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后,解无移将鲤鱼从头到尾看了又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但好在这些年来他早已见闻不少奇异之事,接受得倒不算太过艰难,片刻后,他镇定地点了点头评价道:听师父这么一说,它的确担得起这神物二字。
水镜一听便知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说这些是何用意,只得心一横,俯身单手从水中将鲤鱼捞出,另一只手将解无移身侧骨剑拔出一寸,拉着解无移的手指在剑刃上抹了一把,自己也将手划了道口子,又极快地抓过解无移肩头的白毛,捏着它的爪子在剑刃上开了道极细的血口。
未等解无移反应过来,他便握着解无移的手和白毛的爪子覆上了鱼身,鲜血染上鱼鳞,鲤鱼微微闪了闪,在水镜手中化成了一块玉佩。
水镜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闪电,解无移根本猝不及防,满脸皆是错愕。
水镜松开仍在挣扎的白毛任其飞开,将玉佩塞进解无移手中,若无其事道:取代大銮之计大约长达百年,肉-体凡胎寿长不足以支撑大计,我如今将此物借你一用,待到他们寿尽之时,你便用此物为他们存忆便可。
借我?解无移纵是再迟钝,此时也听出了些许话外之音,但却并不愿意相信,迟疑着问道,那师父呢?
水镜几乎有些不敢与他对视,目视前方尽量平静地说道:你也知道,人间之事我向来不喜插手,只是碍于你我师徒情分,才欲助你一助。送了你一程又一程,如今前方大路已定,我也是时候享享清闲了。
解无移被他这话打得有些措手不及,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轻轻眨着眼,仿佛茫然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找回了一点神思,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师父要留在此处?
对,水镜心中揪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却仍是强忍着不去看他,稳着语气道,带你来此就是要将此物给你,现已无事,你即刻便可返程。
解无移低下头去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经历过方才的错愕,他此时已是清醒了些许,这一清醒,思绪便恢复了严谨,心中顿生疑窦,道:这玉佩一直都在师父身上,师父要将它借我,何须特意带我来这北海尽头?
水镜向来对他的细心与聪慧心中有数,自然也料到他会有所怀疑,镇定答道:从前我不是说过要带你来极北之处看雪景么?顺便罢了。
说完,他又有些担心这个答案说服力不足,转头故作轻松地调侃道:况且此行路途遥远,师父孤身一人难免无趣,故拖着你来陪我一程,你总不至于连这也要与师父计较吧?
解无移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似是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什么破绽,却终是一无所获。
水镜移开目光,撑着解无移的肩头站起身来,冲着南方抬了抬下巴道:行了,趁着现下天色尚早,快些启程吧。
第163章枕石而眠梦千年
解无移虽是依言起身,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还有些犹疑。
水镜一边带着他往湖畔走一边状似随意地嘱咐道:我存了些灵气在这玉佩之中,往后若是遇上什么难缠的人,你大可略施小计唬一唬他们,不过你得省着些用,往后大局定下,可还是要拿来还我的。
水镜曾告诉过解无移自己有灵气护体,却并未提过这灵气与玉佩有关,故此时这般说辞倒也无甚漏洞。
解无移跟在他身后走过木桥,踏上湖畔,只沉默听着,却并未回应,似是仍心存疑虑。
水镜本也不打算要何回应,自顾自接着道:我这几年操心不少,难得回归闲适,在你这计划完成之前,便莫要来扰我清闲了。
解无移先前还仅是沉默,听见此言霎时停住了脚步。
既然此计乃是百年之计,那么水镜这话的意思便是百年莫要相见。
水镜听着身后骤停的脚步声,亦感到阵阵揪心,但事已至此,他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只得硬生生拉扯着嘴角上扬出一个弧度来,回头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解无移半晌没能说出话来,难以置信地与他对视着,眼中满是难以掩饰的痛色。
要将此话说出口来对水镜而言又何尝不是寸心如割,而解无移眼中痛色更犹如是在将他刀刀凌迟。
他艰难地移开目光,无声地深吸了口气,看向南山道:好了,我就不远送了,你去吧。
解无移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今日水镜的一切言行都令他有些如坠云雾之感,仿佛直至此刻都还未能落在实地,他既迷惘且仓皇,只觉太不真切。
目光落在水镜腰侧的葫芦上,他突然目光一颤,抬眼道:今日一别便是百年,我可否向师父讨一杯送行酒?
他此言一出,水镜立即便知晓了他的用意,心中既是无奈又是苦涩,面上却是不动如山,浅笑自然道:好。
他从腰上将那酒葫芦解下,解无移伸出手来,水镜却并未递给他,而是拔出塞子仰头自己先灌了下去。
解无移未料到往日对酒敬谢不敏的他今日竟是这般主动,眼看着他的喉结不住上下滚动,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
片刻后,水镜放下葫芦,抬袖拭了拭唇角,又将葫芦递给了解无移。
解无移伸手接过,发现葫芦已是空了大半,只余下不足三成。他也未有迟疑,仰头便将其一饮而尽。
这酒原是山野村夫自家酿制,既烈且辣,入喉便是火燎般的灼热。
许是喝得太急,解无移放下葫芦时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眼中已是氤氲了一层如雾的水气。
朦胧的双眼望向水镜,眼中暗含着隐隐期许。
不出他所料,水镜此时已是微醺般闭上了双眼,抬手扶了扶额,再睁眼时便转向玉碎湖没头没尾地开口说起了天地雏形,时不时抬手在空中笔划几下,仿佛他说的那些山川河流都近在眼前一般。
解无移终于确定他已是酒醉,出声轻唤道:师父。
水镜回过头来,眼神迷离道:嗯?
解无移定了定神,问道:师父今日所述种种,可有虚言?
水镜勾唇一笑,摇头道:没有。
解无移似是松了口气,但却又试探似的接着问道:师父为何要我百年莫要叨扰?
水镜挑了挑眉,无甚所谓地答道:人间之事甚是琐碎,诸国纷争更是繁杂,我不愿有人扰我清净。
解无移闻言垂眸静了片刻,似是有些失落,水镜却像是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掩嘴打了个哈欠,眯眼懒懒道:我困了,你走吧。
说罢,也不等解无移答话,便转身轻飘飘地往湖畔行去。
师父。解无移急急叫住了他。
水镜停下步子,却像是有些不耐似的并未回头,只背对着他道:还有何事?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解无移的声音极轻,尾音几乎要飘散在晨风之中。
水镜言简意赅道:问。
解无移犹豫许久,终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师父可曾对谁动过情?
早在望溟塔初见时,解无移便已问过同样的问题,但那时他并未给水镜回答的机会,而是直截了当的替他答了句不曾。
那时的水镜的确不曾,他认同解无移说他是这人间看客,亦认同解无移说他是以俯瞰之姿旁观之态对世间诸事漠不关心。
而如今
水镜沉默良久,久到解无移的心高高悬起又缓缓沉下,渐渐没入寒潭,坠入深渊。
他道:不曾。
解无移缓缓垂眸,一点点紧攥住手中玉佩,青丝与衣摆在微凉的晨风里勾勒出一片孤寂。
水镜大步向前迈去,背影仿佛不带一丝留恋,漠然而又决绝。
解无移站在原地,看着水镜迈过木桥,榻上水榭,利落地撩起门帘。
门帘重新垂下后,彻底地将水镜隔绝出了他的视线,他愣愣地盯着屋门许久,终是垂下头缓缓转身,步伐沉重地往南山山脚下走去。
而水镜进屋之后则重重靠在了门边,仰头紧闭双眼,蹙眉深吸了几口气。
葫芦中的酒本就只有三成,水镜假作豪饮,也不过是为了陪他演这一出酒后吐真言的戏码。
gu903();他料想到解无移会对有关鲤鱼的事心存疑窦,料到他会借自己醉酒之时问个明白,可却未料到他那最后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