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当年未婚先生子,靠着手段方才嫁给了永平侯之事,都是她心中永远都不愿意提及的痛楚。
明明是门当户对,她却费尽心机。
“夫人的确是好手段,自己偷偷的生下了孩子不说,还将自己的孩子,同我阿姐生下的孩子做了交换。按照晏夫人同钱稳婆说的话,那孩子的屁股上,有黑色的状似脚印的黑色胎记。生下来十五日的时候,重九斤有余,白白胖胖,头发很长。这些全都与当日我瞧见的我阿姐所谓的新生儿一模一样。”
“若是那孩子好好长大了,便是如今的永平侯府长子谢清运,谢大郎今日不在这里,但是谢大娘子在,大房娘子可敢指天发誓,说谢清运的身上,没有那块胎记呢?”
晏氏一听,这才明白了谢景衣为何要安排这么一出,永平侯夫人竟然做下了那等狸猫换太子之事。
当年她只是说,孩子送人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孩子竟然是被送回了永平侯府。
她曾经还在永平侯夫人跟前感慨,当年那孩子也不知道如何,收养他的人,待他可好?
那是她抱过的第一个孩子,她甚至还同永平侯夫人一道儿,为他在庙中点了长明灯!
现在想来,她在永平侯夫人眼中,就是一个可笑的傻子吧!
她想着,看向了张姚平,见张姚平一脸茫然。
忍不住骂了一句蠢货,随即又自嘲的笑了起来,闺女为何这么蠢,怪不得闺女,只怪是她生的!
“姚平!”永平侯夫人警告的唤了她一声。
张姚平被她一声惊醒,看了看永平侯夫人,又看了看晏氏,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做何回答的好。
她的夫君身上,千真万确是有这么一块胎记的。
游云见她不说,笑了笑,“你若是不说,没有关系,青天大老爷,老妪斗胆说上一句,那谢大郎身上有无胎记,咱们去他常去的花楼,寻个花娘问问就知道了。”
堂上的好事者,都挤眉弄眼的吹起口哨起来。
黄府尹不悦的拍了一下惊堂木,“谢张氏……谢家长房娘子,你且回答。”
张姚平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有!”
永平侯夫人身形一晃,这个蠢材!
黄府尹也忍不住面露惊讶之色,竟然是真的!
游云立马跪地行了个大礼,“青天大老爷,您看,永平侯夫人拿自己的儿子谢清运,换了我阿姐的儿子谢保林,这事儿是千真万确属实的。当天夜里,我抱着那孩子逃出了永平侯府。”
“永平侯府遣人到处搜查,要抓我回去,我万般无奈,将谢保林交给了一个跑船的船夫,让他把孩子先带离京城。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我便被永平侯府的人追上了。当时领着人来追我的,便是这位陈嬷嬷。”
“陈嬷嬷是永平侯夫人张氏的陪房嬷嬷,但是那时候张氏都还没有嫁进府里来做续弦,竟然就可以指挥永平侯府的人了,不觉得荒唐么?我被他们抓住了之后,身上被绑了大石头,然后沉了河。”
“这事儿,永平侯府当时有许多家丁都瞧得一清二楚的,倘若我是家奴,那轮不到我来开封府告这个状。可是我不是,我是平民百姓,我的户籍册上可以证明,我是良籍,并非贱籍。”
“不光是永平侯府的家丁,就连当时住在浮萍镇上游的小溏河周边的老人,都能够回忆起这件事情来。当时说的是逃奴拐走了府上的小公子,当地不少百姓,可是往我的脸上砸了菜叶子。”
“捆在我身上的那块石头,是靠近河边的一户农户家用来压咸菜的大青石。我是飘到浮萍镇的,被捞起来之后,身上还有捆着沉塘的痕迹,镇子上的老人,还有给我瞧病的郎中,都能够作证。青天大老爷,我说的话句句都属实,并不难以查证。可怜我阿姐当时尚且在月子中,身边的人都是一群胳膊肘往外拐的牛鬼蛇神,抱着的是别人同自己夫君生的儿子。”
“她的亲妹妹被人沉了塘,而她几个月之后,便悄无声息的死了。青天大老爷,这么多事情放在一起,您还觉得,我阿姐的死,是正常的病死吗?我以春华夫人亲妹妹的身份,再一次请求青天大老爷,一定要开棺验尸,查明我阿姐的死亡真相!”
不等黄府尹回话,站在一旁许久没有发出一言的永平侯,突然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呀?你是说保林才是春华给我生的儿子?那杜氏生的孩子呢?夫人,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春华她,春华她……”
第168章人生如戏
“夫人夫人,且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当时不在京城,竟不知晓其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好生糊涂啊!”永平侯说着,以袖掩面,那带着哽咽的话语,当真是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然而永平侯夫人并没有看他,只是转过身去,走到了谢景衣跟前。
翟氏虽然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但下意识的像老母鸡一般,将谢景衣护在了身后。
今日开封府传唤永平侯同永平侯夫人,二房只有翟氏同谢景衣来了。谢景娴出嫁之际,翟氏不愿意她来了府衙沾染晦气,便留了谢景音在家中陪她。
“是我阴沟里翻了船了,你有备而来,突然袭击。小小年纪如此心狠手辣,可真是好啊。”永平侯夫人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
谢景衣一脸茫然的看了回去,“祖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祖父说的是真的吗?我的亲祖母她……”
永平侯夫人一瞧她这戏精模样,再一扭头,看到一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戏精永平侯,怔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仰天自嘲的笑了起来。
“母亲……”永平侯夫人身子一僵,回过头去,只见谢清运神色的复杂站在人群中看着她……
想来他是听说了这边的案子,匆匆的从国子学赶过来的。
“母亲,我只问你一句话,她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是您的亲儿子?”
永平侯夫人抿着嘴不言语,她看了谢清运一眼,瞳孔猛的一缩,快速的点了点头。
谢景衣一个激灵,朝着人群中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
她踮了踮脚,望着门口看去,只看到一个匆匆离去的,穿着皂色衣衫的老嬷嬷的背影,一眨眼便不见了。
因为永平侯夫人的点头,围观的百姓都激动了起来。
虽然游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当事人亲口承认,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永平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都怪老身当年年纪太小,不懂事,所以才犯下了这样的大过错。我的确是给侯爷先生下一子,便是清运你。但事实真相,并不全如游云所言。”
“当年我同侯爷乃是情投意合,原本我们两家也有意联姻……”
谢景衣一听,看了游云一眼,游云心领神会,立马说道,“放屁!你同侯爷年岁又不相当,要说两家有意联姻,那也是同你姐姐。这个人,怎么说,也该是做你姐夫的人……”
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永平侯夫人擦了擦眼泪,“事到如今,我也无力辩驳,总之是我年少失德。但是什么意图谋杀春华夫人的孩子,亦或者是毒杀春华夫人,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当时侯爷的母亲,不知道怎么地,知晓了我产下一子之事。那时春华夫人尚未生产,虽然太医说是个男丁,但孩子没有生下来,谁都不能保证,并且春华夫人家族世世代代都有恶疾……”
“老夫人忧心她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康健,于是在春华夫人生产那日,将我的孩子抱了进去,做两手准备。倘若那孩子好,便寻个日子,说把我那孩子当妾生子养着,倘若那孩子不好,便把两个孩子交换了,这样侯爷也能够有个出身高贵又健康的嫡长子。”
“我年少无知不懂事,想着孩子能够回到亲爹身边去,总归是好事,便叫陈阳,也就是陈嬷嬷帮我把孩子送了过去。”
一旁的陈嬷嬷听到永平侯夫人叫到了她的名字,脸色大变,普通一声跪了下来。
永平侯夫人说着,眼眶又红了,“我当时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又犯了错,如何能够指使得动公主身边的人,替我换孩子,做下这等瞒天过海的大事情?再说了,富贵人家讲究多子多福,多一个孩子,是更开心的事情,作何要把公主生的孩子装进食盒里扔掉?老夫人想要健康的嫡子,那孩子出生时身子弱,但也可以先养着。”
“游云,我知道你恨我在你阿姐走后,嫁给了侯爷,但你也不能够因为恨,而随便的编造事实。”
永平侯夫人说着,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了谢清运的手,“儿啊,阿娘心里苦啊,阿娘看着你长大,咱们却不能够母子相认,因为当初我对着你祖母发过誓的,既然把你给了春华夫人当儿子,你便永远都只是春华夫人的儿子,做人要信守承诺!”
永平侯夫人擦了擦眼泪,又走到了游云跟前,“我不知道你当天晚上看到了什么,所以产生了误会。但是你把孩子从府中偷走,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倘若永平侯府想要那个孩子死,做什么还要满城的去追捕你?任由你抱着孩子走掉不好吗?”
“左右你抱出了那个门,谁也不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是不是叫谢保林。可既然着急上火的去追了,那就是想要孩子回来啊!你们也可以去查证,这些年,我们府上一直都没有放弃过找回孩子。”
“沉塘是不对,但是你把人家的孩子弄丢了,在孩子家人眼中,就是拍花子。你问问大家伙儿,谁见了拍花子,不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人沉塘?我说这些,并非是为了辩驳什么。”
“是我们永平侯府做下的孽,那我们认。倘若不是,我们也不能任由人污蔑。”
永平侯夫人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有理有据,铿锵有力。
就是谢景衣,也不由得在心中佩服她老狐狸成精了。
一下子就抓住了漏洞,将推脱不掉的事情,满口承认,失德便失德,总比杀人来得好。
至于有回还余地的,立马寻找借口推脱得一干二净的。
永平侯的母亲已经死了多年,早就转世投胎了,又如何能够从坟墓里跳出来,驳斥她的谎言?
陈嬷嬷听到这里,猛的跪在了地上,膝盖打在那青石板上,发出了嘭的一声,可见她有多用力。
“青天大老爷,都是老奴的过错,当年便是老奴抱了小公子去的永平侯府。后来出了岔子,老奴担心游云要抖露我们夫人的秘密,这才怂恿着侯府家丁,将游云沉了塘,老奴甘愿认罪!”
第169章自有应对
永平侯夫人看了一眼谢景衣,见她并无惊讶之色,心中又惊疑不定起来。
堂上此刻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黄青天坐在上头,看着这纷扰如市集,狗血如话本子一样的场景,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喂!你们这些人怕不是忘记了,是老子在审案啊!
你们怎么像在自己家里扯皮一样,完全无视我了啊!
他正准备将这一群脱缰的野马给拉回来,就瞧见永平侯眉头一挑,眼眶一红,便又哭了起来。
许多人没有注意的是,永平侯身边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个小娘子,用着只有二人听得到的话,轻声的说了一句,又悄然的退开了。
永平侯对着黄青天拱了拱手,“张氏这话,太过诛心。我母亲仁慈,又十分的疼爱春华,断然不会做出这等换孩子的事情来。”
“有一件事,外人并不知晓,春华那会儿身子早就好了,当时官家请了一位姓李的郎中,把她的病治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寿元不比常人,但生子与常人无异,尤其是她那病症,传女不传男。她怀的是男胎,太医院八个太医确诊过的,断然不会有误。”
“孩子也是十分的康健,您瞧瞧如今的巡察使谢保林便知道。是以不存在什么孩子有疾,身子虚弱,就要换一个更加健康的孩子,来做嫡子。就算头一个孩子不康健,那春华也还能够生第二个,第三个……”
“张氏,我母亲当年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败坏她老人家的声誉?我们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简直太让我心寒了!”
“春华是公主,有太医固定前来诊脉,太医院中都有详细的记载,黄府尹若是需要,可从宫中请阅……而且”,永平侯顿了顿,眯了迷眼睛,“当年我已经同春华提过,要纳张氏进门为妾,春华同我母亲都知晓,只不过尚未正式同张家提,是以,什么为了让孩子进门换子之类的事情,简直是无稽之谈。”
“张氏,你我夫妻多年,你欺骗我,害得我同我儿分离多年也就罢了,可你怎么能够在公堂之上,撒谎欺骗世人呢?”
永平侯夫人看着永平侯,这下子才是彻底的愣住了,她红着眼睛,看向了谢景衣。
若是可以,她当真想知道,谢景衣对永平侯说了什么。
可说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不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各自飞也就罢了,事到临头还踩上一脚,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永平侯夫人想着,垂下眸来,索性不言语了。
游云得了谢景衣的眼色,立马趁机抢话道,“青天大老爷,事到如今,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一清二楚的,青天大老爷,我在此以春华夫人娘家人的身份要求,要求给我阿姐开棺验尸,查明其死因!”
黄府尹看向了永平侯,见永平侯悲恸的点了点头,随即一拍惊堂木,“准,此案复杂,有许多证人证词需要本府派人细细证实,待仵作验过。择日再审!”
“永平侯夫人张氏以及仆妇陈氏在此案中有重大嫌疑,收监再审。退堂!”
黄府尹说着,站起了身来,看了永平侯一眼,“侯爷近日还请不要离开京城,若是案情有变化,还需要侯爷到堂听审。”
永平侯点了点头,看了永平侯夫人一眼,又看了谢景衣一眼,以袖掩面,飘然而去。
而永平侯府的其他各房之人,全都低着头分开人群匆匆而去。
谢景衣扶了翟氏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开动了,翟氏方才言语。
“你一早就知道了,你阿爹是公主嫡子。公主真的是被张氏害死的?这么多次,要来杀死你阿爹的人,也是张氏?”
谢景衣顿了顿,终究是点了头,“我找到了游云,但是因为怕耽误大兄春闱,一直不敢提这事儿。公主的确是被张氏害死的,她的病早就好了。但是来杀我阿爹的人,不一定只有张氏。”
翟氏一惊,“还有?”
谢景衣笑了笑,“阿娘莫要太过忧心,我们不过是小心行事罢了。”
在今日之前,她不确定有没有,可是今日之后,她确定一定有。
今日在公堂之上,匆匆走掉的那个穿皂色衣衫的嬷嬷,是来给张氏警告的。
gu903();张家虽然也算是世家,但哪里有那种太医都检验不出的毒药,张家害了数条人命,时间往前推,最早的那个,便是春华夫人。若是张家有这药,为何张氏不趁着春华夫人身子虚弱的时候,就直接把她毒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