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队如二队所言知情不报,解无移自然可以相信二队,但问题是仅凭二队的一面之词,解无移甚至不知那缺口是否真的存在,即便真的存在,也并不能说明一队真的曾在那里出现过。
若一队并无问题,则二队是在挑拨离间,那么二队必然已生异心,一队在他们的监视下,可能根本无法传回真实探报。
解无移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但在事情未明朗前,他不得肆意决断。
于是,他将二队的密报暂且压下,秘密派出了第三队,令他们前往二队密报所述的地点查探真伪。
一个月后,第三队探子的密报传回,那处果然有一道缺口,但附近有大銮兵马驻扎,不易接近。
解无移遂密令他们在那处停留,寻机深入探查。
但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不仅第三队未能有探报传回,连前两队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
解无移心中那种不详之感越来越严重,也正是因这预感,他才想方设法要让水镜、烟雀和释酒离开。
之后,那三队探子依然没有消息,解无移只得再派一队,却又是有去无回。
此时此刻,解无移已经意识到大銮攻芪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很可能是想假道伐虢,借芪国之道攻往虞国。
将此想法禀明国主后,国主决定秘密调动奉定关守军,将原本的十五万人马留下三万,其余十二万分散驻守于芪虞边界的六处关隘,以防大銮突袭。
但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大銮自芪境借道不假,但借的却不是经过关隘的大道,而是他们自己耗费四年挖出的山脚密道。
虞都接到第一封战报时,满朝皆惊,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战报来源竟不是边关,而是关内五十多里处的城池。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攻入虞境的大銮兵马远远不止十五万,而是整整翻了一倍。
直至那时,解无移才终于彻底看清了大銮这四年的部署,但却为时已晚。
由山脚密道攻入虞境的大銮大军阻断了虞都与边关间的联系,虞都指令根本无法抵达边境关隘,只得调动东部诸城余下少数守军前来支援,却已是杯水车薪。
大銮一路自西北向南,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终在连下数城后将虞都攻陷。
再往后,便是水镜回到虞都时看到的那一幕。
解无移提及这些时,情绪已经比当初平静了太多,仿佛他所叙述的并非自己的经历,而是一段久远史实。
水镜明明应该为此感到庆幸,但却恰恰相反。
解无移越是平静,越是证明虞国覆灭之事对他而言犹如一次涅槃,涅槃之后固然会有新生,而浴火之时的焚身熔骨之痛却足以令人寸断肝肠。
水镜宁可他永远不要经历这般新生,宁可他永远都是从前的模样,哪怕时常露出些少年的偏执,哪怕一有机会便让水镜无奈地被将一军。
但水镜知道,回不去了。
他曾想护在羽翼之下的少年未能护得周全,只能眼睁睁看他在烈火中受尽折磨,遍体鳞伤。
如果当初能回去的早一些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那便只能尽己所能,助他将已经失去的夺回些许。
大銮此次攻芪再不是做做把戏,开战仅仅两月就已将战线推至芪国腹地。
芪国亦是果断非常,国主率众从芪都撤出,退往密林深处。
就在他们退至凹谷祭坛之时,恰逢皇长子年满十五前夕,哪怕是在逃亡路上,他们也未打算放弃对神鸟洪鸾的祭祀。
就在这场祭祀正在进行之时,水镜使白毛送信引銮军来此,几人趁乱带走了瓦罐中的皇长子。
水镜忍不住有些庆幸,好在他们跟着大銮的兵锋指向调整了计划,否则当真按照原本的寻人顺序,等他们来芪国时恐怕这位皇长子早已尸骨无存。
救出皇长子后,钟藏蝉兄妹二人留下照顾他,其余人便启程往白赫行去。
当年与霍家军峡谷相逢之后,水镜也曾注意过霍绝的去向。
大銮向白赫动兵前,霍绝被国主派去镇守白赫南境,在那次率兵驰援国都被水镜劝阻后,他便又率霍家军回到了镇守之地。
水镜本以为大銮会对其赶尽杀绝,却不料大銮胃口却不止于此,他们不仅没有对霍绝穷追猛打,还将那座关隘直接封赏给了霍绝,意图感而化之将其收入大銮麾下。
水镜知道霍绝不会为大銮所动,且大銮的施恩还恰巧为他们省了不少麻烦。若是他们未曾留下霍绝,水镜想为解无移寻得一位在军务一事上堪当大任之人还真得费一番心思。
霍绝对水镜几人的出现十分诧异,但在听明他们的来意与手中所握筹码后几乎未有多少犹豫便已决定率霍家军加入,与大銮相抗。
随后,他们由白赫南下,穿钟灵而过前往琼地。
钟藏蝉兄妹掌握的是极兵秘术,但寡有秘术却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故此,水镜名单中还有一位可使秘术成为真正兵器的奇才石不语。
石不语本就唯水镜之命是从,又正是对一切都抱有好奇的十几岁年纪,还未等水镜说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石不语便已欢天喜地收拾好了行装要跟随他们离去。
至此,水镜那份名单中只剩下最后一人,而此人也是水镜最无把握说服之人。
伏丘。
极善水土治理的伏家历代都是桑国的功臣,可以说若是没有伏家,便没有当初肥田沃土的桑国。
诸国之中,除兰兆是以游牧为主之外,其他各国的发展都与农耕息息相关,就连以药毒著名的芪国也离不开土地这一根基,由此可见水土之重,更可见伏家的存在对各国国主而言是多大的诱惑。
然而,为免他国觊觎,桑国一直以来都将伏家的存在隐瞒的极好,直至覆灭,诸国都不知还有这么一个家族存在。
无人争抢固然是好事,但水镜与伏丘往日并无交集,只知他在何处,却摸不准他的心思。
桑国战败后,伏丘既未自荐于大銮亦未另谋新主,而是变卖祖产散于流民,往后便一直独居山林深居简出,颇有一种遗世独立与世无争之感。
也正因他这姿态,水镜才无法确定他的立场,甚至不敢肯定他是否还有立场。若他真已决定自此避世,那便是水镜也无可奈何。
在白赫与霍绝谈妥后,他暂留麦田关待命,水镜,解无移,释酒和乌兰达在琼国找到石不语后,五人便一起到了桑地。
行至伏丘所居的那处山林时,正是一日清晨,山中云雾缭绕,山泉叮咚自竹林间流淌而下,潺潺水声甚是悦耳。
几人沿着那泉水往上游走去,到了半山腰时,终于依稀看见一座木屋小院出现在了竹林掩映中。
院子正中有一张石桌,东侧栽着一棵高大梨树,虬枝向四周曲折延伸,树干也并非笔直向上,而是迂回成了个之字。
此时正值花开时节,满树梨花簇簇,如团团棉絮,又如捧捧白雪。偶有微风吹过,枝头便轻轻摇曳,花瓣翩然而落,远远看去仿佛是位婀娜多姿的少女正在迎风起舞散花。
树下有一块形如躺椅的巨石,一人靠在那巨石之上手捧书卷,石边一架火炉正在烹茶,壶上蒸出白雾袅袅,茶香弥漫,于落英缤纷之中如梦似幻。
几人并未刻意放轻脚步,草叶窸窣声在这山中密林间显得十分清晰,而石上之人却仿佛丝毫也未发觉有人接近,一直垂眸看着手中书卷,直至五人走到围院的栅栏外,他才抬眼朝他们望去。
此时的伏丘已过而立之年,清朗面容中透着一丝沉稳内敛。看见水镜五人时,他眼中没有丝毫诧异或是疑惑,只随意扫了他们一圈,而后目光落在处于正中的水镜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水镜本以为他至少会问一句你们是何人或是何故来此,却不料伏丘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只静静看着水镜,像是在等他先开口。
水镜心想:此人未免也太镇定了些,这种镇定要么就是生性淡泊,要么就是将心中情绪隐藏得极好。
若是后者倒还好些,可若是前者,水镜相信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对他都不会有任何作用,想要说服他出山着实不易。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终归要有一试,想着,水镜拱手道:阁下隐居于此,我等本不该前来叨扰,但确有要事相商,不知阁下可否抽空一叙?
gu903();伏丘盯了水镜片刻,缓缓直起身,将手中书卷搁到一旁,双腿自巨石上垂下,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