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翘狐疑地靠过去:“你在发什么?”
“秘密。”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王东兴沿着马路走了快五十米,然后拐入了一条小巷。那条小巷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霍明翘看到,有两个站在路边抽烟说话的男人,在王东兴进入小巷后,立刻碾灭了烟头,尾随而去。
“他们……”
“嗯,再等等。”
霍明翘不无担忧:“你真的有分寸吗?”
“真的有。”他看着她,“这个计划我构思了很久,那些群租房附近绝对没有探头,你大可放心。”
霍明翘:“……你最近真的是有商务要事在身吗?”
梁肆答非所问:“虽然想想挺幼稚的,但应该还算解气。不然等警察接手,就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过了几分钟,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梁肆低头看了一眼,对霍明翘道:“戴好口罩和帽子,下车。”
霍明翘心想,当初鬼鬼祟祟的是王东兴,现在鬼鬼祟祟的换成了她,真是冥冥之中自有轮回。
他们按着王东兴方才的路线一路过去,边走梁肆边叮嘱她:“待会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知道了吗?有问题也不要问,留着回来说。”
霍明翘心存疑虑,但还是点了点头。
拐进小巷,跟着梁肆走了一段路,她便明白他为什么敢出手做事了。因为这地方管理实在是略显混乱,都不知道有没有物业在管,花坛败落了没人剪,路灯坏了没人修,就连垃圾箱堆满了垃圾都没人收。她捏着鼻子路过,等看清一个旮沓里的情景后,她就懂了梁肆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嘱咐她。
实在是这一幕有点魔幻。她活了二十多年,没见过这么戏剧化的场景。
两个男人,一个人反剪着王东兴的手将他摁在地上,一个人站在一边观察,防止王东兴头上的黑色眼罩被他挣脱——是的,王东兴被人套了眼罩,打了一顿,此时此刻正趴在地上微弱地扭动着,嘴里发出极闷的呜声,大约也是被塞了东西。
霍明翘的心怦怦狂跳起来。
这里确实是一个视角死角地带,正常情况都不会有人过来,但她还是本能地犹豫了。
梁肆握了握她的手腕,给她递了一个眼神,然后在她的注视下,走到王东兴身边,抬腿,对着他的胯骨狠狠一踹。
王东兴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叫,离他十米之外大约就听不到了。
梁肆抬起头,朝她眼神示意。
霍明翘终于明白梁肆带她过来是干什么了。
难怪他说要在警察受理之前……难怪他说仔细想想有点幼稚……原来是这样。
真是个简单、粗暴、原始但痛快的方式啊。
这一瞬,她竟想起许久以前,她在学校里又遇到了那几个欺负她的男生,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就先避着她走了,仔细一看,脸上还带伤。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一样的路数。霍明翘喉头一动,走了过去。
她望向梁肆,梁肆指了指王东兴身上几个肉多的地方,又给她比了个口型,让她速战速决。
霍明翘深吸一口气,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王东兴从前种种所作所为,恼恨顿时油然而生,甚至在大脑还没想清楚之前,脚已经对着王东兴的腰踩了下去。
王东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嘴里发出混乱的音节。他想挣扎,但两边还有两个肌肉男人按着他,他几乎是被碾压式地摁在地上。
霍明翘想,多亏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要是双高跟鞋,可就要出人命了。
她专挑不重要的部位下手,力度也控制得正好,既会让人觉得疼痛无比,但又不会伤筋动骨——这是她在拍动作戏中学来的技巧。
梁肆在旁边冷眼瞧着。
要想打败一个男人,就一定要折辱他的尊严。以现在这种方式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并且毫无还手之力,定会让他倍感屈辱。警方立案,只会追究现在的事情,但不代表过往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
监狱多是精神折磨,而现在给他一点□□折磨,也并无不可。
霍明翘不敢用手,生怕王东兴被发现她是个女人,只能一个劲地用脚又踢又踩又碾。到最后她自己也累了,便微微地喘着气,朝梁肆摇了摇头。
霍明翘退到一边,梁肆上前,在王东兴两侧裤兜上摸了摸,最后从里面掏出一个皮夹子来。
已经死鱼一样的王东兴突然垂死挣扎了起来。
梁肆抽出里面的一叠百元大钞,故意在王东兴耳边刮擦,发出金钱的哗啦声。王东兴越挣扎越无力,到最后认命地倒在了地上。
梁肆把钞票塞回皮夹里,然后扬起手一丢——那黑色的皮夹便没入了小区的垃圾堆中。那一点轻微的坠落声,也隐没在了梁肆来回的脚步声中。
霍明翘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上戴了一层薄薄的塑料手套。
梁肆朝那两个男人点头致意,然后给霍明翘打了个手势,带着她离开了现场。
一路沉默。
在路过一个垃圾桶时,梁肆把塑料手套摘了,扔进了桶里。
霍明翘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哪来的手套?”
梁肆:“买三明治送的。”
霍明翘:“……你还真是细致得连指纹都不落下。”
梁肆看她频频回头,摁住她的后脖颈,将她的脑袋转了回来:“放心,他们有经验的。王东兴得在地上躺好一会儿才能起来,那时他们早跑得没影了。”
霍明翘:“他们是谁?”
梁肆:“从杨野公司借来的保镖。”
霍明翘无语:“你们小时候,没少一起干坏事吧?”
梁肆笑笑,没接话。
等到上了车,摘下口罩和帽子,霍明翘想起那个皮夹子,又问:“为什么把他钱包扔了?”
“他今天晚上刚赢了钱,回家路上就遭到毒打。把他钱包拿了,正好让他以为自己是被不法分子盯上了。除了自认倒霉,他难道还敢报案吗?”
霍明翘:“那……那么多钱就扔垃圾堆里?我以为你至少会拿回来,捐给慈善工程。”
“那可不行,那我就真成抢劫的了。”梁肆说,“但是钱包掉在垃圾堆里,那就是他自己不小心。”
霍明翘叹了口气:“送给环卫工,也比给他好。”
梁肆启动汽车,重新上路:“我没有提前通知你,就安排了这么件事,你害怕吗?”
霍明翘缓缓吐出一口气,放松了身体:“不怕是不可能的,我的心率现在还很快。但是——”她顿了顿,有些隐忍地笑起来,“偶尔不道德一次,还是很痛快的。”
梁肆:“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件事情说到底,就是家庭纠纷,一旦定性成这样,那就没什么好管的了,反正王东兴连层皮都没破。他不是想当你继父吗,那你和他有家庭矛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实在忍不下去了动个手,也情有可原。而且不管怎么说,明显你都是受害比较多的一方。”
霍明翘默然半晌,道:“今晚,谢谢你。”
“举手之劳。”梁肆语气平平,“你明天整理完材料就发给我,然后让你的私人侦探先盯好王东兴,别让他溜了。警方一开始行动,你就让他们撤。”
霍明翘:“好。”
周围的视野又逐渐开阔起来,道路两旁是明亮的街灯,高楼林立,灯火通明,构成了这座繁华城市的一方夜景。
霍明翘以手支颊,望向窗外。
风景快速倒流而过,她感觉心里有什么枷锁正在缓慢地松开,愈松愈轻,愈轻愈松。
四年前,她从宁城来到燕城,坐在火车上,以为那时便是她崭新人生的起点。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梁肆。
但也许,现在才是。
第48章第四十八杯酒
警方破案比霍明翘想象得更迅速一些,而案情也比霍明翘想象得更复杂一些。
据王东兴口供,他来到燕城后先是当了一段时间的无业游民,后来被人拉入伙,干起了网络诈骗的勾当。这个团伙一共七个人,一个负责维护网店,剩下六个负责在网上寻找“网恋”对象,女人倒是不用伪装,而其他男人则要伪装成女人和网络对面的受害者聊天,等到网恋得差不多了,便哄骗对方要互送定情信物,而这定情信物往往就是他们开的网店里的产品。低仿手表当正品卖,玻璃当玉石卖,不仅靠这个赚取了大把差价,还能从受害者那里拿到不少情侣间才发的红包,等觉得榨取得差不多了,也不直接拉黑,而是使用手段慢慢冷落两人感情,最后分手,以致于不少受害者还以为自己是和网恋对象正常分手,根本没意识到是被骗了。
这个团伙里的其他人都发家致富了,只有王东兴因为赌钱输了一笔又一笔,到现在也没攒下来多少积蓄。
霍明翘听完梁肆转述来的消息,很是无言了一阵,半晌才道:“也确实是王东兴能干出来的事。”
梁肆说:“现在人都关在看守所里,开庭应该还要好几个月。”
霍明翘便笑:“走到这步,我已经很满意了。程序都是要时间的,我等得起。”
“虽然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梁肆道,“他犯的毕竟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行,最多十年就该出来了,也许中间还会有减刑,你能接受吗?”
霍明翘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当然接受。我也没指望他会在监狱里关上一辈子,只要他能进去,我就已经成功了。他之后如何,都与我无关。而那时的我,肯定已经无法被他影响了。”
“那便好。”梁肆说。
王东兴也曾想过打人情牌,以自己还有个上小学的女儿名义向检方求情,企图争取宽大处理,结果被驳回,原因是他的女儿在霍明翘那里过得很好,而且霍明翘也提交了证明,指责王东兴负债消失多年,从未承担过一个父亲的责任,不仅如此,还曾多次跟踪到她家,给她的正常生活带来了极大困扰。
王东兴提出申请,想要见霍明翘一面,没有被同意。
霍明翘进了一个新组拍戏,而梁肆也回归了正常的工作状态。
有些事情她还没有说,梁肆便也没有问。
转眼又是一个新年。
年初的时候,王东兴的案子开庭了。他除了被指控诈骗和赌博,还被警方发现过去曾在外地因偷窃被拘留过,最后数罪并罚,被当庭下了判决,获刑六年零三个月。
这件案子公开审理,民众可以前来旁听,但由于是在工作日上午,所以旁听者只有一个人。
梁肆。
他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几个小时,听完了全程。最后审判结束,王东兴被押着出庭,他站在高高的旁听席上,俯视着他。
他实在太显眼了,王东兴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在看清他的一瞬间颤抖起来。
梁肆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双手插在兜里,望着底下的王东兴,嘴角勾出一个森冷的笑意。
王东兴在这一瞬间,读懂了这个男人的意思。
他满头冒汗,慌忙低下头去,被押着离开了法庭。
梁肆戴上口罩,走出了法院。
正值冬日,天阴沉沉的,北风不住地刮。他走到停车坪上,拉开车门,刚坐进去,便被副驾驶上的女人塞过来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小东西,热乎乎的。
“暖手宝。”霍明翘道,“外面很冷吧,我坐在车里都能听到风声。”
她打开保温杯,给他倒了一杯姜茶,道:“喝点儿。”
梁肆把暖手宝放在手里把玩,低下头,凑在杯边轻啜一口。
“喝完啊。”她催促。
他便就着她的手喝完了。
他看着她把杯盖拧回去,却无论如何都对不准螺纹,不由笑了笑,而后敛了神色,道:“六年零三个月。”
霍明翘动作一顿。
“当庭宣判的。”
霍明翘把杯盖拧了回去,这次终于对准了纹路。
“挺好的了。”她笑起来,露出一点点牙齿,“感谢祖国,感谢人民。”
她想象过很多次这一刻的情景,她以为自己会落泪,但其实并没有。
“还有一件事。”梁肆说,“冉染上个月出国了,有个法国的画家很欣赏她,想邀请她去法国聊聊。”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移开视线,抠着保温杯上的花纹。
“这种聊聊,可不是真的就只是聊聊。”梁肆说,“对于一个青年画家来说,能打入法国的艺术界,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冉染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的。”
“哦。”霍明翘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那她好厉害,都成了艺术家了。”
梁肆扳过她的脸,无奈道:“可以找准重点吗?”
霍明翘:“毕竟是你们家的养女,她这样的成绩,应该很给你们家里长脸吧?你父母高兴吗?”
“不高兴。”梁肆说,“他们觉得我到现在也没有正经谈过女朋友,非常丢人。”
“他们怎么不去管冉染?冉染也没有男朋友吧?”霍明翘微恼。
“她都去法国了,还管得着吗?她早该独立出去了。”梁肆道。
霍明翘默不作声。
梁肆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保温杯,漆都快被她抠掉了。
“中午想吃什么?”他发动车子。
霍明翘立刻坐直了身子,大声道:“烤肉!”
梁肆:“嗯?”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吃烤肉!”霍明翘坚持道,“那种油汪汪、会滋滋响的烤肉!”
梁肆:“你确定?”
“我确定!”霍明翘说,“反正戏也拍完了,到过年也没什么事情,冬天穿得多一点,胖了看不出来的!”
梁肆:“好,那就吃烤肉。”
霍明翘斜睨着他:“你愿意?你不怕胖?”
梁肆:“女明星都不怕,我穿的比女明星更多,我怕什么。”
霍明翘找了家附近的烤肉店,因为是工作日,也没到正午,所以店里人不是特别多,只坐了一半的人。霍明翘站在玻璃窗外看了一下,转头问梁肆:“没有包间,你愿意吗?”
梁肆:“我无所谓。”
“被拍到也无所谓吗?”
梁肆瞥了她一眼:“明明一直怕被拍到的都是你吧。”
霍明翘站在冷风中,一边原地跺脚,一边从衣袖里露出几根手指给袁非发消息:“结束了。”
袁非很快回复:“判了吗?”
“六年零三个月。”
“可以了。”
霍明翘搓了搓手,又发:“我和梁肆去吃饭了,极有可能被拍。”
袁非:“就不能找个隐蔽点的???”
霍明翘想了想,还是沉痛道:“我们吃的是烤肉,没有包厢。”
“你疯了???”
“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会运动的。”
袁非发过来一个冷笑的表情,没有再理她。
霍明翘收起手机,道:“进去吧。”
因为是冬天,他们戴着口罩和帽子也没有人在意,服务生满面笑容地迎上来:“两位吗?看看想坐哪边?”
霍明翘环视一圈,看中了一个角落里的位子。
那周围空空荡荡,一个食客都没有。
霍明翘往那里走去,梁肆也随后跟上。
服务生愣了一下,跟着他们走到桌边,指引道:“两位可以扫码点餐哦,需要服务的话可以按桌上的铃。”
霍明翘点了点头,问:“如果待会有客人进来的话,可以尽量往其他地方带吗?我们希望周围最好空一点。”
gu903();服务生努力保持微笑:“这个……如果人多的话,或者客人就是想坐这里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