕也凑过去,“这曲子真好听。”
十多分钟后,一曲结束,梁霁辰站起来对着观众席微微鞠躬,目光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后台。
从侧门里,一个高挑的金发女郎探身出来,好像是在那里等梁霁辰,一看见他,便露出笑容,甜美青春。
易佳夕觉得她有些面熟。
似乎是在之前的演奏会上见到过,那个吹单簧管,总是跟在梁霁辰身边的女孩。
她忽然有些不舒服,从座位上站起来,告诉洛佩尔她有点事情要先走,匆匆离开。
或许是错觉。
但易佳夕莫名觉得,有道锐利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直到她走出演奏厅,才感觉轻松一些。
演奏厅后台。
薛玮和梁霁辰沟通完后续媒体的采访事宜,貌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刚才好像看见易小姐了。”
梁霁辰淡声说,“是吗。”
“是啊,看得清清楚楚的,不过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梁霁辰把手里的乐谱搁下,“她走了。”
“走了?”薛玮眨了眨眼,看自家老板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试探着提议,“那……要不要我把她追回来?”
“多管闲事,”梁霁辰看他一眼,“我自己会追。”
薛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脑袋,“这人,有气没处撒,冲我发什么火啊。”
一周后,易佳夕前往费城。
母亲生前在这里有一处房产,最近有房产经纪打电话给易佳夕,通知她已经寻到合适的买家,这回她去费城,亲自办理相关手续。
飞机上,易佳夕翻看手机,点进微博里。
热搜榜上第一条,“著名大提琴家梁霁辰初次提及女友”。
她心里骤然缩了下,呆了好久,才将这条标题点开。
这是一条访谈视频,在那晚的伦敦演奏会结束以后。
记者多爱捕风捉影,颠三倒四,易佳夕并不会相信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
她点开视频。
背景是音乐厅的接待室,梁霁辰坐在记者对面,表情轻松,带一丝疏离的微笑。
这是一段节选视频,只有短短三十秒,一点开,就听见记者对梁霁辰说,“您刚结束在中国的巡回演奏会,反响热烈,但仍不乏一些否定的声音,请问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国外的乐评人通常都比较尖刻,再出名的大师,都会受到一定负面的声音。
“我尊重每个人对于音乐的理解,但我仍然会坚持自己的风格,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欢我的演奏,”梁霁辰笑了笑,“比如我女朋友。”
记者大为惊讶,“您有女朋友?她不喜欢您的演奏?天呐,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梁霁辰微微颔首,“如果她喜欢,就不会总在我的演奏会中途离场了。”
画面到此停住。
易佳夕莫名感到心虚。
他在说谁?
是梁霁辰交往了新的女朋友,她不喜欢他的演奏?
如果是,那梁霁辰真的太倒霉了,怎么他交往的每一个女朋友,不是拿他的音乐当催眠曲听,就是在他的演奏会中途离场?
这段采访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就连梁霁辰的超话都差点沦陷,薛玮被闹得头都大了,请公关公司转移视线,热度才慢慢降下去。
主要是因为,无论网友怎么挖掘,都找不出有关梁霁辰神秘女友的任何蛛丝马迹。
易佳夕渐渐地安心下来。
如果梁霁辰真的有了新女友,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听到她的名字,也不要看到他们在一起的画面。
自欺欺人,她想。
另外一个惊吓,来自于她的好助理,Y.Bakery的新任股东,孟瑶。
她很突然地告诉易佳夕,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她答应了薛玮的求婚,他们即将在一个月内举办婚礼。
易佳夕不知道是该说“恭喜”,还是“你疯了吗”。
“哪有人刚答应求婚,就开始准备婚礼,”易佳夕顿了顿,“你该不会是……”
孟瑶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都怪那个死胖子!”
恭喜薛玮,成功的从小胖子进化成死胖子。
易佳夕觉得好笑,同时也真心恭喜她,听说孟瑶想来洛杉矶的海滩举办婚礼,易佳夕主动提出,这一次婚礼的费用由她全部承担。
就当是去年没有兑现的海岛七日游升级版。
“真的吗?夕夕我爱你!”说正事时,孟瑶叫易佳夕老板,私底下则叫她夕夕,抗议无效。
“先别急着爱我,”易佳夕打断她的疯狂示爱,“婚礼我就不去了,提前恭喜你们。”
孟瑶有些着急,“不行啊,你还得给我当伴娘呢,怎么能不来……”她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小声问,“是因为梁老师?”
易佳夕未置可否。
她觉得自己暂时没有做好,跟梁霁辰见面的准备。
万一他在婚礼上出现,带着他的新女友,易佳夕可能暂时没办法做到笑着面对。
可她没想到,会在微博上收到来自薛玮的邀请。
这半年多的时间,易佳夕没有发过一篇微博,年初,易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渐渐平息下来,集团恢复正常,股价回升,一些酒肉朋友也渐渐靠拢。
她却逐渐对此不感兴趣,开始有意识地屏蔽这种无效社交。
这天夜里,睡觉之前,易佳夕收到从梁霁辰微博发来的私信。
【下个月洛杉矶的婚礼,你不打算来吗?】
这是老婆老公齐上阵,准备三顾茅庐?
易佳夕平淡地回答:【抱歉去不了,恭喜你们,好事成双。】
过了十多分钟,易佳夕几乎都快忘了这事,那边又发来消息。
【你是不敢来吗?】
易佳夕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小胖子,就算是要结婚了,也不至于膨胀成这德行吧?
易佳夕心里好气又好笑,锁上手机,懒得理会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闭上眼睛睡觉,翻来覆去了十多分钟,忽然发觉哪里不对。
这不是薛玮会说的话。
事实上,仔细回忆,易佳夕和梁霁辰微博上的私信对话,全都不是薛玮会说的话。
易佳夕点开私信,从相亲迟到那一条,一直翻到最后一句挑衅,再点开孟瑶发的和薛玮的聊天截图。
两边一对比,易佳夕终于看出端倪。
原来如此。
“骗子。”她喃喃自语。
十月底,孟瑶的婚礼在洛杉矶的一处海滩举办,婚礼从简,只邀请了一对新人的亲朋好友,不超过五十人,婚礼场地在落日余晖的海滩。
易佳夕在婚礼开场前的一个小时抵达现场。
她穿一件墨蓝色的长裙,裙摆开衩,露出白皙的双腿,妆容漂亮,又不喧宾夺主,上前向孟瑶和薛玮祝贺。
梁霁辰坐在白色长椅的第二排,他穿着黑色西装,英俊冷淡,好像回到了最初见面的时候。
孟瑶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给易佳夕安排的座位十分体贴,几乎和梁霁辰呈一个对角线。
婚礼开始,优美的弦乐在周围响起,一对新人交换戒指和誓言,在落日下亲吻。
很美。
在易佳夕参加过的所有婚礼中,这是最令她感动的一个。
或许是因为她一路见证新郎新娘的故事,或许是因为她念念难忘的人也在同她一起观礼,这感觉浪漫又奇妙。
她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
他的侧脸很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身边坐着一个穿伴娘服的女孩子,好像是孟瑶的堂妹,她正在跟梁霁辰说话。
梁霁辰比她高许多,他稍稍低下头,迁就那女孩的身高,不经意抬起眼,与易佳夕的视线撞上。
这情景有些刺目。
易佳夕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与宾客一同鼓掌,婚礼仪式结束。
别墅派对,是婚礼的余兴节目,香槟堆成塔,乐队为这场婚礼伴舞,热闹无比。
也有人不喜欢这热闹。
易佳夕端了几杯酒坐在角落里,有陌生的男士向她搭讪,她笑着委婉拒绝。
不记得喝了几杯,脑袋开始发晕,她看见孟瑶的堂妹一直跟在梁霁辰身边,同他谈笑,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了,是要去跳舞吗?
真是够了。
她全副武装来参加婚礼,却节节败退,见到了梁霁辰,却没有同他说话的勇气,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
因为她曾让他那么失望过。
易佳夕抓起自己的手包,目不斜视地朝别墅外走去,她尽量不去注意梁霁辰,尽量在醉倒之前,维持自己的体面。
她坐进自己的车里,插上钥匙,好让车里暖和起来。
接着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
就一会儿。
有人敲窗户,不停地敲,好吵,易佳夕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对着另一边,结果另一边的窗户也跟着想起来。
烦不烦呐。
她睁开眼,看见梁霁辰。
他的表情严肃得很,在对她说些什么,看起来凶巴巴的,好像很生气。
易佳夕摇下车窗,板着张脸,“梁先生有何贵干?”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开着暖气在车里睡觉?”
“我没有睡觉,我很清醒,”易佳夕不高兴地说,“不劳梁先生费心。”
闻言,梁霁辰面色更沉,他盯着易佳夕看了一眼,然后用力拉开车门,直接坐进副驾驶上,把车钥匙拔下来捏在手里。
易佳夕愣楞地盯着他,“谁让你进来的。”
“关着车门睡觉,还不落锁,易小姐,你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太凶了,一个好脸色都不给,易佳夕心里本就不痛快,又喝了酒,情绪放大,伸手去推他,“你出去!出去!”
这力度,如同蝼蚁撼树。
梁霁辰根本不理,他任凭易佳夕在自己身上掐着推着,如同老僧入定。
“我要走了,我要开车走!”易佳夕气得不行,扑着去抢钥匙,“给我!”
梁霁辰忽然叹了口气,“你喝了酒,开什么车?”
易佳夕还是那句,“我不要你管。”
他把钥匙重新插上,转了转,启动车子,镇定地说,“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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