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茵提了口气走上湖心亭,只望着那人,丝毫不敢看向湖面。
将行至跟前,程茵打量那人,又不太敢确定,只问了句:“可是离人?”
那人不言不语,甚至一动不动。
程茵又上前几步,却依旧看不到那人面目。
那人听见程茵脚步落定才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站起身来,程茵的目光由下至上,最后落定自己高出半头的上方,而后觉着不对,离人根本不可能高出她大半个头!
不知为何,程茵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的退后两步,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程茵的胳膊,断了程茵的后路,而后双手捏住程茵的肩,迫使她面对湖面,最后双手用力在她后背一推,程茵只觉得一股强力拍在她的后背上,她毫无招架之力,整个人失去重心便前仰去……
阳光照在湖面上发出的刺眼光线闪得程茵双目生疼,时间像是被谁生拉硬拽住,既缓慢又冗长,记忆的齿轮轻启,她分明感觉到这场景似曾相识。
前世,也是这样一双大手推在她的背上,那人身上隐约透出来的艾草气,她不会认错,绝对不会……这感觉,这气息……一切都重现了……
扑通一声,程茵整个人掉进湖中,耳畔听不到任何多余声音,唯有水声流动,一波又一波,在水中睁开眼,看着阳光透过湖面,却到不了湖底最深的那片黑暗,那即将迎接她的黑暗中有什么?
她不得而知,她怕极了,为何这一生,又是这样的境遇,为什么痛苦要重叠两次?
湖中暗涌让她整个人翻转过来,她见着自己离湖面越来越远,见着自己的长发在水中同海藻般漂浮荡漾,还看见一个人也跳到水中,朝她游过来……
那人将她一把扯住,程茵只觉得腰间被人一提,便随着他飘向水面,在水中程茵看的清楚,他是郑寒问。
郑寒问将程茵从湖中捞了上来,平躺放在地面上,程茵觉得他用力按了自己的肚子,而后不知怎的便吐了许多水出来,依旧呛得难受。
“茵茵,你怎么样?”郑寒问跪伏在她身旁,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程茵眯着眼,见一下子多出好多人来。
见程茵眼睫动着,郑寒问便知无事,欣喜若狂,素莲大叫着从远处奔来,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方才只见着程茵被人推入水中,然后郑寒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头扎进湖里,瞬间周围又冒出来许多人。
素莲轻轻将程茵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好在才落水就被救起,呛的不是很厉害。
“怎么回事,我没死吗?”程茵眼下分不清梦幻和现实。
“茵茵,你没事,委屈你了。”郑寒问轻抚她的额头。
“世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素莲一脸懵,觉得事情并不单纯。
“将人带上来。”郑寒问暂且从程茵额头上将手收回而后站起身来。
玉筝被人一把揪过来,随即甩在地上。
扑通声响惹得程茵注目。
郑寒问负手而立,又对一旁早就被制住的凶手冷言道:“你也抬起头来吧。”
那人被郑寒问两名心腹各压住一只胳膊,双膝跪在地上,整个人只有脖子可自控,自知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已无法转圜,也只好抬起头。
程茵见了他的脸,十分惊讶,这人她曾见过,犹记得郑寒问唤他“徐英”。
徐应抬头,目光只及玉筝。
玉筝慢慢从地上爬起,从容不迫的拍拍身上的尘土,而后端庄站好,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若非亲眼所见,我还不知道你赵玉筝这般厉害。”静娆从郑寒问身后绕到玉筝跟前,看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玉筝没想到郑寒问将静娆也带了出来,看来她也将所有事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也好,懒得再演戏了。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玉筝轻蔑的笑了起来。
静娆突然一巴掌打在玉筝脸上,眼中是化不开的惆怅和失望:“郑世子冒着大罪收留你,你却恩将仇报,还试图去找二皇子,若不是郑世子早就派人盯住你的一举一动,还不知道要有多少条性命要折在你的手上!”
玉筝眼神犀利,丝毫不肯退却:“你们的性命算什么,你们拿我做蝼蚁,我便也拿你们做蝼蚁,这很公平……”
玉筝话音未落,静娆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你怎么这般狠心,侯府给你安了一个表小姐的身份,就是因为郑世子怕你委屈,你却利用旁人害他心爱之人,最妙的是还以我的名义,这样一旦追查起来,便将我扯进了这里,真是好计谋,一箭三雕,玉筝你真是好计谋!”
玉筝转头看向郑寒问始终冷笑道:“看来你一直都对我有所防备,若不然怎么会派人监视我呢。”
“徐英本是负责给尼姑庵送菜的营生,对你情有独钟,你吃了他不少好处,后来你来到了侯府,担心没有心腹,便将他也塞进了侯府做下人,平日几乎没有交集,他却在一直默默守护你,这棋你下的绝妙,”郑寒问接着道,“可惜你太过心急,也太贪,居然想要攀上二皇子,是想拿我侯府收留你这罪臣之女的事做投名状吗?”
玉筝脸色一沉,笑意退却。
“昨夜你和徐英的计划也都被我安排的人听到,今日叫静娆过来,就是为了让她亲眼见见你的所作所为,算是我给她一个交代。”
说罢,郑寒问看向程茵,可惜没有来得及阻止程茵落水,见程茵眼下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郑寒问心疼难忍,无形之中,对程茵的伤害又多了一分。
“寒问,你不必给我交代,她是我强塞给你的一个麻烦,险些铸成大错,”静娆退后,缓闭了双眼不愿再看玉筝一眼,“要杀要剐都随你。”
“玉筝,”徐英骤然开口,将她的名字唤得亲切,“对不起,这一次我没能圆了你的愿。”
玉筝不言,甚至都不回头看他一眼,脸上写着积年累月的厌恶,眼下东窗事发,他也没有利用的价值,玉筝才懒得再与他纠缠。
“世子,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狡辩,我只想以死谢罪,”徐英低身/下去,身后人将其放开,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我早就知道,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一直用自己的生命爱一个女人,即便我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会将我挖心噬骨,我却不曾回过头,今天东窗事发,也算解脱了……”
“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有些迟了吗?”
郑寒问扫了严路手中的宝剑一眼,眼中尽是杀机,这一刻他等了许久,即将实现。
“是迟了,我原本也没打算活过今天,我本想着杀了程茵后自己也跳湖自尽。”
“为什么?”郑寒问问道。
“因为玉筝她不想让我活,”徐英眼中痛苦难掩,看着玉筝时候却没有星点恨意,“昨天夜里,她说她要跟我厮守在一起,我便知道她又同往常一样诓骗我,她有意去寻机会朝二皇子投怀送抱,怎么可能与我厮守,我不过是她的一个工具罢了。”
说到此处,徐英长吸一口气接着道:“玉筝自小过的苦,明明出身富贵人家,却被丢弃不管,她心高气傲自小便是不服气的,后来被你接进府,她便对你存了幻想,奈何你无动于衷,她才一步一步走了歧路……她想要的日子我给不了,我只能以自己为筹码为她拼一个前程,毕竟,她是我深爱的玉筝啊!”
玉筝听见这一席话,心中大震,别过脸去,紧咬牙关,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默然冷静,可微微发抖的嘴唇却出卖了她心中的波澜不平。
“一直都是个傻子,活该你这辈子活成这样。”玉筝用几乎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
“程茵姑娘,对不住。”徐英这声抱歉是诚恳的,尽管听起来毫无用处。
他自知罪孽深重,不再做任何狡辩,迅速摸上自己靴筒中早就藏住的匕首企图自我了断。
郑寒问早有防备,看准脚下一颗石子朝他猛踢了过去,手上吃痛,匕首掉落。
随即郑寒问迅速从严路手中的剑鞘中抽出长剑,长剑一出,一声特有的寒鸣刺耳,随着一道光影,直直穿透徐英的心口。
玉筝听见一声闷吭,下意识的回过头来,只见徐英已经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心口多了一个血洞。
素莲惊叫了一声,还不忘用手捂住程茵的眼睛。
玉筝看着这一切,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觉得浑身软酸,像是长久以来的依靠豁然崩塌,再也回不来了。
也说不上是什么缠绕在自己心口,扰得她想要疯狂大喊。
静娆已经看到了玉筝的结局,后退了几步,躲到角落。
郑寒问手中的长剑上还滴着徐英的鲜血。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郑寒问咬了咬后槽牙,玉筝两世的所作所为都让他忍不住惊叹,这女子与静娆流着相同的血,性情却天差地别。
手段也是一等一的狠厉。
他不能再留她,为了程茵,为了侯府上下,为了静娆前世惨死。
“败者为寇,还有什么好说的,上天待我不公,我不服。”
玉筝就是玉筝,永远都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厉。
说完这句话后,郑寒问长剑一挥,刀光剑影之间,玉筝颈间多了一条红线,瞬间红线血流如注,玉筝整个人瘫倒在地,此时此刻,她的意识尚存,觉得万籁都寂,四周白茫,唯有身旁躺着的徐英是真实的……
静娆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闭了双眼身形忍不住一震。
程茵头脑混乱,从素莲的指缝中看到郑寒问挥了剑,看到玉筝倒地。
前世种种都有了解释,她顿时觉得心好累,不知不觉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三十章
程茵浑身酸痛,不知困睡中做了多少梦,每个梦都是血淋淋的。
梦中恍觉得一双没有温度的手几次探上自己额头,气息陌生,既不像爹也不像二哥。
程氏一家都站在程茵床侧盯着程茵动静,她从回来便发烧,昏睡了整整一日。
孙亦之将探上程茵额头的手收回来,转而起身对程文道:“程大人放心,三小姐烧已经退了。”
程文和钱茹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这便好,”随即转而对钱茹道,“夫人,你去安排他们给茵茵做些吃的,一会她醒了该饿了。”
“好,我这就去。”钱茹由程姝陪着出了门。
安静了许久的程风这会儿才笑言:“孙公子可真不一般,还懂岐黄之术。”
孙亦之微微颔首:“二公子过誉了,在下只是跟着家父略学了两年。”
“风儿,你在这里照看茵茵,亦之远道而来还未好好歇息便跟着忙里忙外,我带他去好好休息休息。”
“是,爹。”程风应下。
二人出了房门,缓缓行至廊下,程文看着孙亦之的侧脸长的尤其像他微时同窗好友孙良,稍稍回念年轻时光,不禁感叹道:“看到了你,仿佛就看到了当年和你父亲同窗读书的光景,一恍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当初我家贫,你父亲每日便多给我带一张饼子,到了现在我还记得那饼子的滋味,同窗情谊实属难得。”
“这么多年您常托人给父亲送不少礼物回去,父亲在家也常常提起程大人,只说程大人读书刻苦,非旁人能及,”孙亦之一顿又笑言,“父亲还说,如果当年他像程大人这般用心,也许现在也能在朝中为国尽一些绵力,不至于后来几次落地,最后转而承了祖业在乡间开医馆。”
“非也,你父亲不该这样想,治病救人是行善积德的事,心存仁善便能造福一方百姓,当然了,孙兄的志向不在乡间,这半生都在乡间,也是委屈他了。”
“这也就是父亲为何自小对我严加管教的原因了,只是亦之不争气,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功名。”说到此,孙亦之有些难为情。
“不,贤侄,科考之事也要天时地利人和,时机若到,该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要妄自菲薄,”程文一顿,“不过你父亲书信中说让你来京城,又没说清原由,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这倒没有,”孙亦之解释道,“其实是我自己想来京城看看,想着能涨些见识,父亲便说起与您是同窗之事,一封书信便到了您府上。”
“这样也好,你来了京城人生地不熟,且安心住在我府上,多四处转转。”
程文负手而行,心中多了几分思量,同窗好友的信中字里行间有些想让他拉扯孙亦之的意思,他身居要位,若是给孙亦之安排个不起眼的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只是暂时还不知这孙亦之品行如何,若品行端正给他安插个去处也不是不可,想到此还是先决定让他小住一阵子,观察观察再说。
“那就打扰程大人了。”孙亦之面色从容,斯文有礼。
“贤侄不必见外,我与你父亲微时便交好,你且称我为叔叔便是,叫程大人,反而生分了。”
“是,程叔叔所言,小侄记下了。”
***
程茵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觉得喉咙里干燥难忍,嗓子发紧,随即轻咳了两声,程风忙将茶端过来,由素莲将程茵扶起,程风将茶递过去:“茵茵你醒了,是不是渴了,喝点水吧。”
程茵将茶水接过一饮而尽,顿时觉得干涸的嗓子润了不少,回想自己这混沌的两日,才问:“我是病了吗?”
“你还说呢,那天郑寒问将人事不醒的你送回府时把我们都吓坏了,好端端的人出门,一身湿透的回来,到了夜里你便发了烧,烧的都说胡话了,郑寒问还要在这里守着你,父亲觉得不妥,将他劝回家了,”程风接过程茵手中的空盏又问,“茵茵,你那天究竟去哪了,你和郑寒问怎么回事,俩个人都湿透了回来,该不是郑寒问见你不理他,便恶向胆边生,拉着你跳河了?”
“哥你说什么呢,”程茵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只是我不小心落水,凑巧被他看见了而已。”过多的言语程茵不想多说,实际上那天的情景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回忆了。
“这可不像实话,素莲这丫头嘴严的很,怎么问也不说,要不是爹拦着,我早给她用刑了,看她说不说!”程风自小便喜欢说狠话吓唬素莲,从前还能让素莲吓哭,可他说的多了,素莲也皮了,全当没听见。
眼下话头又提起,素莲朝他撇了撇嘴。
“不过茵茵,我见着那郑寒问古怪,若是他欺负你,你千万要说话,我和老大必去揍他。”
“我知道了哥,”程茵嘴角牵起,依旧觉得头晕晕的,“对了,是不是府中来人了,我晕晕乎乎的,好像听到了外人的声音?”
“是,昨天才入府的,说是父亲年轻时好友之子,来京城有意投奔,爹将他留在府里了,”说着,程风将声音压低,凑到程茵面前,“我见着,又是一个小白脸,长的斯文白净,大眼高鼻,和周海逸那小子一类。”
“是,小姐,他还懂些医术,你退烧的方子还是他给开的呢。”素莲忙补充道,见着是对孙亦之印象不错。
“他人呢?”程茵问道。
gu903();“让爹给带走了,从昨个光照顾你,还没好好歇息呢,话说回来,看起来爹对他不错......好似爹除了我对谁都不错,爹是不是喜欢小白脸,爹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脸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