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虚真人点头。对着祭坛叩首祭拜,之后提起长剑,在她手腕上一划。
鲜血流入银碗中,慢慢溢出,凝神细看,她的鲜血中隐约闪烁金色光芒,仿佛不是人类,而是传说中的神血一般。
这充满神圣色泽的血,流淌到地上朱砂和纯银绘制的花纹上,图纹显示出诡异妖艳的色泽。
紫虚真人跪在祭坛中央,念念有词。
随着祭礼,原本晴朗的天幕渐渐阴沉,一重重阴云汇聚上来。
冯源道站在廊下,望着转变的天气,露出惊叹之色。
造化天地之力,竟然如此恐怖。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是当世大儒,素来敬鬼神而远之,此时也不得不叹服。
祭坛之上,崇善太妃手腕上的血依然汩汩而流,这祭坛仿佛是个有生命的怪物般,贪婪地吮吸着她的鲜血和生命,不到最后一滴不肯罢休。
伴着祭坛金光绽放,天边阴云越发浓重,终于,冰凉的雪花飘落下来,越飘越多。
***
站在乾元殿前的小广场上。
凝望着无穷无尽的雪花,云舒的脸色寒如冰雪。
旁边谢景众人都是同样沉暗的脸色。
“这雪来得突然,想必不会下很长时间。”说话的是夏德胜,说到最后,隐有颤意。与其说是推测,倒不如说是美好的期盼。
连堂堂乾元殿大总管都情不自禁流露软弱的一面,只因为这场雪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大雪覆盖,路面难行,尤其运输粮草的都是重型大车,根本无法在雪天行走。原本预计八、九天运来的通州粮草,将大幅度延后,甚至根本无法运送。
明明今天上午还是晴空万里,怎么会风云突变……云舒内心深处涌起莫名的慌乱。那是一种危险的预感,更是一种……气运被压制的憋闷。
气运!
他回了寝殿,站在巨大的铜镜面前,睁开气运之眼。
头顶上火云缭绕,金龙盘旋,称帝半年,汇集的万民气运已经让原本的金龙影子化作一条鳞甲清晰的巨龙,意态狰狞。只是比起前几日,此时此刻,金龙头顶上明显多了一片阴云,不大,却非常扎眼。
果然是被压制了!
云舒又想到,能否借助自己雄厚的气运,扭转这场大雪呢?
让雪停下!这个心念微动,气运随之变化。飞快地抽取,越抽越多,像是有一张无尽的巨口,要将自己头顶气运吞噬殆尽。
云舒大惊,赶紧停下这个念头,抽取立刻停下,消散的也慢慢恢复过来。
只是瞬间,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云舒苦笑,没想到改变天象需要消耗如此巨量的气运!与之相比,自己以前几次的消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通过这件事,他隐约掌握到世界运行的法则。应该是波及范围越大,对气运的影响越显著。一棵小树的悲喜无关紧要,整个浩瀚森林的气氛才是重要的。
日常杀几个人,或者救几个人,对平民百姓来说,会大幅度扭转气运,但对一国皇帝来说,影响几乎为零,除非杀或救的是大气运的对象,千古名臣,旷世大儒,才会有稍许影响,但也只是一点儿。
只有屠城灭族,或者殃及千万百姓的恶政,才会大规模折损气运,同样,将国家治理地国富民强,惠及天下百姓,也才能大幅度提升气运。
强行停止这场大雪,将会改变整个京城百万子民,甚至整个天下的国运,所以需要消耗的气运以海量计。
云舒简单计算了一下,其实自己能支付得起,但抽取之后,气运降到最低点,将会有各种难以预料的风险。
尤其冯源道、易玄英这些人还潜逃在外。
他在殿内徘徊着,最终放弃了使用气运扭转天气的念头。
不禁又纳闷,若这场雪灾是人为,对方所需要的气运,同样巨大,前梁余党竟然有这等厉害人物,用出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来。
***
随着雪越来越大,祭坛四周图纹金芒大盛,宛如火焰燃烧,最终将图纹焚烧殆尽。
崇善太妃血流逐渐减少,整个人形如骷髅,就算年过百岁的枯萎老妪也没有这等恐怖的面容。就是这样,她竟然依然活着,不将最后一滴血流尽,就不会死亡。
她喉咙发出咯咯的声响,眼角闪烁泪滴。
紫虚真人收了功法,怜悯的目光投向她:“你放心,待大梁复辟,会善待你的儿子,许他荣华富贵,颐养天年。”
崇善太妃这才放心,闭上了眼睛。
冯源道走上前,表情复杂地扫过崇善太妃的尸体。
等目光落在紫虚真人面上,不禁变色惊呼:“真人!”
紫虚真人原本是个风神英朗的中年男子,如今竟然也如同凭空老了十几岁一般,满面憔悴。乌黑的头发变成了花白一片,触目惊心。
他摆了摆手,苦笑道:“逆天之举,自然要承受天道报应。放心,贫道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冯源道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感叹一声:“真人实在受苦了。”
紫虚真人目光落在崇善太妃干瘪的失身上,闭目苦笑,“我为了今日之局,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干了不少。他日天道报应,贫道坦然受之。”
凛冽寒风夹杂着乱雪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有些凄楚。
然而清癯的身形依然挺拔,仿佛有种苍天赋予的气度降临在这具躯体上,“此番并非为我一人,一门的生死,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目光落到门口,一个高挑的身影正从门外走进来。
是易玄英,他之前为这场祭礼护法,在外头巡查。
紫虚真人继续说着。
“遥想早年,天下军阀混战,异族南侵,苍生苦难,十室九空。师尊和道门上下扶持大梁天子登基,不仅是为了振兴宗门,更是为了才结束延绵百年的乱世。”
“太、祖皇帝出身寒微,奋战三十载,才得暮年登基称帝。大梁是堂堂正正得来的天下,如此皇朝,以天道循环,可享三百年太平盛世,天下苍生从此安稳。”
“如今立国不过数十载,偏偏出了谢景小儿这等异数。谢景篡位登基,虽然他也是资质绝顶之人,主政以来,也算刚柔并济,政通人和,有明主之象。但以臣篡君,得位不正,天理不容。且他杀伐血腥,所建新朝,按照天数命理,顶多只有两三代的福泽。之后怕是又要沦落天下大乱,苍生劫难。”
冯源道是学贯古今的大儒,点头道:“天道循环,冥冥中自有定数。自古以来,非正统所得的江山,都难持久,且会祸及子孙和天下苍生。便如曹魏氏、司马氏,隋杨氏,开国之君也是旷世雄主,却在一两代后急转直下,贻害苍生。”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等拼上身家性命,想要复辟前梁,并非为一己私欲,也非是因为古板愚忠,实在是为天下苍生计。”
“幸好天道庇佑,大梁皇室血脉不绝,真正的太子殿下安好。只待脱出泥沼,乘风化龙,将来天下重归正统。”
易玄英不明白为什么两人会说起这些,点头道:“玄英受教了。”这两人都是他的长辈,当年易太傅在世,时常来往的故交好友。
冯源道望着他,语重心长:“接下来的复辟大业,还需将军主持大局。还有将来,我等皆是老朽之辈,纵然复辟成功,也无几年的阳寿。将来朝政中流砥柱,还要依靠将军。请将军切记珍惜自身,不要再如前几日般冒险了。将军早日养好伤,将太子殿下救出来,还要靠将军出马。”
易玄英惭愧地低下头,“丞相教诲的是。”
冯源道和紫虚真人暗暗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和苦涩。
按照他们的布局,仅凭着崇善太妃身上的气运是不够的,还是得需要那人来补足才行。只是此事万万不能让易玄英知晓。
道童收拾了地上的残局,又扶着紫虚真人进入歇息。
待人走空,易玄英独自站在飞雪飘零的院内。
凛冽的雪花扑打着这座寂静的院落,宛如一座孤岛,隐藏在狂风暴雨的波涛中。
这样静谧的时刻,他情不自禁回想起之前的冒险行动。
杀入大殿之后,梦萦魂牵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冰冷而陌生的眼神。每想到那一幕,他就觉得心头凄冷。
他竭力安慰自己,妹妹应该没有认出自己来,但总觉得,她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那挡在皇帝面前娴熟的挥剑姿势。虽然以前就说过想要练武功,但……
还有皇帝,似乎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临别时挥剑断腕的那一斩,竟然放开了自己。
那一瞬间视线接触,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怜悯。
哈,这种感情万万不可能出现在那人眼中,就算出现,也不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不能再想了,至少妹妹没有像自己预料中受伤被囚,已经是万分幸运。
她陷落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中,终归是父亲和自己连累了她。
易玄英满心苦涩。
***
狂暴的大雪笼罩下,京城百姓刚刚升起的希望曙光很快气泡般破灭了。
有脑子的都知道,在这样的气候下,不可能有粮车上路,更别说从通州到京城的道路,还有好几段山道。
京城内的各大粮铺前重新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无数百姓顶着寒风和大雪,只为了多买一斗粮食,甚至有体弱者因此冻毙的。
***
大殿之内,云舒手里捏着一张信笺,目光凝重。
他手中的是段无音的回信,在大雪降临之后,他立刻通过秘密渠道给段无音去了一封信。
气运方面的问题,他是专家。
信笺中,专家还真给出了一个法子,只是让云舒不知道该不该用。
“之前就提醒过你,大梁皇脉不衰,气运未绝,如今经过这一次催发,更是龙气暴涨。这场大雪,若是我师兄背后操弄,一定是耗费了巨量的气运,绝非普通力量能压制的。必需尽快找出施法之人杀掉,这场大雪没有了根源,才能逐渐消散。”
“但陛下如今气运衰败,被前梁余党的气运压制地厉害,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我师兄这等掩盖气运的高手,难上加难。想要扭转,最好的法子是大幅度提升你的气运,压制对方。就如同之前在我那位好师兄操作之下,谢晟和崇善太妃的气运暴涨一样。”
“在阴阳五行八卦上的修为,我确实不如师兄精湛。但门中确实有一道气运采补的法门,极为有效。”
“前梁那位嫡出的公主殿下,如今在你的后宫吧。”
……
云舒表情微妙,信中段无音提到的法子,明显就是之前谢晟掳掠那些狄族贵女所用的法子。
可能怕他有心理阴影,段无音还在信中专门注明了,这法门并无大害,被采补的对象就算失了气运,只要夫君庇佑,也可一生安稳。之所以流传不广,还是因为有此气运的女子太少。
这也是堂堂正正的手段,实际上历朝历代帝王都多迎贵阀女子入宫。便是早年大梁的太、祖皇帝,也曾经纳了数名前朝废帝和地方诸侯的贵女入宫,巩固自身龙气。
第49章贵妃
放下信笺,云舒非常无语:跟妹子那啥而已,怎么就关系到天下苍生了?自己的武功是这样,如今连国朝气运也是这样,怎么都跟那档子事儿扯上关系。简直日了狗了……
谢景在旁边看他在殿内走来走去,好奇问道,“信中写了什么?”
云舒也没有隐瞒,将信笺给她看了。
谢景越看脸色越黑,最后放下信笺:“你要临幸贵妃?”
云舒刚要说当然不可能,但转头看见面无表情的谢景,话到嘴边变成了:“你说呢?”
被人将皮球踢了回来,谢景垂下眼眸,回道:“为君者,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知道气运金手指的重要性,谢景很明白,保持自身气运旺盛有多么重要,尤其贵妃是前梁公主,采补她的气运,不仅能壮大自身,还能压制对手。
睡个女人而已,还是妃嫔,名正言顺……
不爽!
特别不爽!
这种糟糕的心情,有种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大白菜要被老鼠偷走的感觉。
是因为贵妃原本是自己的妃嫔吗,不是!是因为……
谢景看了一眼云舒,扭过头去。
“随便你。”
云舒低笑出声,不知道便宜师傅有没有察觉,刚才那句“随便你”,充满了愤慨啊。
被这一声笑刺激到了,谢景原本黑暗的心情更加糟糕。
“为君者,不想着堂堂正正取胜,却要靠这些蝇营狗苟的手段。”
云舒:???我还没说去呢。再说,刚才是谁说江山社稷为重的?
他盯着她,笑问:“师父,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谢景大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污秽。”
云舒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朕怎么污秽了?”
谢景脸涨得通红,没有说话。
“国事为重,江山为重。师父你之前说得对,那我过去了。”云舒一本正经道。
他起身离开大殿,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却没有听见背后的动静。
一直走出殿门外,咦,都没有叫住自己,真是个傲娇的家伙。
云舒无语,仰头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都走出来了,再调转方向回去好像有点儿没面子啊,哼,那就继续走吧。
一路到了贵妃居住的景和宫,云舒眼瞅着四周无人,溜上了旁边一条小道。
他刚才只是说气话的,谁要去临幸那个白板一样的小丫头啊,跟她都不熟。
都是混蛋师父,更年期到了吗?说话夹枪带棒的。云舒满怀怨念,准备先去后头花园散散步,等到晚膳时间再回乾元殿。
不想拐过弯,正遇到对面的人匆匆走来,云舒躲避不及,当头撞上。
一声惊呼,对面女孩不敌云舒的力气,被撞得摔倒在地。
跟在女孩后头的小太监厉声喝道:“你是哪个宫的人?怎么这么毛手毛脚,冲撞了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云舒惊讶地低头看去。
地上的小女孩头发微微弯曲,一双大眼睛小鹿般纯净,水光闪动,正捂着被撞到的额头,万分惹人怜爱。
还真是他的贵妃娘娘。
看清楚对面是云舒,贵妃吓了一跳,匆忙跳起来,又扑通跪倒在地,“陛下……”
后头的小太监脸色一僵,眼前风尘仆仆的男子竟然是皇帝,也跟着慌忙跪了下去。
云舒纳闷,不是说贵妃是个死宅吗?怎么大雪天只带着一个小太监走在这里。
他沉默的时间略长,贵妃更加忐忑,鼓起勇气小声道:“身边的人有眼无珠,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云舒点点头:“无妨。”
贵妃悄悄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不知陛下找我……臣妾何事?”这附近很偏僻,几座宫室都空着,皇帝出现,只可能是来景和宫的。
云舒揉了揉鼻子,笑道:“只是想着今日天寒,过来看看贵妃身体可好?”好像淑妃以前提起过贵妃经常生病来着。
贵妃露出意外之色,糯糯道:“臣妾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