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衣观望了几颗子,试探出了刘羽恩的深浅,心中立即有了盘算,“哎呀,哎呀,就差半个子,就差半个字我就输了。这绢花给你了,下一局,你可要小心了,我绝对不会再大意失荆州了。”
刘羽恩得了头彩,高兴不已,周围的小娘子,听着声儿,有几个都来观战。
谢景衣从头上拔下一根小珠钗,笑道,“这是新彩头,难得棋逢对手,再战再战!”
刘羽恩一愣,看了看自己的香包,又看了看谢景衣的珠钗,“谢三娘子,我怎地好占你便宜,不若你也拿香包来做彩头。”
谢景衣摇了摇头,“刘姐姐仔细看,这不过是小簪,不值当什么,说不定还不及姐姐的香包值钱了,算来是我赚便宜才对。我绣工太差,好不容易绣了一个能够戴出门的,你可给我留着罢。”
她年纪小,说这些话时娇憨可鞠,十分让人信服,周围有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刘羽恩仔细一瞧,见那簪子不过是一根细簪上坠了一颗珍珠,乃是最常见的头花,几乎每个小娘子都有,也松了一口气。这簪子瞧着倒是眼熟。
她想着,啊了一声,从头上拔下了自己的珠钗,“那我也换这个。正好是单数,咱们不管谁赢了,都能凑个双儿。”
第194章似曾相识
谢景衣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心中已经乐开了花儿。
早在来之前,她便预想好了几种情况。刘羽恩同她上下年纪,这个时候,戴玉过于老气,戴金过于俗气,戴银过于素气,戴花过于稚气,是最最适合戴珍珠的年纪。
是以今日她特地从梳妆匣子里,拿了一只同目标簪子几乎相同的一支出来,刘羽恩若是戴了,就骗过来;刘羽恩没有戴,便去她的住所玩儿,骗过来。
若是她不给,那边有意思了,这说明刘羽恩是知晓那簪子有蹊跷的。
光明正大拿不了,那就只能暗戳戳的拿了。
可打她看到刘羽恩的第一眼,便确定今日不过是黑羽卫上级给她的入门试探,看看她的行事手段罢了。她一个十来岁的贵族小娘子,初入官场,多半是被人看轻的。这不,简直给了她一个闭着眼睛都能够完成的任务。
谢景衣想着,在心中叹了口气,想她谢嬷嬷,不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也是宫斗的胜利者,怎么就沦落到了给人耍猴戏。
她若是个带把儿,何止艰难于此?这样一想,简直恨不得提刀阉遍全场,谢景衣想着,摇了摇头,不好不好,她是一个好人,不能这样。
“哎呀,刘姐姐让我,竟然让我侥幸赢了,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这簪子了。”
刘羽恩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激动的从胳膊上撸下了一串珊瑚珠,“咱们再来一局,我可是好久都没有遇到同我这般投契的对手了!”
谢景衣拿起刘羽恩的珠花,见到上头明显的一颗红点儿,更是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十分自然的将两根珠钗都随意的插在了头上。
“刘姐姐豪爽,我也不能输,这次的彩头,我也来个串儿,先前咱们各赢了一局,这次可得决出胜负。”
“尽管放马过来,看我杀你一个片甲不留。”刘羽恩说着,激动起来,声音未免大了几分,旁边守着她的丫鬟,轻轻的咳了一声。
刘羽恩身子一僵,想要撸袖子大干一场的手垂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嗯,咱们再来一局。”
谢景衣瞧着,抬头看了关慧知一眼,她相信,关慧知懂得她的未尽之言。
为了一个郎君,把自己关在笼子里过一辈子,那不是关慧知。
并非说为爱改变不对,只不过,没有自我的爱情,多半是要走向悲剧的结局。更何况,关慧知哪里有爱情,不过是一时上头的单相思罢了。
谢景衣同刘羽恩又下了一句,小胜了一子,得了那珠串儿。此时来的人更多,刘羽恩被那丫鬟提醒,失了兴趣,谢景衣又得了想要的珠钗,不愿意再同她玩儿把戏,两人竟然自然而然的就散了。
有那旁的人跃跃欲试,都被谢景衣借口要去听人弹琴,给推掉了。
“慧知姐姐”,谢景衣好不容易脱身,转身想寻关慧知,却发现她正脸红红的站在一颗大槐树下,在她的对面,站着一个十分清瘦的男子。
他的腰间插着一管笛,正背着手站在那里,清风吹起了他的衣角,看上去竟然当真有几分要升天的感觉。
这一幕似曾相识。
人有的时候就会这样,眼前的场景好似发生过一般,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是在何地,是否真的见过了。
只不过,谢景衣对于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总是记得很牢固,这种恍惚感一过,她便想起来,上辈子她也曾经这样红着脸,站在皇宫西门附近的一颗大槐树下,仰着头看着裴少都。
那是槐花香得很,花蜜像要滴下来一般浓甜,头顶上蜜蜂的嗡嗡声,实在是让人没有办法忽视。裴少都也同霍清修一样,穿着素色的衣衫,飘飘欲仙。
比起霍清修的冷静与克制,裴少都更像是一个无悲无喜的仙人。
当然,也是有不同的。
关慧知脸红,是因为害羞,她脸红,是因为愤怒。
那一阵子,宫中出了很多流言蜚语,说她已经侍寝官家,等怀有龙胎,就直接封妃。如此的无稽之谈,在那些疯魔的宫妃眼中,却是真得不能再真,甚至官家都打趣她,说阿衣阿衣,要不你勉为其难的,把朕收了吧。
她毫不在意,那么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更何况,这些流言蜚语,本来就有她的推波助澜,不过是宫斗的一种手段罢了。
可柴祐琛却黑着脸,一连怼了她一个月,字字气死人,句句要挖坟。
宫中能说真话的人不多,便是官家待她再好,那也是官家,她心中自有分寸。可裴少都不同,裴少都是她的师父,又没有实权,不参与党争。
是以每次去学画的时候,她都嘀嘀咕咕的好一通,恨不得把柴祐琛怼她时,她一时失智,没有怼回去话,重新再怼回去一遍。太懊恼了,明明可以回击得更加精彩的,可当时就是没有想起来。
她越说越气,涨得脸红红的,裴少都只是听着,从来都不接话,待她平缓了情绪,方才拿起一张纸,“有时间说那么多,不如好好画画。”
往事如风。现在回忆起来,却格外不同了。
明明当时是很气愤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见鬼的觉得甜蜜起来。柴祐琛当时一定气疯了吧,哈哈!谢景衣这样一想,忍不住暗爽起来,感觉赢了是怎么回事!
“咱们成亲吧,你同意吗?”
谢景衣听着不远处关慧知的声音,差点儿没有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姑娘,知道你彪悍,你咋一上来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看把对面的霍清修吓得!
霍清修一脸愕然……
关慧知又说道,“咱们认识也有一段时日了,一起去樊楼吃过饭,一起去河里坐过船。我家中只有我一个独生女儿,我知道你家也是五代单传。”
“是以原本我们关家是要招赘婿的,但是为了你,我愿意嫁到霍家去,只要求我们生的孩子中有一个,继承关家就行。”
“我看得出来,你祖母并不是很喜欢我。但自从上元节相见,我便喜欢你了,我觉得你对我,也不是毫无感情,是以,我想问你一句,霍清修,你准备娶我吗?”
“你想好了再回答。你若是愿意,那我自是欢喜;你若是不愿……”
第195章笼里笼外
谢景衣看了看四周,见周围的小娘子弹琴的弹琴,下棋的下棋,一个个的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展现出自己作为贵女的本事,松了一口气。
还好关慧知并没有完全被冲昏头,还知道压低声音说话,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除了她这个听惯壁角的老嬷嬷。
谢景衣在心中呸了自己一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起来,确保不会有人过来,听到了这了不得的宣言。
霍清修瞠目结舌,许久都没有说话。
关慧知睁大眼睛看着他,过了很久,终于垂下了头,“我知晓了。”
她说着,猛的扯下了头上的簪子,霍清修又是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
霍清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关慧知将头上的簪子全都拔了下来,挂在了腰间,又从袖袋里掏出一根绳子,将自己的头发高高的束了起来。
她穿着罗裙,又梳着男儿发髻,瞧上去颇为的怪异。
“谢老三,走了,请你喝酒去!”
她如此奇葩的举动,终于引来了众人若有若无的视线,此刻谢景衣也无所谓挡不挡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樊楼第一酿,你付钱。”
关慧知鄙视的看了她一眼,“小气鬼!”
她说着,拽了一把谢景衣的胳膊,大步流星的踩着青石板路朝门外走去,一走走两步,扯得龇牙咧嘴的。
谢景衣再一次痛骂了刘家人想出了这么个玩意儿,也跟着以一种看似潇洒,实则怪异的步子走了起来。
在一旁无聊得团团转的吴五虎瞧见二人往外走,冲了过来,嚷嚷道,“咋地啦,阿妹,咋地不高兴了,哪个鳖孙敢欺负你,看老子不揍死他。”
关慧知手一捞,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走了,哪个敢欺负我,不等你上,我早就一鞭子过去了。”
吴五虎挠了挠头,转过身来,跟在了关慧知身边,“说得倒也是。娘啊,我不自在一早上了,文人说话太酸了,酸得我牙都倒了。以后这等差事,莫要我来了,来了也不下车,蹲在车上吃烧饼,也比这自在。”
关慧知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嗯,以后不来了。”
吴五虎一听,骂了一声,“娘的,鳖孙果然欺负你了,不然的话,你怎么不追着霍清修跑了”,然后转头又往刘家门里去,吓得那门口的小厮两股战战,悄默默的去摸棍子去了。
关慧知皱了皱眉头,“五哥,没事,走了,本就是我缠着人家,人家拒绝我,也是人之常情。总不能我喜欢他,他就非要喜欢我了。我倒也没有蛮横到这种地步。”
吴五虎还想说话,被谢景衣一瞪,顿时萎了。
“谢老三,你是不是学过驯虎?要不咋你一瞪我,我就腿软……”
谢景衣咳了咳,大兄弟,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她听着,看向了关慧知,见她并没有笑容,说道,“嘿,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名字里头有虎,就把自己个当真虎了。那我叫景衣,也没有见到我有金子打的衣啊……”
关慧知快步的上了马车,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谢景衣没有再说话,把探头探脑,想要挤进马车的吴五虎推了出去,一把抱住了关慧知,轻轻的给她拍了拍。
“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有。家财万贯,父亲历经两朝,都是官家的铁杆心腹;母族强大,全族武将,执掌宫禁。我乃家中独女,人人都认为我飞扬跋扈,要什么有什么……”
“可我对什么都兴趣缺缺,学武功,我睡到日上三更,随便比划两下,就能同堂兄们打个平手;学读书,我三岁识字,五岁断文。可又有何用?左右我既不能上战场,也不能考个文状元。”
“除了躺着吃喝,调戏调戏美人,我还能做点什么?霍清修是我头一个动了真心的人,他有什么好的,像是一只被束缚在笼子里规规矩矩,却又自由的鸟。”
“可该死的,我却羡慕得很。我同他恰恰相反,我就是一只看似自由,但实际上没有规则想要容纳我的鸟啊!”
她哭了一会儿,自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胭脂水粉全都抹花了,嫌恶的将帕子扔在了马车的一角,“什么鬼玩意儿,跟脸上糊了面一样。”
谢景衣见她好了许多,方才说道,“差不多行了啊!听你夸耀好一会儿了,三岁断字,五岁断文又如何?我打娘胎里就能跑能跳能说话,你看我吹过吗?”
“不是我说,我师父抱月散人教过我一些奥法,我一瞧就知道那霍清修不是你的有缘人。”
关慧知吸了吸鼻子,“不对,不是抱水散人么?怎么又变成抱月散人了。你咋不说你在娘胎里就会吹牛了呢?何解?”
“唉,咱在槐树下,那能有什么好结果。老天爷批命薄上早就写好了,槐树,鬼树也。人鬼殊途,终究不是一路人。”
关慧知抢过谢景衣的帕子,细细的擦了脸,“不知道为啥,我反而踏实了,今日我恨不得一鞭子甩在那老虔婆脸上。我气啊,我气的不是霍清修不喜欢我,我气的是我自己,不像自己。”
“谢三,我同你说,今日我的糗事,你可别告诉你二姐,不然的话,日后我如何在美人面前抖得起威风来?”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关慧知哪里像什么鸟,她像是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羡慕笼中鸟了?”
“谢老三,差不多得了啊!今日肉管饱,酒管够,给我敞开了吃喝。”
谢景衣笑了起来,“那得去接我二姐吧,不然回去她要捶死我。”
关慧知眼睛一亮,“还是你聪明,快去接景音。至于你嘛,不用一起也可以的。”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行啊,过河拆桥啊!今儿个你用八抬大轿抬我,我也是不去的了。”
关慧知不以为然,谢景衣是什么德性,早在从杭州来京城的船上,她便一清二楚的,“谢老三,你说你同我是一种人么?”
“那我怎么也得比你厉害几分吧!毕竟你是鸟兽,而你堂哥已经说过了,我是驯兽的。”
关慧知气愤的踹了马车门一脚,“吴五虎,你又挖了个坑!”
吴五虎爽朗的笑了起来,“兄弟你这一脚有劲啊,有劲好啊!我们家慧知,就是要这么天天精神抖擞的好!作甚去受别人的鸟气!”
关慧知眼眶一红,“被惹我,再惹我又要哭了。”
待她接上了谢景音,谢景衣方才又牵回了青厥,晃晃悠悠的朝着一个巷子行去。
她的任务完成了,该去见给她任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