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自打来了杭州城,二公子便变了。
虽然面上还同以前一样,不苟言笑,做事我行我素。
但他从公子三岁起,就跟在他的身边了,便是挑眉的幅度不同,他都能够看得出来。
做买卖亏得比赚得多不说,还跑到那犄角旮旯的村庄里,蹲在田坎子上同老农一起侃大山;死乞白赖的缠着人家谢三姑娘,被踹了还偷笑……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但那对于柴二公子而言,已经是狂浪的笑,捧腹大笑,开心得哈哈笑了。
简直像是得了病!
柴祐琛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楼下,在这里,他只能够看到谢景衣的头顶稍。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活一次。
他这个人,做事从来都不后悔,只向前看。上辈子虽然变法失败,他没有落得个好下场,但他自问,在每一个关键的节点,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已经竭尽所能,让大陈变得更好了。
可踏上杭州土地的那一瞬间,在经过谢宅门口,看见谢景衣的那一瞬间,他便明白了。
他这一辈子,比裴少都先认识谢景衣,真好。
柴祐琛想着,从袖子里又掏出了好几枚铜钱来,一个个的都擦得油光呈亮的,显然是经常被人把玩的。他伸出食指,拨了拨铜钱,也不知道,谢景衣什么时候,方才能够发现铜钱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又晦暗了起来。
上辈子的时候,他也每年都送一枚铜钱,可是谢景衣转身就把这铜钱,扔到了皇宫的一个水池子里。
那里头供着一只长满青苔的大石龟,宫中又不少人,许愿拜神的时候,便去那里扔钱,哗啦啦的,听个水响。
“唉……”他叹了口气。
站在门口的柴贵,着急的挠了挠头,真的是得了病!
临出东京时,长公主还给了他一张符,说是能辟邪挡狐狸精,可二公子不肯佩戴,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
谢景衣翻身上了毛驴,正阳街十分的大,几乎所有的小娘子,都是坐着马车或者轿子,像她这样骑着毛驴的倒是少数。
在长街的另外一头,有一家丝绸庄,便是杭州城四大绸缎庄,李家的铺子。
谢景衣放眼看去,只见里头零零星星的摆着几匹蓝白花纹的杭绸,看上去倒也颇为的精致。
只不过问津的人不多,毕竟没有几个贵人,愿意同走在大街上的庶民百姓,穿一样的花纹。
谢景衣甩了甩头,摸了摸青厥的耳朵。
青厥的耳朵动了动,越发的欢愉起来。
突然之间,一个人影一闪,挡在了驴前。谢景衣小手一紧,停住了青厥,跳了下去。
“你没事吧?先说一句,我可没有撞到你。你看看我家青厥的小蹄子,离你远着呢!”
这大街上,多得是故意跌倒讹钱的,尤其是这正南街的人,个个都是有钱又好脸面的,谁愿意被人纠缠让旁人看了笑话,多半是掏钱了事,谢景衣以前也遇见过,当然是毫不犹豫的据理力争,一毛不拔!
躺在地上那姑娘脸一红,站了起身,见已经有人围观,耳根子都红了,仿佛随便一捏,都能滴出血来。
“不是我……我不是……我没有……嗨,你没有撞到我。”
谢景衣见着她局促的样子,笑出了声,指了指她的裙角,低声说道,“你后面脏了。”
那姑娘一惊,跳了起来,胡乱的拍打了一番,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还有没有?”
谢景衣摇了摇头,“已经干净了。”
那姑娘松了一口气,“我叫刘莹莹,不是故意挡着你的路的,实在是……”
她说着话,朝那门口一看,立马闭嘴低下了头,不言语了。
谢景衣顺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李家的绸缎庄子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玫红色罗裙的小姑娘,她梳着不适合她的坠仙髻,插着八宝镶彩石金步摇,看上去华贵得让人睁不开眼来。
只可惜一脸稚气,像是偷翻了她阿娘的首饰盒子。
这姑娘生得好生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谢景衣仔细回忆了一番,顿时想了起来,这小娘子,生得同两浙路掌管仓储的提举常平使刘不休的夫人李氏,大概有八分相似。
至于李氏,去岁宋知州夫人生辰宴,见过的。
那么这位,大概就是刘不休的女儿了。
那小娘子看也没有看谢景衣,径直的朝着刘莹莹走了过来,“大姐姐,你怎么又开始了。每回出来,你都不是故意摔倒,便是哭红了眼眶,回去之后,阿爹阿娘又要训斥我,说我欺负你了。我当真是求求你,饶了我吧!”
刘莹莹脸色一白,慌张的摆了摆手,那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清清,我没有……没有,我没有,你也没有……我我我……是我自己摔倒的。”
刘莹莹说着,看向了谢景衣,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刘清清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谢景衣,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毛驴,哂笑起来,“怎么着,今日还找了帮手不成?”
刘莹莹一瞧,着急的说道,“这位小娘子,你……”
谢景衣笑了笑,翻身上了毛驴,“别介啊,过路看热闹的。你们接着说接着说,甭管我。”
第45章平地摔不简单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指挥着青厥退后的几步,同一群看热闹的人,退到了一条线上,一副快点打起来,但是打得好,老娘也不会给你们打赏半个铜子儿的模样。
刘家姐妹一愣,这小毛驴而竟然乖巧得像是听得懂人话一般,撒丫子跑得快不说,还舔着脸,同她主人一道看热闹。
刘清清脸一黑,哼了一声,“姐姐不怕丢人,我怕丢人。”
她说着,袖子呼啦啦的一甩,跺了跺脚,便钻进了马车里。那马车夫看了站在原地的刘莹莹一眼,小鞭子一甩,扬长而去。
刘莹莹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咬着唇可怜巴巴的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有些失望,这都撕不起来,南地的小娘子,未免也太温和了一些。
她想着,拍了拍小毛驴,“青厥,走了。”
青厥撅了撅小蹄子,欢快的从刘莹莹身边走了过去。
……
“三娘子,你刚才怎么帮那个刘家大娘子一把啊,她可真可怜。”出了正阳街,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青萍在旁边走着,好奇的问道。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她,“你认识她?”
青萍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这刘家大娘子,乃是今年年节的时候,方才从她大舅家接回来的呢。我听人议论来着。”
青萍说着,四下里看了看,见确是没有人,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听闻刘仓司前头的夫人,在刘家大娘子一岁的时候,不幸染了风寒,早早的就没了。刘仓司转头娶了李氏做续弦。”
“时隔不久,刘家大娘子就被送去她大舅家,由外祖母养着,一直到了今年,说是那外祖母过了,方才被接了回来。她今年都十八九了,还没有说人家,可惨兮兮的呢。”
“就在今年上元节的时候,宋知州夫人邀了城中各家的小娘子,一道儿去星平楼看灯,刘家大娘子也去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在城里有不少人都说,刘夫人苛待继女,常常给她摆脸色看呢。”
“唉,今日一见,刘家大姑娘可真可怜。”
谢景衣笑了笑,“刘夫人我见过的,她看谁都是一样。”
上回在宋知州府上见过,刘夫人李氏生得矮矮胖胖的,一脸严肃,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老古板人物。若是搁在宫里,那定是会被培养成拿着针去扎貌美如花小宫女的恶毒嬷嬷。
“可怜不可怜的,都是刘司仓自己个家中的事,我若是插手,那便里外不是人了。再说了,我站的那地方,离李家的布坊远着呢,一没有人推她,二没有人撞她,三地上也没有硌脚的石头。”
“能平地摔跤的姑娘,都不是一般的姑娘,你呀就别操这个心了。再说了,我阿爹官职不如刘仓司,如何管她家的不平事?”
青萍一听,拍了拍自己的脸,“三娘子,是我错了,差点儿给府中惹麻烦了。三娘子考虑得真周全。”
谢景衣没有接话,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青厥虽然是头驴子,但是脚程并不慢,不多时便驮着谢景衣去了那兴南街,姚掌柜的一瞧见谢景衣,惊喜的迎了上来,“东家,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家铺子,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有不少人买花布,也会顺带着买些旁的布。”
“我做了这么些年掌柜,还没有见过这么红火的时候呢,还是少东家厉害。”
他说着,笑得嘴都合不拢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径直的朝着后院走去,“你做得很好,蓝花布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办。这里有几罐新色,你拿去让李染师染成布拿给我瞧。只染丝,不染土布……”
谢景衣不喜欢废话,直接将同柴祐琛说的话,择一些相关的,同姚掌柜交代清楚了。
姚掌柜两只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惊呼。
到最后,略有些迟疑道:“可是东家,咱们家的染布坊,不是很大,染得过来那么些么?还有这染料,若是用完了,还去寻您要?到时候布放到哪里卖呢?那些达官显贵,都是去正阳街的。咱们家最好的铺子,就在正阳街附近,但是到底差了一筹。”
谢景衣深深地看了姚掌柜一眼,“你考虑得很周全。到时候把布送到正南街的天布坊去便是。”
姚掌柜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所以这布,是柴二公子要的货。”
谢景衣笑了笑,“也可以这么认为吧。总而言之,我会叫青萍送染料过来。”
目前她还没有寻到可以信赖的人,自然是不会随随便便的把配色的比例交给旁人的。
姚掌柜点了点头,这年头做下人,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刨根问底。
主家能说的自然会说,不能说的,勉强知道了,还要担心被灭口,又何必多问?
“小的知晓了。”
谢景衣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想起今日遇见了刘家两姐妹的事,问道,“姚掌柜同我说说李氏布坊吧。”
姚掌柜点了点头,杭州城四大布坊,他简直是如数家珍。
“东家,如今杭州城中,有名的几家布坊,只有您外祖翟老爷,乃是白手起家的,其他的三个,都是老字号了。尤其是这李家,曾经是杭州城里中的大族。只不过,这些年来,渐渐的没落,传到如今的家主李老爷手中的时候,已经快要被挤出去了。”
“李老爷是个厉害人物,一共生了七个闺女,个个都嫁得好。其中啊,嫁得最好的那个排行第三,给了刘仓司做续弦。那会儿,刘仓司还是个知县,并不起眼,后来才厉害了起来。”
“到如今,刘家还经常吹嘘,他家老爷有眼光呢!随着这七个闺女出嫁,李家又兴旺了起来。如今在杭州城中,乃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他们同裴家斗得厉害。咱们家是做粗布生意起家的,若论起那些好料子,不如其他三家,倒是同李家相对平和。”
谢景衣笑了笑,“我今儿个经过,是瞧着他们家生意格外红火。”
“可不是,有七个姑爷帮衬着呢!”
谢景衣又同姚掌柜东拉西扯了一番,给了赏钱,这才回了府。
今儿个这一天,简直在杭州城中呼啦了一圈,等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
翟氏虽然肚子还不算明显,但已经小心翼翼的撑着腰,有模有样了。
“三囡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我都想让你阿哥去寻你了。明儿个齐国公府设宴,柴二公子刚才来送了帖子。”
第46章柴府宴会
“哪有明日摆宴,今儿个方才下帖子的道理?也太急切了些。”
谢景衣有些惊讶,毕竟今儿个上午,她见柴祐琛的时候,那厮可是只字未提。
翟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也忒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国公府何时摆宴,还要同你相商不成?柴二公子都亲自上门送帖子了,唉,这孩子,可真是个好孩子,生得俊不说,嘴还甜……”
啥玩意?谢景衣身躯一震,阿娘,一孕傻三年诚不欺我啊!你这刚怀上,就眼不清耳不明了啊,你说谁嘴甜?
柴祐琛?
谢景衣幻想了一下柴祐琛百依百顺,说着甜言蜜语的小模样,“嗝嗝~~~”
吓到打嗝好吗?
“你这孩子,怎么还打嗝了,成日里在外面玩儿,哪里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快快快,快喝点水。要不我吓你一下,听老一辈说,吓一下就不打嗝了!”
谢景衣苦着一张脸,“嗝……嗝……”
可是娘啊,我就是被你吓得打嗝的啊,还吓?难不成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
任谢景衣怎么皮,翌日还是按照翟氏准备的,装扮得整整齐齐的,耳悬明铛,腰坠暖玉,一身湖绿小裙,宛若春日里的野草。天气尚未暖和起来,她又让青萍从箱笼里翻出了白兔子毛的围颈,揣了暖手炉,方才罢休。
翟氏早早的,便让门房盯紧了,掰着手指头数着,往齐国公府去的有哪些家了。谢保林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好太早,让人说谄媚,也不好太晚,让人说不知天高地厚。
两浙路同设有九州二军,只不过今日急切,只宴杭州一州。
虽不过几脚路,但总不能步行而去,一家子人挤上了马车,很快的便到了齐国公府。
gu903();这还是谢景衣头一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