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无移想了想,笑道:而后若是他们选择翻山,我便于山林中布下火油引线以火攻,若他们绕路,我则可率轻骑翻山绕道后方偷袭。
水镜莞尔,偏头看向解无移,故意刁难道:那若是他们选择兵分两路,步骑翻山,辎重绕路呢?
解无移应对自如道:那更是求之不得,敌众我寡,分兵利我不利敌。
水镜欣然一笑,点了点头。
看罢斧刃峡及南麓地形,二人又迈步向山巅北侧走去。
安虞山以北乃是大片平原,若不是极目之处隐隐可见大銮边关壁垒,怕是要以为自己此刻正置身于兰兆广袤草原之上。
秋风无遮挡,尽涌山巅,二人身后发丝飞舞,身下衣摆翩翩。
远处夕阳仅剩一块不大的半圆还露在地平线上,满目恣意生长的野草被西风扫出层层海浪般的波纹,映着夕阳余晖,像是披了一层金甲。
解无移负手迎风而立,望着脚下平原道:战事一起,此处便将沦为战场,这一原静谧也将在硝烟战火中付之一炬。
水镜想到白赫那些尸骨成堆的城外荒野,那样的场景他看过太多太多,千年来,世间战事从未有真正停歇的时候。
同样,他也看过太多大战之后,战场重新恢复宁静的样子。
水镜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木并不惧怕战火,纵使被千万马蹄践踏,被熊熊烈火焚身,他日战事一歇,东风再起,它便依旧静谧如初。
解无移淡淡笑了笑,道:还是师父看得通透,想必这千年来,师父早已习惯了高楼起落,诸事兴衰。
水镜不置可否。
的确,正因见过太多,他对兴衰枯荣与生死皆无感慨。
解无移看着天际那最后的一点夕阳,道:师父,我有时候觉得,其实你与国师就如同日月。
此话何解?水镜转头看他。
解无移迎上他的目光,道:无论这世间安定还是纷乱,无论众生美满还是痛苦,甚至无论人世是否存在,你们都依然更迭不变,高悬于天际,不为所动。
水镜想了想,摇头笑道:此言差矣,日月虽不理世间兴亡,却在为世间提供生机。世上若无日月,将彻底陷入混沌,而世间若没了我与他,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不会有任何人察觉。
世人生死对水镜与释酒而言毫无影响,同样,他们二人存在与否对这世间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有的,解无移轻声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执拗,我会察觉。
水镜一时语塞,片刻后笑道:那也不过是一时不习惯罢了,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淡忘。
解无移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依旧与水镜对视着,眸中却有了细微变化,他极浅极淡地笑了一下,垂眸转向前方,道:是啊,会淡忘。
不知为何,水镜总觉得那一抹笑容中有一丝淡淡苦涩,像是在自嘲,又像是无可奈何。
心尖像是被爪子轻轻勾了一下,这一刻,水镜迫切地想要知道这笑容的含义,问道:你在想什么?
解无移目视前方沉默了片刻,而这片刻对于水镜来说却莫名有些难熬,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继续追问时,解无移开口道:我在想,来日我战死沙场,身归黄土,对我而言一生便就此终结,对师父而言却不过是散去了一抹过眼云烟,往后漫长岁月里,师父终会将我忘却。
水镜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却又突兀地没了声响。
否认什么呢?
否认他会战死沙场,还是否认自己会将他忘却?
前者是尚未发生之事,水镜根本无法预料结果,至于后者,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意义何在?
水镜心中无端有些发堵,像是被秋风灌了满腔却无处疏散。
解无移没有为他的沉默而感到疑惑,像是理解,又像是包涵,他轻轻吸了口气,轻松笑道:其实这样也不错,若是我活得太久,师父容颜却经年不改,待我耄耋之年,师父却还是这般年轻俊朗,岂非招我羡妒?不若就此定格,哪怕总有一日会被师父淡忘,但淡忘之前,师父印象里的我还是如今的模样。
他的语气虽是轻松,水镜却并未感到胸中那股憋闷有所缓解,反而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受。
就好像他试图以身阻拦山间吹过的风,风却拂衣衫而过,他伸手欲拦河中流淌的水,水却穿指缝而走。
水镜无法以言语来准确形容这种感受,只知这感受令人有些无力。
他转头看向解无移的侧脸,清晰明朗的轮廓,带些少年英气的眉眼,薄唇轻抿,眸光深邃。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来,以手指隔空描摹起这张侧脸的线条,轻柔缓慢,细致入微。
解无移余光看见他的动作,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的手指,问道:师父这是做什么?
第140章除夕关内接探报
水镜坦然道:记你的模样。
与其信誓旦旦地承诺不会忘记,倒不如一笔一划地刻在心间。
解无移稍稍一怔,随即抿唇笑了起来。
他抬手握住水镜的手指,拉近几分贴在了额上,而后闭上眼,引着水镜的指尖自上而下缓慢扫过眉峰,鬓角,眼窝,颧骨,鼻梁。
最后停在了唇上。
解无移缓缓睁开双眼,浅笑轻声问道:师父记牢了么?
水镜的指尖还贴在他的唇瓣之上,解无移嘴唇微动,柔软的触感立即变得更为清晰,说话间带出的温热气息轻轻扫过,令指端微微发痒。
水镜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忽觉贴在那里指尖像是靠近了烛台般有些发烫,他喉结动了动,收回手道:记牢了。
驻扎在安虞关的日子不如宫中闲适,但对于解无移来说反倒更为充实,每日从晨至昏,校场操练之声都在上空回荡,习剑之期依旧是每隔十日,除此之外,便是反复练习与研读兵法。
不知不觉间,年关将至,而大銮那边却依旧没有消息传来。
虞国的腊月不如北方诸国寒冷,若非草木凋敝,甚至不太能感受到此时已是隆冬。
除夕那日,恰逢习剑之期,水镜缩短了授课时间,未及黄昏便停了下来,随解无移一同入了关内。
边关本就是驻军之地,一切起居设施都是从简,因此,安虞关内所有府宅样式都差别不大,自然也包括解无移的居所。
外间一张桌案,几张小几,内间一张床榻,一个书架和几个木箱,除此以外再无多余的摆设。
既逢年节,当日的操练便只进行了半日,伙食也比平常丰盛不少,并且暂解了禁酒令。
晚饭之前,解无移按着往年除夕惯例领着数万将士于校场高台祭祖敬天,鼓舞军心,犒赏军士。
因人数众多,军中的年夜饭比寻常家中更为热闹,解无移接了几杯敬酒,待将士们吃开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席间,回了居所。
水镜在那里等他。
见解无移回来,水镜问道:今日让我来作甚?
解无移撩开衣摆坐下,道:吃年饭。
水镜本想提醒他自己用不着吃饭,但想到解无移并非不知这茬,便也就未再多言。
桌上摆放的饭菜与将士们吃的完全一样,虽比往日稍稍丰盛些,但也十分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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