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崇拜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要不人家是主,她是仆呢,相面是多么高深的学问啊!她家三娘子就厉害了,不光能相面,还能相驴!
谢景衣回了院子,换了一身素净的便服,又提了新买的糖炒栗子,便往谢景娴的小院子走去。
她们姐们三人的院子,都在西面,并排挨着,十分的亲近。
谢景衣还记得刚分院而居的时候,她年纪小,觉得害怕,常常半夜里便往谢景娴的被子里钻。
一晃眼,都长大了。
“三娘子来了,大娘子同二娘子正在里屋说话呢!”守在院子门口的婆子一瞧见谢景衣,高声的唱了起来。
谢景衣微微颔首,径直的朝里屋走去。
屋子里暖烘烘的,谢景娴坐在上手,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被火烤的,还是余韵未消,见到谢景衣进来,她有些慌乱的动了动手。
“我今儿个去兴南街看了铺子,回来的时候,买了些糖炒栗子,想着大姐爱吃,便拿过来了。来的路上一想,明儿个要去徐通判府上做客,若是食多栗子不克化,难免不雅,正左右为难着呢。”
谢景衣说着,悄悄的观察着谢景娴的表情。
只见她微微低头,眉目带笑,嘴角上扬,心中叹了口气,她之前的感觉没有错,适才送谢景娴礼的怕不是徐通判府上的徐子宁了。
不等谢景娴说话,谢景音顿时站起身迎了过来,“来来来,大姐不能吃,我可以吃啊,用我的粗鄙,承托出大姐的典雅,来吧,为了大姐牺牲一下,我心甘情愿。”
谢景衣有些囧,美人若是闭嘴,她是一个真美人。
谢景衣将栗子塞给了谢景音,往谢景娴身边一坐,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大姐姐明日准备穿什么衣?”
第10章富贵人呀打花板
谢景娴耳根子微微一红,指了指一旁的小梨木衣桁,“就是这个了,做新衣有些来不及,我想着那条满地金桂的衣裙只穿过一次,可阿娘说时节不对,叫人拿了这个来。囡囡帮阿姐看看,可还合适?”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是一件海棠红绣宜男百花的襦裙,配着一件月牙白烫金小袄,看上去十分打眼。
听到谢景娴的问话,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不妥当。阿姐可见过徐子新?”
“以前在宴会上见过,不过甚少在一起耍。这裙子有何不妥?”
谢景衣仔细的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个没有记错,这才说道,“阿娘给阿姐安排着条海棠红的裙子,想必是去打听过了,都说徐夫人最喜欢的便是海棠色。我同徐子新年岁相当,以前也是一道儿玩过的。”
“徐夫人生有三子一女,独宠幺女徐子新,你们回想看看,她每次夸海棠红好看,那时候这色儿都穿在谁身上?”
“徐子新……也就穿海棠红醒目些了!你们想想,若是阿姐穿了……”
谢景娴有些恍惚,有这等事?
一旁的谢景音嘎嘣嘎嘣的咬着栗子,听到这里,鄙视的看了谢景衣一眼,“你听囡囡胡说,那徐子新还能那样霸道,海棠红写她脑门子上了怎么地?旁人还穿不得了?”
“再说了,穿一样的又如何?谁丑谁丢脸不是?”
谢景衣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栗子,狠狠的抓了一把,“咱们可是奔着同徐家结亲去的,一去便让小姑子丢脸……不是我说,若不是瞧着徐子宁不错,谁管徐子新穿的是狗屎黄还是苍蝇绿……”
谢景音一颗栗子卡在嗓子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抬起手来就捶谢景衣,“你这个死囡囡,二姐我就是吃了你几颗栗子,你就恶心起我来了!”
谢景衣一个闪身,跑了起来,谢景音不依不饶,便在这屋子里追逐打闹起来,一时之间,屋子里全是欢闹声。
剩下坐在那里的谢景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嗔怪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三岁的娃娃似的,你们且快坐下,一会儿栗子该凉了。我思前想后,觉得囡囡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原我就不喜欢穿这么鲜艳的色儿,穿了也不自在。”
谢景衣松了口气,谢景娴耳根子软听劝,若是换了谢景音,定是要同她对着干的。
徐子新是否独霸海棠色她不知道,因为那是她信口胡诌的。
说句难听的话,过了这么些年,她连徐家人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只不过这条裙子的确是大大的不妥当。
颜色太过夺目倒是其次,更不妥当的是上头绣着的宜男百草。徐家虽然是好,但是谢景娴这样穿,未免显得太过看重,太过讨好。成了还好,若是不成,他日被有心人提及,便是大大的笑柄。
她想起翟氏昨儿说的话,再想想今日瞧见谢景娴私会徐子宁,一颗心更是大大的悬了起来。
徐家原本已经打消了心思,要去京城给徐子宁寻一门有助益的亲事,为何在临行之前,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求娶一个地方县令的闺女?
做人还是不要太满,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
既然决定了不穿那件新衫,姐妹三人便开始翻箱倒柜的试起衣衫来了。
谢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是翟氏有布行有绣楼,衣衫还是不委屈了她们几姐妹,全新的来不及做,九成新的倒是不少。还真让她们选出了一条绣着一年景的藕荷色长裙,低调又精美,再适合谢景娴不过了。
谢景衣左看右看,再看不出什么岔子,这才放心的告辞了,领着青萍回了自己的小院。
在市集买的那些打花板用的东西,全都到齐了。
谢景衣焚香净手,这才开始着手打花板。
其实前朝开明,染缬流行,妇人衣青碧缬比比皆是。民间没有,但是宫中的记载倒是很多。
谢景衣提起笔来,画了一张榴开百子图。
上辈子她入了宫之后,又师从大画师裴少都,一手工笔,十分惊人。
姚掌柜的话提醒了她,寻常百姓可不同勋贵,他们一年之间,只有少少的时候会买新布做衣衫。一来是年节,辞旧迎新得穿新衣衫,二来是婚嫁,再穷的人家,也至少得置办几床被褥,扯上几身新衣衫陪嫁。
那么那些吉祥如意的花纹,是必不可少的。
谢景衣想着,又陆陆续续的画了几张梅开五富,花开富贵等等一共五张图。
这才拿起了刻刀开始雕版。
所谓夹缬,就是将布夹在镂空的花板中间,再涂抹上浆液,待干了之后染色。等染好色了,将之前糊上去的浆刮掉,那些地方自然便是留白了。
若是有了花板,并且知道浆液的配比,那么染出布来算不得什么难事,也就是大陈开国之初,官家禁止民间私自打花板,这才让这手艺断了传承。
青萍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新挑的灯像是给她冷白色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光。
谢三娘子虽然比不过二娘子国色天香,但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儿。
听闻夫人曾经给三位娘子相过面,那相师傲得很,只肯看谢三娘子一人。
说她鼻梁高挺,嘴唇浅薄,却嘴角上翘,看上去和蔼可亲,实际上内心凉薄,心中自有章程,是三位娘子中,最狠的一位,也是最有远大前程的一位。
相师被夫人毫不犹豫的用扫把打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青萍觉得自己都不敢大喘气儿,生怕她喘得厉害了些,三娘子手中的刻刀就会断掉了。她想着轻轻的将灯再挑亮了一些,又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门口蹲着的小丫头见她出来了,高兴的说道,“青萍姐姐,夫人那便唤三娘子去用饭了。”
青萍摇了摇头,“娘子一作起画来,便是不眠不休的,外人惊扰,那是要大怒的。你可是第一日在院子里伺候?去大厨房里取了来,咱们用小炉子煨着,三娘子过会儿再用。”
第11章莫非他不是人
谢景衣这一耍刀,便是一宿。
她伸了伸懒腰,看着眼前放着的整整齐齐的镂空雕花板和满地的碎屑,心中满满的都是满足之感。
这得赚多少钱啊!
上辈子她呕心沥血,做出来的锦衣华服,也不过是给那些宫中所谓的贵人炫耀争风罢了,多半是只穿一次便压箱底了。替旁人做嫁衣,哪里比得过自己暴富来得痛快?
屋子里颇为安静,青萍趴在一旁的小机子上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在啄米。炭盆里的火已经只剩下零星几点,微微的冒着热气。一旁的红泥小炉上烹着茶,微微作响。
谢景衣提了一件披风,悄悄的打开了门,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震。
她站在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东方有些微微发亮,今日应当是一个化雪天。
“该死,奴睡过去了。三娘子一宿没有睡,今日还要去徐通判府上的冰鱼会,这会儿还早,快先去眯一会吧。被子里的汤婆子奴一直在换,还热乎着呢。”
青萍听到了动响,急急忙忙的走了出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便去了。你叫你阿爹,今日上午,将屋子里新刻的板,送到兴南街去,等我从徐通判府上回来,便去寻姚掌柜说夹缬的事。”
青萍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扶着谢景衣进屋。
“你不好奇,我何时学会了雕板?”
“小娘会刻玉板板,会雕墨板板,如今再刻个花板板有什么好稀奇的?昨儿个我还觉得稀奇,明明屋子里有一大堆刻刀呢,咱们怎地还要买”,青萍说着,炫耀似的提起了腰间的一个玉章,这是她去岁生辰的时候,谢景衣送给她的。
谢景衣突然就笑了。
她年少之时,多半是附庸风雅,还没有成为大画师,就想着早早的准备好印章,到时候一章值万金……
“你说得没有错,都是板板。”她说着,脚步轻快的迈进了门,朝着雕花大床扑去。
南地多湿气,被褥成日像是没有干似的,润润的,若是没有汤婆子,那整个人睡一夜都睡不暖和。
有青萍掐着时辰,谢景衣好歹没有误了冰鱼会。
小小的马车里,混合着四人身上的熏香气,让谢景衣有些脑仁疼。
“昨儿个你是捉鸡撵狗去了么?那黑乎乎的眼睛用粉都盖不住。”翟氏说着,拍打了谢景衣一下。
谢景衣撅了噘嘴,今日徐家相看的是谢景娴又不是她,再说了嫁人哪里比赚钱更有意思。
“阿娘,你今儿给我大姐姐用了几斤香,我都要打喷嚏了。”谢景衣说着,撩起了马车窗边的布帘子,只瞟了一眼,便立马关上了。
翟氏又拍了她一下,“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吓坏阿娘了。”
谢景衣扯了扯嘴角,“冷的。”
换你撩开帘子,看到一匹傻马,外加马上的弼马温,你不心惊?
说话间,那外头的马儿像是瞧见了熟人似的,愉快的嘶鸣了一声。
谢景衣的眼皮子跳了跳,不用探头,她都能够想到马上柴祐琛那张像是旁人欠了他黄金万两一般的脸。
临安城虽不小,但是官宦之家,大多数都是聚集在一块儿的,马车行不了多久,便到了徐通判府上。
谢景衣率先一步跳下了马车,一下去,便瞧见走上前来的谢景泽,“大兄怎么来了,今日书院休假?”
谢景泽伸出手来,搀扶了要下马车的翟氏,笑道,“过了腊八就是年,我们平日里,也就是夫子命题写写文章。子宁非拉我来,又闻柴二公子今日也会来,想来开开眼界。你们怕不是知晓,柴二公子的文章,在东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书院的夫子,一听他的名字,都夸乃是当世状元之才。”
谢景衣有些嗤之以鼻,上辈子科举成了柴祐琛人生最大的污点,虽然旁人说起来都是夸耀,但谢景衣觉得,绝壁是污点。
当年他初试乃是头魁,到了殿试之时,官家一瞅,我滴个老天爷啊,前三名除了柴祐琛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就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声吼人家还以为猛虎下山的那位第三名,你咋好意思当探花?你那不是探花,那是辣手摧花!
于是果断的选了最好看的柴祐琛做了探花郎。
正所谓关云长大意失荆州,柴二郎美貌丢状元。
当然,这八成是齐国公府为了掩盖柴祐琛才疏学浅而找出来的借口!
“夫子的嘴,骗人的鬼,这你也信?头回我去书院里给你送衣衫,夫子还夸我此女只应天上有呢!只能天上有,那地上的我是什么?仙女下凡脸着地?”
谢景泽笑出了声,“我家囡囡,在哥哥心里,就是天仙。”
“噗呲!”
谢景衣迅速的扭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翻身下马,面无表情的柴祐琛。
这厮刚才绝对嘲笑她了吧,虽然她后脑勺没有生出眼睛来,但是这种笑里藏刀的嗖嗖感,她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柴祐琛对着谢景泽点了点头,一甩袍子,差点没有打在谢景衣的脸上,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徐府。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上辈子她也没有刨齐国公府的炆头啊,柴祐琛为何对她恶眼相看!
“囡囡认识那人?”谢景音好奇的走了上来问道。
谢景衣哼了一声,“就是大兄说的,有状元之才的柴二郎。咱们快些进去罢,别堵在这里,一会儿来的人可就多了。”
临安城里来了这么一位金龟婿,看来今日这冰鱼会,要热闹起来了。
谢景衣心中暗自想着,激动起来,今日怕是要看到临安贵女哭倒河堤的名场面了!
谢景音倒是无所谓,挽着翟氏的手,朝着府中走去。
徐通判府比谢家要大得多,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观鱼院了。
临安多水,徐通判府更是圈了一块好湖,里头养着各色各样的鱼,每年夏天,都会有赏荷会,但是冬日里办冰鱼会,倒是头一遭。
一进门,便有那仆妇引领着,马路上的积雪,都被整整齐齐的堆在了一旁。
“谢家姐姐真是热切,乃是头一个到的人呢,阿娘这不让我出来迎接你们了!”谢景衣正感受着湖面上吹来的冷风,就听到一个女声传来。
她定睛一瞧,只见一个穿着海棠红襦裙,上着月白色小袄的小娘子,高抬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来者正是徐子宁的亲妹子徐子新。
谢景娴顿时红了脸,翟氏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gu903();谢景衣抬起了手,指了指前头正在同徐子宁说着话的柴祐琛,“我们是头一个来的人,那柴二公子莫非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