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大惊失色,一把拽住了张氏,“弟妹不可!”
他说着,咬了咬嘴唇,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一切,我当真是一无所知,我所知晓的,都只有我弟弟宋骞遗书里留下来的那些话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写下那么一番话。”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写下了那么一番话,然后又逼死了他。”
宋礼说着,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谢三娘子,寿高郡主,多有得罪,是我误会了你们。柴御史摆出来的证据,让人不得不信服。”
“我也同柴御史一样,同弟妹一样,真的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441章双剑合璧(八)
“呵呵”,柴祐琛轻笑出声。
他这个人,很少笑,因为他在怼人的时候笑,就像是在疯牛跟前抖红布一样,极尽嘲讽。
果不其然,刚刚平静的宋礼,一下子又面红脖子粗了,激动的吼道,“你笑什么?”
柴祐琛又轻笑了一声。
宋礼顿时被激怒了,猛冲上来,“你嘲讽我,你凭什么嘲讽我?就凭你有一个好爹么?”
柴祐琛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请不要靠得太近,我这个人,受不了臭味。”
不等宋礼说话,柴祐琛又说道,“我不过笑了一声,你便觉得我在嘲讽你,那黄府尹对你拍了惊堂木,难不成你还非要他娶你?”
“再则,你靠爹推官也就罢了,怎么把嘲讽这么一件小事,都要以为天下人跟你一般,要靠爹呢?”
“我若是要嘲讽你,当然凭的是我柴祐琛是状元,而你榜上无名了。当然了,我早就说了,我没有嘲讽你的。”
“噗……”宋礼一口血水吐了出来。
柴祐琛惊讶的挪开了步子,“宋大郎这是作何?咱们好好的对簿公堂,怎地还吐血做那苦肉计?就算你自比周公瑾,那我也没有那么大脸,把自己个当卧龙先生。”
黄府尹一个激灵,再这么下去,还审什么案子,他娘的宋礼要气绝当场啊!
他想着,轻轻的拍了一下惊堂木,“柴御史若是无话可说,那本官要接着审案了。”
柴祐琛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当然有。宋礼,那夜里你换米的时候,被打更的更夫瞧见了,你可知罪?”
宋礼双目通红,捂着心口,愤怒的说道,“不可能,米不是我换的,我当时一直在跟我阿爹说话,根本就没有去后院,你不要胡乱找个阿猫阿狗,就当证人,含血喷人。”
柴祐琛垂了垂眸,“哦,宋骞在家中停留了很久,用了饭,还去看了有孕的妻子,毕竟换米需要很长的时间,大风雪的,一直拖到半夜才往青萍镇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家人用饭,你也不用,跟你阿爹说了几个时辰的话,做足了不在场证明。毒米运进来的时候,宋骞根本就不在京城,你也不知道,我猜你爹也不知道吧?”
“你收到了宋骞的遗书,匿名向黄府尹告发,让他们算准了时机,恰好在宋骞死了之后赶到,早到一步,人死不了,晚到一步,抓不到正着。”
“这些你也都不知道呢?当然了,你爹也不知道。”
柴祐琛说着,看向了宋夫人张氏,“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
张氏从地上站了起身,拿帕子擦了擦额头,却是也笑了,“明白,怎么不明白?宋家人早就商议好了,拿着我们阿骞的命,去买前程呢!”
“兄长,我同阿骞对你一直都很尊敬,我万万没有想到,阿骞是你的亲弟弟啊,还有父亲,阿骞是他的亲儿子啊!你不说,那我来说了。”
“阿骞难得回来一趟,那天晚上厨上做了好些菜,丰盛得不像话,像过年一般,满桌子都是他爱吃的。可宋礼说同我公爹有要事相商,两人一直待在书房里,不愿意来用饭。”
“我们府上的事情,都是大嫂子尹氏管着的。从漆氏买粮进府的那日,我也瞧见了,还问了嫂嫂。府上有好些庄子,我们宋家人口不多,每年秋收的出息,足够府上吃的了,根本就不用买粮。”
“张庆云,你闭嘴!”宋礼急了眼,怒吼出声。
张庆云跪得直直的,“嫂嫂说,她也不知道,说是宋礼叫她去买粮,说是用来开粥棚的。她还说自己也抱怨了,说家中去岁的陈米都没有吃完,堆在库房里,哪里用得着买新粮赈灾?”
“这冰天雪地的,米都涨价了三成,哪里有买高价米来做善事的道理?可宋礼说做善事怎么能怕花钱,最后嫂嫂掏了银子,让府上的管家宋成,去买了粮回来。”
“说是粥棚,可是往年过年之前,我们张家开粥棚做善事,施的都是粗面馒头。祖母以前也是穷过的,说粥不顶饿,还不如馒头,便是翌日就饿死了,今天也能够做个饱死鬼。”
“我是二房媳妇,不当家的,当时也没有在意,随口一问。现在想来,你们已经想好了吧,先是我家阿骞死,若是被人揪了老底,就让大嫂子去顶罪。”
“毒米是她去买的,跟宋礼没有半点干系,跟公爹也没有半点关系。我们二房死了一个了,我肚子里揣着,不能去死。大嫂子给你们家已经传宗接代了,她死了,你宋礼不过是再娶一个的事。”
“对吧?”张庆云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宋礼已经是极怒,“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从未叫我夫人去买过米啊……不信你寻她来对质。”
张庆云摇了摇头,“何必对质,当时我同大嫂子说话的时候,我身后跟了四个女婢,一个嬷嬷,大嫂子身后也跟着。大嫂子操持粥棚那么多年,从未买过米。”
“我张庆云一口唾沫一口钉,我不说谎话,也不会污蔑人,我原本以为这是你们宋家的规矩,可现在我才明白,这是我张家的规矩罢了。”
“若是要我大嫂子来,她肯定会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大兄,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大嫂子什么都愿意为你,为她的孩子做,所以你才故意利用她的。”
“前些日子,大嫂子生辰过后,她来寻我,特别高兴,我从未见过她那般高兴。她拿出了一根簪子,是宝像葫芦花纹的。其实不过是如今京城最时兴的簪子罢了,我们一起出去逛银楼的时候,我还说要买来送她,可她不要。”
“她说,当初她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葫芦藤边。她最喜欢的便是葫芦,可没有一件葫芦首饰,就等着你送她。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你可算送了。”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我该说的全都说了。”
张庆云说着,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小妇人有孕在身,实在是太累了,肯定大人容我归家歇息。”
黄府尹见她脸色确实不好,点了点头。
张庆云站起身来,戴起了兜帽,分开人群,朝着大雪中走去。
第442章景衣出狱
宋礼呆呆的站在那里,嘴巴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柴祐琛往他那边走了一步,拍了拍宋礼的肩膀,“倒是看不出来,你除了学问不好,连做人也不好。”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吐出了三个字。
宋礼瞳孔猛的一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我有罪。我那妻子,待我情深义重,我却起了歹意,委实枉为人夫。”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弟妹铁骨铮铮,让宋礼汗颜。大人,我如今思绪如乱麻,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还请大人给我一个单独的屋子,让宋礼写供词。”
黄府尹眼神微微一动,摸了摸胡子,“今日时辰已不早,择日再宣判,宋礼已经认罪,案件已经明细,谢氏同寿高郡主实属被人诬陷,乃是清白无辜之人,可自行归家不提。”
“诸位乡亲们也不用忧心,此案十分恶劣,涉及青萍镇三十余条性命,开封府定会给出一个交代,让案情水落石出。”
他说着,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退堂!”
周围的百姓们见已经没有热闹看了,全都退散开来,只有那些穿着孝衣的人,站在风雪里,见柴祐琛出门,全都围拢了过来。
却是一言不发的,只盯着他瞧,不敢凑近来。
等他扶着谢景衣上了马车,准备也跟着上车的时候,那些人方才深深的鞠了一躬,柴祐琛脚步一顿,什么话也没有说,便上了马车。
“你同那宋礼说了什么?他吓得屁滚尿流的,便招供了?”谢景衣好奇的问道。
“啊,呸呸呸,姓柴的,给往我身上洒的什么鬼?”谢景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一阵青草灰迎面喷来。
柴祐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谢嬷嬷不是觉得蹲大狱很好玩么?大狱是很好玩,里头臭不可闻不说,还有许多虱子?若是回去传给了我家青厥,那可如何是好?”
谢景衣感觉头皮一麻,恨不得立马回去沐浴更衣,再焚香烧艾,可嘴上依旧硬气,“青厥青厥,不知道的,还以为青厥是你的心上人呢!我可是在大狱中又冷又饿,好不容易出来了,夫君却是待我冷言冷语,嫌弃我不说,还口口声声念叨着别的女人!”
柴祐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你昨夜吃了烤羊腿,猪蹄膀,不饿;我给你送了锦被,不冷;我没有嫌弃你,是李杏嫌弃你;青厥是儿子。”
谢景衣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回事?为何不乘胜追击,端掉漆家。漆家乃是五大族之一,这次起码要斩杀一个漆少平吧。”
柴祐琛洒完了粉末,又拿了一个葫芦,递给了谢景衣,“地牢寒气重,你喝点药酒暖暖身子。漆家跑不了。此事涉及高敛英,乃是宫中之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全。”
“后头应当会三司会审。你之前不是就说过么?上辈子高敛英凭借一己之力,好生生的生下了皇长子,实在是蹊跷,怀疑她根本就同太后是一党的。”
“后族齐氏的女儿,多半都子嗣不昌,皇后亦是如此,之前方才整出了假孕一事。”
谢景衣皱了皱眉,接着柴祐琛的话说道,“太后在前朝的时候,便惯是喜欢扶持弱势的一方,来对抗强势的一方,平衡后宫不说,还让人自相残杀。”
“中宫身子不易受孕不说,官家还不想让她生子。于是太后想要抢先机,先把皇长子变成自己人,握在手中,若是中宫生了嫡子,再弄死长子,轻而易举。”
“这就是为什么,上辈子高敛英有孕四个月方才查出来。这辈子被我二姐抢占了先机,我家乃是坚定的站在官家那边,没法拉拢,她依旧选了高敛英。”
“这次就是高家递出来的投名状,目的就是为了把能够保护我二姐姐的两个人,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关慧知,置于死地。我犯下大错,虽然是出嫁女,但谢家也一定会受到牵连。”
“我们都垮了,我二姐姐在宫中,简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光如此,还以极其恶劣的手段,破坏新党的名声。”
“虽然我知晓,宋家同高家明面上往来不多,但私底下交好。可是我不明白,宋家为何要拿自己亲儿子的命,来帮高家?”
柴祐琛省了一大堆话,松了一口气,“宋骞同高敛英,两情相悦,张庆云不值得。”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柴祐琛却是没有回答她,“万一我今日没有找到证据怎么办?”
谢景衣鄙视的戳了戳柴祐琛的肚子,“一个晚上,孩子都能怀上了,你还不能找到证据?那你还是柴相公么?”
柴祐琛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是,所有有很多事情,也没有挖清楚,你今日不想出来,我也要捞你出来,你们黑羽卫可不能吃白饭了。”
谢景衣这才注意到他眼底下的淡淡的淤青,她心中一软,朝着柴祐琛的怀中缩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些灾民的死,我逃不过责任。”
“一会儿我叫掌柜的,从棺材铺子里拖了棺材去,将他们敛了,请些和尚,在青萍镇做一个大的法事超度一番吧。”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我已经做了。”
谢景衣啊了一声,又往柴祐琛怀中蹭了蹭。
柴祐琛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你头上可染了虱子,怎地还痒痒了?”
谢景衣又蹭了蹭,“我若长了虱子,你还想跑?哼,我一身是灰,不蹭你身上,难消心头之恨。其实长了虱子也不是坏事,你给我看看,看我长了吗?”
“若是长了,我明儿就进宫去,给太后谢恩,务必让她也长才是!”
柴祐琛抽了抽嘴角,打他认识谢景衣那日起,便知晓这个人,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了。
此番她遭了罪,还不知道,要如何打杀回去,方才解恨。
“你打算怎么做?”
谢景衣嘿嘿一笑,“当然是要害我之人,不得好死。牢里的那个人,我上辈子能够说通他,这辈子虽然早了些,也照样能够说通他。”
第443章张庆云
在东京城的东边,陈宫脚下,到处都是朱红色大大门,一条巷子走过,可见无数石狮。在这一片儿,居住着成堆的达官显贵。
若是街边小童搓上一个雪球,砸了过去,指不定都能砸中一串有品阶的大官人。
便是官家,怕不是也数不清楚,大陈到底有多少官。
外边的雪尚未停,几乎看不清人影的官道上,一拨又一拨的灾民,抱团取暖直奔京都,他们早就听说过了,东京城里遍地黄金,连那屋脊上的瓦片,都是玉做的。
在这里,人人有肉吃,人人又酒喝,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所在。
一门之隔,高门大户的屋子里,烧得暖暖的,火光映红了一位贵妇人的脸,虽然已经是深夜了,她依旧穿戴齐整,拿着一根小戳子,拨着火盆里的银霜炭。
今年的雪大,但是碳也格外的好,一点儿烟都没有不说,烧出来的火也旺。
她刚用了一碗海参粥,那腥味儿冲得她有些难受,就像她见到眼前这个人一般。
高玉林将手中的戳子一扔,落在铁盆子上,发出了咣的一声,“您可真是病急乱投医。我们同谢家都为王公效劳,宋骞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要去惹谢景衣那个女土匪?”
“宋伯母,虽然我母亲同您,乃是远亲,我们两家也算是守望相助。可我高玉林已经是出嫁女,不管高家的事情了。你们惹了多大的麻烦,心中清楚,那可是三十多条人命。”
“你们也别说我做事心寒,我阿妹在宫中不容易,她有了二皇子,想要害她的人太多了,我们平日里都谨小慎微,生怕得罪了那柴小公爷夫人?你偏生要拉我们下水,未免太不厚道了。”
高玉林的话刚刚说话,便被人一巴掌打懵了。
“你你你……要不是念着旧日情谊,我怎么会在此关头放你们进门?现在满京城的,谁想同你们宋家扯上关系。”
宋老夫人吓得一抖,吞了一口口水,“骞儿媳妇,你疯了?”
张庆云摸了摸肚子,“我若是疯了,也是你们宋家人逼疯的。你叫人拦我,是我拿剑架在脖子上进来的,何必往脸上贴金。”
“母亲已经什么都说了,你从宫中出来,见了宋骞,回头便有了青萍镇之事。宋骞是我夫君,他想不出这样的事来。你同宋骞说了什么?亦或者说,高敛英对宋骞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