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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寒问先行一步,独自骑马狂奔到名城山下时已经是正午,阳光火辣,照在他身上却出了一身冷汗。
放眼望去,见那条通往名城山上的狭路被大量泥石堵塞,将手挡在眉前,盯着艳阳朝两侧山顶望去,显然山头两侧因为前阵子的雨季导致土壤松动泥石脱落。
方才严路的话在耳畔回响:名城山下泥石倒塌,有人亲眼见着程府的马车和多位行人被埋,而今日,程茵和程夫人一同上了名城山……
郑寒问翻身/下马,丢了魂魄似得飘踏过去,现已有附近的村民拿着家伙先行救援,脸上焦急匆忙,一片混乱。
郑寒问四处张望,满眼望去,皆是泥石。
“公子,”一赤膊大汉上下打量面前这位衣着不俗,气质非凡的公子急忙道,“你是要上山吧,今日上不成了,路堵了,里面埋了人!”
“茵茵,茵茵,”郑寒问头脑混乱,忙扯过壮汉道,“里面埋了谁!还活着吗?”
壮汉一脸遗憾,摇头叹息:“只怕凶多吉少了,听说有个人看见埋了几个人还有一辆马车,据识字的人说,马车上挂了灯笼,上面写着个“程”字。”
郑寒问双腿一软,大脑空白,不顾一切冲向土堆徒手疯狂拨土搬石。
壮汉一见以为他有亲人被埋,同情的摇了摇头,随即递上手中的铁锹:“公子,你用这个,只用手会伤到的!”
郑寒问接过,用力挖掘,疯了一般一铁锹接着一铁锹,手脚并用。
“挖出来了,是个女的!”不远处有人大声吆喝。
郑寒问忙起身跑过去,搭着手和旁人一同将人从土堆中抬出来。
那人脸上尽是泥沙,早就已经没了气息,看不清五官,郑寒问跪在地上,用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袖口抹开那人脸上泥沙,尽管死状有些凄惨,导致轮廓有些变形,可郑寒问还是辨认出,那女子不是程茵。
微松了口气,紧紧在此时此刻。
不久后,官府派了些人到此救援。
郑寒问再次起身奔向土坡,嫌铁锹笨拙,又怕伤了埋住的人,只能徒手拨土,他害怕极了,他怕下一刻看见的便是程茵的尸身。
“茵茵,你一定要活着,这世我还没有补偿你,你不能死,不能死!”郑寒问疯魔一般嘴里反复念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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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风策马悠闲的行在马车前,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回过头来朝身后马车里道:“娘,从名城山绕了个大弯儿才出来,一路颠簸,要不要休息一下?”
程茵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望着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霞说道:“二哥,这是走的哪条路?”
“不是跟你说了吗,”程风一拉缰绳,马速慢下来,缓步踱在马车窗边,“名城山下的那条路被塌方堵了,我们只能绕路而行,要费不少功夫,若不然也不会走到现在。”
“你爹在家急坏了吧!”钱茹也探出头道。
“那是自然,不知哪个嘴大的,跑程府报信说马车被埋了,爹当场就瘫在那里了,我匆匆带人过来,就见山下惨状异常,还好我多留了个心眼,另外带了人去山上找你们,果然让我碰上了。”
说到此,程风也是松了口气,起初得知程府马车被埋,吓的他腿都软了,比程文好不到哪里去。
“有人被埋,着实可怜,不知山下的情况如何了。”周海逸一路随行,因为不会骑马,只能同坐马车里。
“咱们这就绕回山脚下,府里还有几人在那帮忙。”
说着,程风夹紧马肚,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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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寒问眼下已经像个黑煤球,原本月白色的袍子被泥土染成黑色,脸上皆是泥沙,狼狈不堪。
整个下午水米未进,已是疲惫至极,指缝中皆被泥土塞住,手和手臂上被利石刮出无数个口子,伤口混着泥沙,疼痛难忍。
他跪在土堆里,土中湿气早就将衣裤渗透,双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仅仅凭着意念摊开一捧又一捧的土。
尸体有十几俱,皆不是程茵,郑寒问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程家人行至山脚,程风见场面依旧混乱,想来这还要一两天的时间路才能通畅。
“二公子让我来传话,今日程府来此帮忙的,过两日去账房领赏银。”
“真的,夫人小姐没事吧?”
“没事,好在下山下的晚,躲过一劫,绕路而回。”
两个人在郑寒问身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关于程府一举一动,郑寒问都格外上心,闻言眼前一亮,强撑着站起身,大步迈到二人身前:“你们方才说程府,哪个程府?”
二人一惊,上下打量面前不人不鬼的男子,根本认不出是郑寒问。
其中一人笑道:“还能有哪个程府,自然是礼部尚书程文程大人府上!”
郑寒问更近一步,大声问:“你们方才说夫人小姐没事是真的吗!”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面前此人为何对程府这般关切。
一人朝前方扬了扬下巴:“那不,程府马车在那!”
郑寒问猛回过头去,趁着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辉看清,马车上挂着两个未点的灯笼,上面各写一个“程”字。
郑寒问失声傻笑起来,嘴唇干裂,满嘴牙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朝马车方向奔跑过去,还险些因为脚底打滑栽了跟头。
程茵在马车里颠簸了半天,这会儿才能下来松动筋骨,丝毫不知身后郑寒问正朝她狂奔而来。
郑寒问满眼只有那个熟悉俏丽的身影,只能听见耳畔热风呼呼而过,不顾一切奔向她。
程风才下了马,余光瞥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朝这边过来,直冲程茵,机敏的横在他面前挡住去路:“你是什么人!”
才近一步,程风便闻到郑寒问身上的泥土气混杂着血汗味儿。
程风一声吼叫,让几人目光齐齐朝这边看过来。
“程茵,”郑寒问咧着干皮的嘴笑起来,眼下连牙齿缝隙都是黑的,“你没事。”
程风觉得这声音耳熟,拧眉仔细辨认:“你是……”
他才唤出自己的名字,程茵便认出他是谁,侧过一步见他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心下一惊,难不成他被泥石埋了死里逃生?
再次上下打量,见四肢健全,应该无大碍,又偷偷把心放下。
“你是郑世子,”程风惊呼一声,着实意外,“你这是怎么了,才从土堆里爬出来?”
“不,我没事,”郑寒问属实觉着自己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我听人谣传,程茵出事,我便跑过来挖人。”
郑寒问手足无措,手上数不清的伤口隐隐作痛,确喜悦难挡:“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再次傻笑起来,程茵目光触及他的双手,惨不忍睹,不知他在此挖了多久……
“你是为了茵茵啊,”程风接话道,“也不知哪个缺德的也跑到我们府上报信,把我爹也吓个半死。”
郑寒问终于体会到世人所言最美不过虚惊一场的含义。此刻他只想上去拥住程茵,紧紧将她抱住便好。
正犹豫间,无意扫到马车旁的周海逸,试图踏出的脚步最终还是没有迈出去。
周海逸为何会在此?
他怎么会在此?
他为什么和程茵在一起?
名城山、月老祠、程茵、周海逸……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心顿时凉到了谷底。
整个身体僵住,方才所有重逢的惊喜都被酸楚替代。
心一阵绞痛,他下意识的用脏手捂住心口。
他望向程茵,目光中皆是悲伤,像动物徘徊在死亡边缘的那种悲伤。
程茵心不由得震动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她对郑寒问心生愧疚。
“郑世子是不是不舒服,”钱茹见气氛不对,忙解围道,“风儿,你先将郑世子送回去吧。”
“好。”程风忙应下来,转身便要去扶郑寒问。
郑寒问后退两步:“不必,我自己可以回去。”
说话时目光始终不离程茵。
他慢慢朝后退着,眼中有留连有期待,期待程茵能跟他说一句话,哪怕只有一个字,哪怕只有一个笑,什么都好。
只可惜,直到他回过身来,她都没有对自己多看一眼,
“郑世子,还是我送你吧!”程风在身后喊道。
郑寒问没有回头,只轻轻摆了摆手,背影萧条荒凉。
“一步,两步……”郑寒问边记着自己的步伐边在心里默念着,“茵茵,只要你叫我,我便回头……”
身后没有传来期待的声音。
“茵茵,你若再不叫我,我就走得远了……”郑寒问慢慢挪动着脚步,直到走出去很远很远,心才落地,程茵最终还是没有唤他一声。
郑寒问满嘴的土吐不干净,心想不知被咽到肚子里的有多少,若不然,腹内怎么会这般苦涩呢。
直到他身形全然不见,程茵才敢将视线再次挪到他离开的方向,藏在袖子里的拇指指甲再次用力抠住食指皮肉。
“这郑世子只因一个你被埋了的谣言就将自己折腾成这副德行,”程风心中疑惑不解,转头看向程茵,“何时他对你这样了?”
程茵不答,只摇头:“回府吧,爹怕是等急了。”
第二十六章
郑寒问失魂落魄的独身一人回到府中时已是夜里,身心俱疲。
将整个浸泡在木桶中,这也不知是他换过的第几桶洗澡水,才勉强泡去一身泥沙。
双手搭在木桶边缘,氤氲的水气弥漫室内。
程茵和周海逸……
玉筝和她背后的人……
可谓腹背受敌。
他不知为何重生后成了这般境地,孤单又无助。
思绪彷徨时,身子一沉,整个人都淹没在水中。
沐房的门打开,小心翼翼走进来一个眼生的小厮,手捧了新浆洗过的衣裳,规矩的放置一旁,而后静默立在一侧,随时等候吩咐。
郑寒问的头渐渐浮出水面,上下打量他:“严路呢?”
“回世子,严路……”小厮将头垂的几乎到了胸口,言辞含糊不清。
“说!”
郑寒问声音不大,只一个字,让小厮打了个寒战。
“严路……现在正在房里歇息,”小厮大着胆子抬眼,瞄了郑寒问一眼,发现他正目光如剑盯着自己,小厮忙又将头低下,“上午世子出门后,听说老夫人罚了严路,赐了二十板子,现在人正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老夫人为何要罚严路?”
“小的当时不在场,这个实再不知……”
“更衣。”郑寒问突然从木桶中站起来,身上连带的水花溅出桶外。
小厮得令,忙捧了干帛上去。
才泡过热浴,郑寒问浑身虚浮,强撑着身子来到严路居处。
严路此时正瘫趴在床榻上,二十板子,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见郑寒问进来,严路一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下意识的要下地,伤口牵扯的疼痛让他险些昏厥过去。
“世子,严路对不住世子,今日没能随世子一同去……”严路强忍着腰身上的疼痛,脸上透出冷汗。
郑寒问忙大步走过去用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平稳下来:“无妨,我不怪你,我知道是老夫人为难你。”
“你好好养伤,一切等伤好了再说,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世子,”严路心中一阵感激,忙又劝慰,“老夫人只是心有不快,严路没什么委屈的,望世子将此事放下,莫要因为严路伤了母子情分。”
郑寒问不禁惆怅抚额:“母亲有时候是非不分,着实给我添了不少乱子。”
严路见房间并无他人,于是低声道:“世子,我已经安排了人去盯住表小姐了,世子放心。”
“好,”郑寒问再次轻拍严路肩头,“好好养伤。”
郑寒问出门,脚步虚浮,险些在门槛处绊倒,小厮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搭住郑寒问手臂:“世子小心。”
郑寒问见他机敏,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从未见过你。”
小厮微微颔首:“小的姓徐,叫徐英,从前在侯爷院中,不常近前伺候。”
“原来如此,”郑寒问挺直身子,唇角微微勾起,“是老夫人让你来的吧,监视我?”
徐英显然有些慌:“世子言重了,老夫人今日打了严路,是怕您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
“我院中人不止严路,何须用老夫人亲自拨人过来,”郑寒问负手而行,“母亲总是想要安排我的一切,从小便是这样,衣食住行,无一不按她的想法。”
“老夫人爱子心切。”徐英在身后慢慢随着,适当应上一句。
“既然安排进来了,你便留下吧。”
“是,小的一定尽心伺候世子。”
***
“青萝纱,透光华,”江依秋近前用艳羡的目光上下打量程茵,赞不绝口,“这青萝纱制成的衣裳穿在你身上,生出飘逸感,远远见着,像仙女似的。”
程茵低头浅笑,透过铜镜观望自己身姿,这身浅碧色新衣确实不错,显的整个人有轻盈之感。
“时辰不早了,咱们快出发吧,要不然一会儿天气大热,路上难行。”江依秋拉过程茵,往门口走去。
二人乘着程府的马车,心情大好,程茵掀开马车上的帷幔四处张望,只见街上人头攒动,出城的人络绎不绝。
花宴节,每年在大暑后举行,此时百花盛放,光景正好,不少骚人墨客带着亲朋好友聚集到京郊一处别苑,郊游雅宴,在观景赏花的同时饮酒赋诗,欢声笑语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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