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河似乎有些站不住,顺着厚实的大铁门滑坐在地上,头后仰靠在大门上,长腿一曲一伸。右胳膊肘垫在曲起的膝盖上。
很糙汉的坐姿,但江拾月看着莫名心里一跳。
“我最后一次试飞的时候J7出了点问题。虽然最后还是平安落地但从那次起我就没办法再上J7。不止J7,我开始无法面对任何飞机,不管战斗机还是运输机,我都开不了了。”
“J7上每个按钮每个零件我都烂熟于心,我比熟悉自己得身体还熟悉它,可我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像以往那样开着它升空。”
“他们说我是逃兵。说我被试飞J7那次的事故吓破胆。我自己觉得不是,但我证明不了。”
“队里特别照顾我,给我找了很多医生。其中一个说我得了PTSD。”
“PTSD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创伤性应激障碍。”
江拾月知道创伤性应激障碍,但她觉得陈山河症状不太像。
他情绪很稳定。
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他职业的关系,心理素质过于强大,正常人得PTSD会有的反应他都表现不明显或者没有。
“军医给我开了些药,但用处都不大。我还是不能开J7,也不能开其他飞机。最后,我被停飞了。”
“所有人都骂我是胆小鬼、懦夫。”陈山河说着突然笑了笑,“说起来还得感谢你。”
“三年前我最崩溃的时候,每天让你闹得焦头烂额,你闹我闹单位闹领导,非要跟我结婚。那段时间完成意外地竟然没做恶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也不算噩梦。”
江拾月听说创伤性应激症患者会频繁做梦,梦里会不由自主呈现和创伤有关的情景,甚至会反复出现。
她轻声开口:“你都做什么梦?”
陈山河回忆,摇头,“记不太清,很多时候都会梦见我师父。”
“你师父他……”江拾月问到一半没再继续。
陈山河懂她的意思,点头,“对,我师父牺牲了。就在我试飞J7出事故那一天。”
“啊!”江拾月不由自主惊呼一声。
她听说过试飞员很危险,可没想到事故率这么高。
陈山河轻笑了下。
他笑起来很好看。只是江拾月觉得这个笑看着都苦。
“其实,那次本来该我师父试飞J7。他是我们队最顶尖也最牛的试飞员做生产前最后一次试飞是理所当然。
我当时年轻气盛,事事拔尖,也想试飞J7。仗着他惜才,就天天缠着他争取。后来我师父跟我换了,他飞了我该飞的Q3。就再没回来。”
“你说,如果那次我飞的是Q3,他飞的是J7,我们是不是就都能平安回来?或者他能好好的活着?”
最后几个字带了颤音。
江拾月在陈山河身边盘腿坐下,侧头恰好看见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江拾月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白底蓝边的干净手帕,轻轻塞进陈山河手里。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牺牲都是悲剧。
突然,江拾月想起一个可能性,问他:“你做梦梦见你师父的事,跟你的心理医生说了吗?”
陈山河摇头。
“他们倒是问过我会不会梦见我事故时的情景或者相反的情景。我说没有之后就没再问过。”
江拾月点头,“陈山河,明天我们再去看一次心理医生吧?顺便也带阳阳复查。”
陈山河摇头,“不行。”
“为什么?”
“明天你高考!”
江拾月:“……”
又把这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