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笑道:“能有什么事儿啊,白赚了个脖套。”她指了指脖子上的绷带。
大旺:“……”
罗海成也很无语,“天冷,嫂子你赶紧家去吧,别冻着伤口。”
林岚和大旺回家,孩子们已经回来,麦穗和二旺正在蒸花卷和香肠,小旺从歌舞团带了一柄二胡回来,正在学拉春江花月夜。他对什么乐器都不排斥,都欣赏,有一种海纳百川的兴趣。
麦穗用小笸箩托着几个花卷过来,“娘,二弟新做的,可……”
二旺也问:“大哥,抓着坏分子了……”
小旺也瞅着林岚的脖子。
姐弟三个都聚过来盯着林岚的脖子瞅,麦穗:“娘,这个是什么,这样一个蝴蝶结不好看啊。”
林岚:“别瞎说,你爹给我系上的,不好看也好看。”
二旺:“你受伤了?!”他说着就要来看林岚的脖子。
林岚赶紧护着,“别激动,都别激动!”
麦穗和小旺也急了,早上出门好好的,怎么回来脖子都受伤了?脖子可脆弱了,要是受伤那得多惊险啊?
大旺:“没事了。”
小旺眼睛都红了,开始抹眼泪,拉着林岚的手,“娘,你疼不疼啊,我想替你疼。”
林岚赶紧道:“一点都不疼,就是蹭破点皮,没事的啊。”她看了大儿子一眼,警告他不许说过程。
大旺:“……”
小旺:“大哥,我也要每天和你们训练打仗!我要保护娘!”
麦穗:“还有我。”
林岚:“哎呀有点饿。”
孩子们赶紧收拾饭菜吃饭。
吃过饭以后,麦穗开始摆弄毛线、布料、彩线、绣花片之类的。
林岚好奇地看她,“闺女,干啥呢?”
麦穗看看她的脖子,“娘,我给你做个好看的颈圈戴着,比这个好看。”
颈圈?我又不是小狗。林岚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真有点疼,不过有孩子们这么关心她,再疼也不疼了。
最后麦穗决定织一个红色羊绒线的颈圈,边上还要勾一圈小花边,侧面钩一朵玫瑰花。林岚皮肤白,戴上明亮又衬肤色,非常抢眼。
她还设计一款绒布的,把之前练手绣的小绣花片钉上,缀上一些小珠珠当花蕊,还有用蓝宝石下脚料做的小葡萄,一串串用细小金属托盘镶嵌着,钉在上面特别好看。
她动作快,还让二旺和小旺帮忙,等韩青松审完胡宗虞回来吃饭,她已经做好一条。
林岚把绷带拿下来一多半,只留下戴药的那两层,塞得细一点,然后兴奋地让麦穗把项圈给她戴上。
这么好看,一点都不像小狗。哈哈。
我闺女真时尚!
她从镜子里看到韩青松,就朝他招手,“三哥,你瞧好不好看,闺女给做的。”
韩青松连她绑着条绷带蝴蝶结都认为好看得不得了,这会儿更是天仙本仙了。
“好看。”他说,上前看看她的伤口,让她小心点,别发炎了。
因为林岚受伤,家里从韩青松到小旺,都把她当成最小的孩子一样,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
吃饭喝水吃水果,洗脸洗头洗脚,穿衣扣扣梳头,全程都有人伺候。
林岚:“……”
我手脚好好的啊,嘴巴也好好的啊,所以这是怎么啦?
好在韩青松嫌孩子们缠着她,表示她的伤口不要紧,让他们不要大惊小怪,林岚算是从小旺和麦穗两个过分的呵护中脱出身来。
……
有了线索,接下来公安局行动非常迅速,当天夜里电话打给各公社。民兵连协助公安局,连夜从青怀县、高青县揪出胡凯生剩余的团伙,又抓出十几个大小头目,全都关押在高青县公安局。胡凯生精力和行动有限,所有的势力都集中在这两县,这一下被一网打尽。
山水农场隐藏的特务头子吴开富被揪出来,秦玉婵等七八个是他发展的下线,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打成右派送到农场劳改。在随时都要汇报思想、开会批斗的农场,他们又失去了上级的指使,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做什么,客观上制止了他们犯罪。
范毅坤却两头不沾,他虽然认识胡凯生和秦玉婵等人,可他只是右派、知识分子,却不是特务也不是反动会成员。只是因为和两边人都有来往,少不得也会被牵连,需要汇报思想接受监视等。
调查工作完毕以后,就准备开公审大会。
此前省革委会下令,地区革委会和公安局执行,青怀县革委会、公安局、公社革委会,一大批干部被撤职查办,重新委任调任新的干部。
高青县因为公安局得力,所以革委会和公安局上下都没受到太大牵连。只是苗喜法内疚自责,再也不插手县委事务,并且主动要求将女婿降职,闺女苗红英的干部职务也主动辞掉降为普通职工。
小年那天明岛军分区、本地区军分区、县革委会、县公安局、青怀县革委会、青怀县公安局集体派出代表在高青县举行公开审判大会。审判大会在县委前面的广场上举行,县城、公社、大队的社员们都来围观,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跟赶庙会一样热闹。
这案子本来是民间反动会案件,由县革委会、公安局审理,上报地区就行。但是因为牵扯到四名战士,省军区下令严打,一切从严、从紧,从内到外肃清反动会道门势力的渗透。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全民参与的公开审判大会。
胡凯生、胡宗虞、荆国庆、柳浩哲、陆文旭、潘士农、吴开富、等十个反动会道门的头子、精锐、特务被判死刑,没收所有私人产业。
荆国庆年迈的父母哭天嚎地的,不明白儿子怎么就学坏了,也就是不爱说话,内向一些,怎么就学坏了?他原本不必死刑,因为省军区下令严打,他虽然没杀过人,但是这一次如果不是公安局防备得当,柳浩哲已经被他杀掉,所以认定他为杀人犯,而且他没有悔过表现所以和胡凯生一起处决。
柳浩哲、潘士农重审之后死刑,因为戴罪立功改判缓期两年执行,这意味着两年后可能会改为无期。
烈士家属李文龙因对坏分子警惕性不高,被剥夺烈士家属称号,取消一切优待。
烈士家属俞秀梅,因为对坏分子有包庇之过,判刑十年,在山水农场服刑。
烈士家属陆敬雅,未成年,一直在外求学不了解家庭状况,情有可原,但是部队不予接纳,从此以后工作生活需要受公安局审查监督。
陆家庄大队革委会党支书、大队长等一律撤职查办。
秦玉婵几个吴开富发展的下线因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逃过死刑,改判无期继续在山水农场服役。
范毅坤虽然没有加入反动会、特务组织,但是与他们过从甚密,且有被利用事件,要求接受监督,汇报思想写检查,以观后效。
韩青桦虽然没有加入反动会,但是交往过密,且乱搞男女关系,被判五年。
韩金玉作为反动会门头目家属,有包庇之罪,被判十年。
其他犯罪分子也各有审判,在原本罪责的基础上从严从紧判处。
有家里孩子被引诱学坏的父母,冲过去对着被绑着跪在地上的那一排人吐口水丢烂菜叶子,还有人丢石子。
更多的人拍手称好,“打死这些坏分子,让老百姓过安生日子。”
按照一般情况来说,就算死刑,多半也会等过了年再说。
但是胡凯生和胡宗虞罪大恶极,军部不想留着过年,要求年前处决。反正搞运动的时候经常杀人,这时候根本不讲究十五初五还是春天冬天的。
所以这十个死刑犯,近日就要被押赴刑场。
“反动会道门头子,听说要公开枪毙!”
“真的?还在原来地方枪毙不?”
“早点去占地方!”
老百姓自古以来就喜欢看公开行刑,古时候砍头,这时候枪毙。他们害怕、好奇又兴奋,只要说哪里处决犯人,就有人想尽办法去瞅瞅。
确定了处决时间,还要抽签决定行刑手。二十人抽5个,分两批执行。
晚饭前,韩青松示意大旺出去说话。
两人走到小广场那里,此时夜幕四合,北风在耳边呼啸着。
韩青松站定,看向大旺:“敢不敢做行刑手。”
大旺诧异一瞬,立刻点头,“敢。”
他只是没想到韩青松会让他做行刑手,毕竟这时候行刑手都是公安局的公安轮流执行,他不是正式公安人员。
韩青松看着他:“作为一名军人,既要有对国家的忠诚,又要有对敌人的狠绝。从军以后你会遇到很多敌人,你不杀他们,他们就杀你。从现在开始训练自己的杀意吧。”
杀意,可以在与敌人对垒的时候保护自己,武装自己,战胜内心的虚弱,摒弃仁善的陷阱。
一个军人,若有连绵如海的杀意,就会有永不枯竭的勇气。
饭后大旺也去参加抽签的时候,可把罗海成几个惊讶坏了,韩局可真狠。
大旺手气旺得很,第一次参加便抽中,而且抽中了贼头子——胡凯生。
罗海成看看自己的空签,再看看大旺的,真是一言难尽,他可是憋着气要抽胡宗虞的呢。
他看了看,低声问:“谁抽着胡宗虞?”
王庆福高兴道:“罗队,我!”
他之前被胡宗虞踹了一脚,自己又踹回去,这会儿可以枪毙胡宗虞也算两人的缘分。
罗海成颇为嫉妒地道:“你小子枪法行不?”
王庆福笑道:“罗队,我枪法马虎吧,需要多加训练。”打不准才好,最好打个几枪,吓不死他。
很多犯人挨枪子的时候,第一枪打不死,还要就近补枪,据说补枪之前的时间是最让人绝望崩溃的。
公开审判、公开枪毙,这是军部的命令,意在威慑。
县城没有正儿八经的刑场,按照惯例基本就在固定的几个荒凉地,城东、城西各有一处。老百姓们纷纷打听这一次在哪里,别去了城西结果在城东,等跑过去已经枪毙完什么都看不到。
有内部消息出来,说十一点半到十二点的时候,在城西的洼子里枪毙。
于是有些人一早就出发过去占地方,在家扫屋子的、做饽饽的都不忙活了。
“枪毙这伙儿强贼,就是扫了咱们县的灰尘,家里还扫啥?”
“对得很,这叫杀贼祭天,欢欢喜喜过大年。”
上午十点半左右,两辆大解放卡车拉着犯人和行刑手前往定好的刑场出发。
十一点半,抵达位置。
此时学校也组织学生们前去观看,由校革委会亲自带队,喊着革命口号列队旁观。市民社员们也都涌过来,站在公安局划出来的白线外面观看。
苗喜发、革委会主任、高卫东等人都来了,连向来觉得死刑太残忍不人道的李副局也来观刑。
革委会的女同志们也都来了,害怕也不耽误大家看,一边害怕一边看。尤其江春霞和那个女职员,简直恨死胡宗虞,要是给她们枪,她们能去当行刑手。
林岚在人群里,踮着脚尖去瞅大旺,他站在行刑手队伍的中间,最抢眼,身穿警服,个子最高,身材最挺拔。可惜男人们在前面,挡着她们视线,她看得不够清楚。
韩青松回头看她,见林岚几个因为个子不够,居然还有人搬了板凳踩着,他朝林岚招手让她过来。
林岚想了想,就和江春霞招呼一声去前面找韩青松。
旁边女同事道:“你说这么多人,就韩局把自己媳妇儿叫过去,咱们那些男人不是自己男人似的。”
江春霞:“前面看得怪吓人的,你去干吗?”
林岚站在韩青松旁边,他让她站在高处,给她讲了讲:“等会儿闭眼。”
林岚逞能:“我得瞪大点,看他怎么死。”
韩青松笑了笑,握了握她的手臂就没放开。
周围的百姓们指指点点,跟过年一样热闹,丝毫不见恐惧。
高卫东宣读了一篇严打公告,接着宣读一伙人的罪行,然后由韩青松宣布执行。
韩青松举步朝着刑场走过去,五名被挑选出来执刑的公安头戴黑色头套,手持56式半自动步枪,站成一排接受长官训话。
韩青松扫了他们一眼,从他们跟前走过去,“犯罪份子站在国家的对立面,被公开审判处以死刑,枪毙他们和缉拿一样是你们的职责所在。现在和你们训练没有区别,谁打歪了谁回去加罚练习。”
王庆福心里嘀咕着,打胡宗虞的时候一定故意打歪,他娘的,不打他十枪八枪不能让他死,否则太便宜他了!
韩青松走回中间顿了一下,转身看着眼前的青年,如今已经和他差不多高,挺拔沉默,黑色的头套遮住脸露出黑亮迫人的双眼。
如今的大儿子,已经不会再被韩青松的气势摄住,可以平静又坦然地和他对视。
韩青松微微颔首,大旺立正对他行持枪礼。
韩青松还军礼,然后大步走开。
很快,就有公安们将死刑犯押过来,他们一个个反向捆着手臂,被押到指定位置。
行刑手们上前一脚踹在犯人的腿窝处,让他们跪在地上,然后退后十步。
胡凯生到底没能和儿子单独见面说话,因为他伤口化脓发炎,说不出话,眼睛都开始看不清。胡宗虞太嚣张,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父子二人同车也没得交流。
大旺站在最中间,面对的是胡凯生,隔着两个人是胡宗虞。
虽然昨晚上他已经做了一夜心理建设,不过这是第一次对着真人射击,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万事开头难。好在他本就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又带戴着头套,任谁也看不出他紧张。
想起胡宗虞的凶残,他杀掉的四名战士,他压在林岚颈上的刀刃,大旺的心立刻沉静下来。
杀他们一个,可以拯救更多无辜的人。
该杀!
两边的公安发现大旺站如松,气息匀称,胸口都没有大的起伏,顿时佩服得不要不要的。
他们第一次做行刑手的时候,紧张得一宿睡不着,头晕恶心四肢发软,做恶梦。
看人家韩旺国站如松,静如处子,一动不动,那眼神坚定锋利如刀,自己真没法比。
一声令下,行刑手们持枪瞄准、开保险栓、扣动扳机,“砰砰砰……”小小的子弹带着千钧之力,如重锤擂鼓,一下子就将几名犯人击倒在地。
射击完毕,行刑手们上前检查目标。
大旺上前检查,子弹从胡凯生后脑入,在前面炸开一个碗口的洞。
射击目标死亡,射击完成。
他举手示意已经成功,退后。
其他公安也上前检查,有人没射中,犯人没死就需要再补一枪。
很多人第一次行刑的时候,根本打不中或者打偏,之后要上前补枪的,哪怕老手有时候也打不中。
反正每一次枪毙七八个,总有两个打不中的。
王庆福倒不是故意打偏,水平本就不到家,如愿打偏落在肩膀处,他便准备补枪。
突然,倒在地上的胡宗虞头顶地,双腿猛得拔起,剪刀腿一下子将王庆福剪倒在地,然后猛得一折,从王庆福腿上抽出匕首划开自己的绳子,瞬间抢起地上的枪,调转枪口指向那一堆领导所在之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副局惊吓如鸡,立刻往韩青松身后躲。
韩青松揽着林岚迅速侧转身,同时出枪、拨保险栓、瞄准、扣动扳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砰”一共两声,胡宗虞身上多了两个枪眼。
韩青松这一枪打在他心口,大旺一枪打在他眉心。
胡宗虞轰然倒地,死得不能再死。他睁着眼睛,眼尾依然上挑着,不甘地怒视着天空。
林岚从第一次射击就被韩青松摁在怀里,根本什么也没看见,待枪声之后,她扒着他的手臂看过去,“死了吗?”
韩青松:“嗯。”
林岚拍拍胸口,松了口气,“终于可以过个安稳年了。”
心里的大石头彻底放下,整个人都轻飘飘要飞起来。
苗红英在那里疯狂地喊,“来来来,打起鼓来敲起锣,大秧歌都扭起来!”
这伙儿瘪犊子,把她和她男人害惨了,可得好好庆祝一下,去去晦气。
麦穗、二旺、小旺也冲过来找林岚。
“娘,我都没看见。”
小旺:“我也没看见。”
他们一起抬头瞅着二旺,刚才行刑的时候,二旺抬手就把他俩的眼睛给捂上了,听着周围同学们又恐惧又兴奋的叫声,他俩眼前一片漆黑。
什么都没看见!
二旺笑了笑,“杀鸡都不敢看,逞什么能呢。”
小旺却不怕,“鸡还是好的呢,他们是大坏蛋,干嘛要怕,我才不怕!”
嘴硬,但是真要看也不那么敢,听周围人兴奋又害怕的议论,他们觉得幸亏没看。
林岚安慰他们,“我也没看见,不看也好,省得做恶梦。”
还有胆大的学生,比如高凌和高宇几个非要上前去看,还有人走他俩的后门,一起跑上前看。结果看完还不等回来,一群学生都哇哇吐,恨不得把胃都吐出来。
有自诩胆大的大人们也去看,吐了一大半,没吐的脸色也是煞白的。
感觉这辈子都记住了,绝对绝对不敢犯罪!
太可怕了!
林岚看高凌兄弟俩脸色惨白地回来,她笑眯眯对麦穗几个道:“咱们去下面大队买个猪头回来烀烀。”
小旺立刻兴奋起来:“烀猪头肉好吃!我二哥现在可会做,让二哥掌勺。”
二旺和麦穗看了高凌一眼,那兄弟俩脸色一变飞奔而去,今年估计不敢吃肉了!
这时候大旺回来,面色如常。
林岚笑眯眯地:“大儿子,要不要吃猪头肉?”
大旺面色隐忍:“随便。”
没看现场的四人组毫无压力地讨论吃烀猪头。
罗海成:看我嫂子,就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