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空荡的寝殿中,水镜忍不住无奈苦笑。
这些太子如今为何都是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个整日不在宫里待着,都出去瞎跑什么?
想着,他摇了摇头,便打算转身离去。
就在他即将转过身的一瞬,突然瞥见了一个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东西。
它就那么端端正正地躺在允和床头,与玉枕并排,仿佛每日都与允和同床共枕一般。
《大虞新律》。
水镜着实有些意外,待到走近床边将它拿起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正是当年他不知遗落何处的那本解无移的虞文手稿。
如今,这其中已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译文将其译为大銮文字,无数蝇头小字和朱砂圈点塞满了每页边角的空处,甚至连行间缝隙里也被见缝插针地写上了批注。
原本一寸来厚的册子,因着被反复翻阅圈点,如今纸张都已有些泛黄发旧,看上去竟是比原来厚了近一倍。
翻着翻着,水镜翻到了不少熟悉的字眼,择兵制,垦荒半税,奖励耕织
水镜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大銮这几年推行的那些政令来。
难道是因为这本新律?
一时间,水镜竟有些不知该作何感想。是该感慨世间因果巧合无处不在,还是该感慨自己明明无意插手诸国之事,却还是在阴差阳错间拨动了某些轨迹?
水镜将那新律合上,站在原地想了想后,没有将它放回原处,而是收进了自己怀中。
亡羊补牢,也不知晚是不晚,但不论晚或不晚,补总归还是该补的。
从銮宫离开后,水镜再未在别处停留耽搁,直奔北海而去。
越过大銮北境,再穿过兰兆南部、中部草原与北部森林后,继续往北便是连绵不绝的高山。
这横贯东西的数条山脉犹如陆地边缘的围墙,将繁华喧嚣的人世与寂静千万年的北海隔离开来。
当然,即便是万丈高山也从来阻挡不了人类的脚步。
起初世人都以为这重峦叠嶂便是人间的尽头,但却有人在翻越它们后发现了北海的存在,于是从那时起,人间世世代代都会出现那么一些人,他们翻越群山,造船出海,试图穿北海而过,找寻世间真正的尽头。
不过,他们都没能成功。
因为在北海之上,司南根本无法正确指示方向,而人们从始至终都没能发现这一点。他们只知道,无论他们如何尝试,哪怕是在海上周旋百日千日,船队最终都会驶回原点。
其实水镜并不在意他们能否找到北海尽头,甚至有些好奇若是他们真的寻到了四季山,又会编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戏文话本。
只是,这就像是五神创世时留下的一个玩笑,如障眼法一般,将北海尽头隐匿在了世人目光不及之处。
从北海上空云层间穿过时,水镜还真在海上看见了一支船队,只是他们前行的方向早已偏离了正北,显然已是被错乱的司南误导,不久之后就会绕回原路。
因着距离太远,水镜从上空看那些船就像是在看池塘里飘着的几块琼国巧匠雕出的核桃船,而甲板上的人就像是蝼蚁,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一概无法看清。
原本看到这些水镜并不会有何想法,可如今却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四年前出海除妖那次。
若是当时也有人在上空俯瞰他们,看到的是否也是这样的场景?当船只被鲛群围攻时,是不是就像池塘里的小鱼小虾撞翻了核桃?
想着想着,水镜莫名就感慨起来。
还好当时自己不是只在上空远观,否则若是当日解无移葬身鱼腹,他上哪再去找这么个招人疼的小徒弟去?
一想到解无移,水镜的嘴角不自觉就弯了起来,心里微微有些发痒,只想快些去四季山把东西放下,然后原路返回虞都。
这么想着,他便也这么做了。
回到四季山后,水镜匆匆将这几年写的那些册子和那本《大虞新律》随意往那一搁,便转身出了木屋。
到了门口,他的脚步却又顿了顿,想起解无移似乎对那些册子中的记述很感兴趣,便回身在以往写的那堆里挑了本有趣的出来,又从角落的匣子里摸了几样东西一并揣进怀中,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屋,飞身往来路行去。
回程的一路上,水镜惦记着临行前与烟雀交待过的时间,一丝也未有耽搁,终于是赶在两月之期的最后一日傍晚抵达了虞都。
到了虞宫,水镜直奔东宫而去,却不料竟是扑了个空。
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人跑哪去了?
第146章山麓驻足观伐木
想着,他又在虞宫里兜了一圈,却四处都没见解无移的影子。
水镜有些奇怪,第一反应便是去问释酒,可刚迈开步子,立刻想起释酒曾说他每回上门都是因为解无移的事,不自觉就有些心虚,索性转了个方向,往烟雀住所行去。
烟雀这个跟班似的丫头,解无移的行踪想必她也一定清楚。
烟雀在宫中的住处距离东宫不远,屋宅不算华丽,但前庭后院都收拾得十分清爽,屋前的小院里花草繁盛,还有架藤蔓和木板做成的小秋千。
烟雀自小嘴甜又机灵,就连国主见过后都对她很是喜爱,当初还拨了不少宫人照顾她,当真是将她当个小公主来养。
可她幼时曾在宫外过过几年苦日子,诸事都喜欢自己做,不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被人服侍,所以最后留在身边的也就剩下了一个周姑姑。
因着父母早亡,她比寻常孩子更早慧些,对待周姑姑从不像对待仆从,而是如对自己的母亲般敬重有加。
水镜到时,远远便见烟雀坐在院中的小秋千上,双腿点地漫不经心地前后晃着,手中却是拿着什么东西,正低头聚精会神地拨弄着。
她实在太过专注,就连水镜落在院中也未发觉,水镜无奈一笑,只得轻轻咳了声,她这才猛地抬起头来,一见来人是水镜,立马笑逐颜开地起身唤道:太师哥哥!
四年过去,如今烟雀也已七岁了,不再像幼时那般像个黏人的小娃娃,但对水镜这称呼却是一直未改。
水镜也早已习惯了这稀奇古怪的称呼,听久了竟然还生出几分亲切来。
屋里的周姑姑听见说话声,匆匆跑到门口看了一眼,水镜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便见她又转身回了屋里。
不消片刻,她从屋中端出一盏热茶来,走到水镜面前递了过去,有些拘谨地笑道:太师,喝茶。
水镜哭笑不得,烟雀这小丫头乱喊也就罢了,没想到周姑姑却也因着不知如何称呼索性跟着烟雀唤他太师,莫名让水镜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头。
但喊都喊了,水镜也确实不知该如何纠正,只好接过茶盏,点头道:多谢,周姑姑不必理我,我一会就走,你忙你的就好。
周姑姑闻言却并未离开,显然只当水镜是客气,仍如待客般在一旁陪着。
水镜也没多管,此时他已经看清了烟雀拿在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算盘,比寻常见到的稍小些,似乎是用特殊的木料制成,小巧轻便,拿在烟雀的小手中并不显得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