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救唐国公,当是以何种立场?”
他声音极轻,仿佛是一句喟叹,又好似一句询问。
他知晓这郡主心中,定然明白他的意思的,他无非是想要娶她罢了,他从小想到大,快要绷不住了,他想要看她为他穿上嫁衣的模样。
唐映摇是知晓他的意思的,她心中明了,却始终不愿赔上自己。
毕竟,事情似乎还未到不能转圜的余地。
若真到了那等危急的时刻,顾闻启怕也是不能救的。
他若真能救,她便能立马一眼不眨地将自己装进轿子抬入他的府中。
可现如今,确实不必如此。
郡主笑了笑,她自认也等了一下午,诚意是有了,看他似乎并不十分顾念那个他一直以来口口声声的旧情。
如此也便罢了。
还望他以后莫再提及,那旧情,如此轻而薄,不提也罢。
她心中这般揣测,面上却笑得好看且诚恳,“救出来委实是难,我诚不该这般难为人……”
她话头一转,以退为进又道,“即是如此,你现任大理寺卿,管着大理寺大大小小所有事务,让我去探望父亲,送些吃食衣物,总不难吧。”
确实不难,她如此说了,他若再不应允,倒显得既生分又不近人情了。
顾闻启点点头,“明日天气似乎十分好,且去看看你父亲吧。”
他可以等,他不着急。
郡主讨到了好处,越发笑得优雅而真诚。
顾王府,世子卧房内。
世子面色十分不好,他的脸呈现着不见天日的白,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散发着凋零颓败的美。
“世子,将药喝了罢。”管家亲自将药端了进来,世子要喝的药,他不放心假借他手。
顾昭瞧了那药一眼,面无表情地端起一饮而尽。
苦药一下下地划过喉咙,他似乎又想起那轻而柔的嗓音问他,“先生曾经,一定喝过许多苦药吧……”
顾昭压下心底的躁动,将碗放到了托盘里,耳边却又浮现起她的音容笑貌,她坐在床角,笑眯眯地对他伸出手,白皙柔软的掌心躺着一颗她不爱味道的糖,“请你吃糖,吃了糖,喝过的药,就不苦了……”
顾昭闭上眼,胸腔里炸裂的痛似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他不知这究竟是体内残留下来的毒,还是那无名而无望的想念在作怪。
他本以为这毒已经消失殆尽,此生不会再复发,可他不知是低估了毒,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现下的模样,定然是凄惨极了,如此狼狈的光景,若是叫那邪乎古怪的小郡主瞧见,定是要取笑他的。
顾昭自己先笑了两下,抬眼瞧着窗外,尝过了甜,这苦如今再品,便谓是真苦。
郡主从五皇子府周旋之后,满身疲惫地回了国公府,她在马车上做了个美梦。
梦中爹爹身上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他平安无恙,得知了顾王府来下聘礼,脸上洋溢着笑,他指着聘礼中的一对大雁对她道,“大雁矢志不渝,当初我去聘你娘亲时候,也送过这个……”
“郡主,郡主……”
唐映摇从梦中惊醒,“何事?”
“到了。”
国公府到了,她的梦,也该醒了……
唐映摇伸手摸了摸眼下,一片干燥。
她没哭,她还是头脑冷静且心肠冷硬的小郡主。
这叫她十分有安全感。
国公府里的一众仆从也忙活了一天的光景。
小心翼翼地记住礼物外封是如何包裹的,将其拆开瞧瞧里面的信,看署名是哪家公子的,再将其按原来的模样包好,原封不动地送回去,直到傍晚,才堪堪将礼物归还完。
郡主瞧着干净空旷的国公府大门,心中终于宽敞了不少。
她回了屋子,立刻便有侍女上前为她斟了一杯热乎的敬亭绿雪。
郡主“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终于得了功夫舒舒服服地喘了口气。
拂冬适时走了进来,她手中拿着白日里唐映摇在侧门发现的木头盒子,“郡主,旁的礼物都送还了,只剩下这件,不得知是哪位公子送来的。”
唐映摇接了过来,盒身还沁着丝丝冷意,她按下暗扣将盒子打开,把里头的簪子拿了出来,将盒子内的衬布一并抽了出来翻看,干干净净的,没留丝毫字迹。
她叹了口气,瞧着这过分简洁的作风,心念一动,是谁送的,答案几乎是要呼之欲出了,却在那一刻又被她狠狠地压下。
不可能,他都已经……如此还会……
郡主将簪子收回盒子里,“既然无从知晓,便好生收起来吧。”
第39章
翌日,郡主特意挑了辆十分低调且不显眼的马车去了大理寺。
许是得了顾闻启的嘱托,她没再被外头守着的守卫给拦下了,十分顺畅的入了大理寺的门。
大理寺内十分简洁而单调,似乎吝啬于种上任何一棵花花草草。
早有大理寺的末等小官等在里面,瞧见郡主来了,忙起身为她引路。
走了约莫有一刻的光景,才终于到了大牢入口处。
大牢内昏暗无光,全靠墙壁点着的灯照明。
小官在前面引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侧首道,“牢廊内光线不好,还望郡主注意脚下。”
“多谢大人。”她客套回道。
走了又半刻,才到了收押唐国公的牢房旁。
唐国公的身份摆在那儿,故而牢房要更宽敞洁净些。
小官为她打开了牢门,唐映摇点头道谢,走了进去,小官又将牢房门锁上。
“郡主,这里无旁人,一刻钟之后我再接您出来。”
唐映摇点点头,“有劳了。”
拜别过小官之后,她这才转头往牢房内走,一眼便瞧见父亲坐在简陋的床榻上。
他身上没了官服,只穿着一件素色外袍。
“爹……”唐映摇轻轻唤了声。
唐国公抬眼,有些意外,“摇儿,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啊。”她快步走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细细打量了唐国公一番,发现他似乎没受什么伤,心下安了不少。
“摇儿,你没为了救爹做什么傻事吧?”
“差点就有了……”唐映摇瞧出了唐国公语气里的三分心虚,遂又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唐国公微微松了口气,娓娓道来,“前两日五皇子查出来大皇子的死因,上报给了圣上,圣上最忌讳这些了,皇后母家势力大,表面风光,实则圣上并不满意太子这个继位人,索性此次便将其一下连根拔起。”
“那与你又有何干系?”
“赵相是皇后的父亲,一心扶植太子,又怎会愿意皇后就这样倒了?朝中只有我能与其制衡一二,若我也牵扯到这其中来呢?”
唐映摇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若是她爹也因为此事被牵连入狱,赵相若是救,便会一同将自己在朝中的一大劲敌救了出来。
况且,她爹在此事之中,算是犯案最轻的人。
皇后是主谋,太子便是其次,赵相耗费不少力气,也不一定能保住他们两个,而一定会将她爹救出来。
这么一来二去,赵相心中动摇得怕是更深了。
不得不说,皇帝此举真真是阴损。
唐映摇想通了这些,渐渐蹙起了眉头,“那你为何不传消息与我?”
白叫她翻来覆去忧愁神伤了许久。
“时间紧迫,爹也是入了督察院才想起此事,传消息已经来不及了……”
唐映摇头痛抚额,他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不叫她省省心?
唐国公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道,“爹这不还是……相信你嘛,相信你能沉得住气。”
“外头近来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外头没什么事儿……”唐映摇顿了顿,又低声道,“有一件小事儿。”
唐国公不明所以,“什么小事儿,说给爹听听?”
“顾昭他,退婚了……”
唐国公一怔,小心地瞧着自家女儿反应,越瞧越觉得古怪,知女莫若父,旁人瞧不出,他倒是能瞧出一二的。
“摇儿,你是不是……”
是不是喜欢上昭世子了?
唐映摇别过头,声音闷闷道,“没有的事儿,你在牢里安心呆着吧,不必担心我。”
唐国公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劝,只得点了点头。
这时候,若是她娘亲在就好了,女儿家的心思,还是得跟娘亲絮叨絮叨。
唐国公眼眶里一时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唐映摇正解开包裹将给他带的吃食衣裳拿了出来,一抬头,便对上了自家爹泪眼朦胧的眼。
她叹了口气,“憋住啊,又不是你被退婚……”
唐国公心底的那点柔软被她这无情的话一击而碎。
他板起了脸,“姑娘家的,说得这是什么浑话。”
唐映摇不再理他,将给他带的衣裳一一叠到了床头,吃食摆到了桌子上。
正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约莫是那小官来接她出去了。
“你便安心呆着吧,不必挂心府上,就当是歇息一阵子了。”
成日里忙于公务,她总想让他好好歇一歇,如今终于遂了她的意,虽然这歇的地点不太合适。
唐国公感动得点点头,唐映摇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顾闻启是万万想不到,叫唐映摇见了唐国公一面,他便错失了此生能抓住她的唯一可能机会。
又过了两日,朝中动荡。
赵相在经历了皇后和太子倒台,素来敌对的死对头唐国公牵连其中倒台之后,终于露出了致命的弱点,其下的势力被一举铲除。
赵相犯下的罪被一一揭发,锒铛入狱,赵相国府全族被发配边疆,无一幸免。
再之后,皇帝便病倒了,议政厅由五皇子顾闻启坐镇。
纷纷扬扬的消息传得更真了,似乎五皇子被立为太子,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顾王府内,管家一脸喜色跑了进来,“世子,空慧大师云游回来了……”
顾昭听闻之后,面上却未露喜色,“回来了,又如何?”
“他回来了,您的毒就能……”
顾昭摇摇头,“那时不也说解了吗,现如今,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世子,您好歹也要试一试啊。”管家心中焦急,世子现下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怎么越来越低了。
“世子,您狠心退了和郡主的婚约,不全是因为当时五皇子拿唐国公要挟您吧,您这是要斩断自己的最后一丝念想啊……”
顾昭心思蓦然被戳破,他双眼动了动,长睫最终无力地垂下,“我不知晓自己还能活多久,便不连累她了……”
“世子,现如今不是有希望了吗,那时那么严重,空慧大师不也把您救回来了吗……”
怎么这次,世子偏偏就不肯了?
管家还不放弃的在喋喋不休,顾昭叹出胸腔中闷着的一口气,“罢了,你去将他请来府上吧。”
管家见世子终于松了口,生怕他反悔似的,忙转身出门安排去了。
管家不懂,他怕的是,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
儿时也是这般,每一碗药下肚,他都会以为越来越好,结果却是越来越坏。
终于遇到空慧大师之后,他救了他,他以为他从此不会再遭受那样的日子了。
原也只是他以为……
九月初三,四皇子顾闻渊生辰。
皇帝病重,故而四皇子未在宫中办生辰宴,只在京城中一座偏僻却雅致的酒楼中宴请了挚交。
唐映摇不知,她何时也成了四皇子的“挚交”了。
既然收到了帖子,自然是要去的,她也不能空着手去,便想着去街上随便为他挑上一份生辰礼罢了。
翠珠随着郡主一同去了集市上,为四皇子顾闻渊挑选生辰礼物。
两人走了许久,郡主挑礼物的兴致似乎并不高。
和前些日子为昭世子挑选礼物不同,为昭世子挑选生辰礼时,郡主考虑的是什么配得上世子。
现如今为四皇子挑选生辰礼,郡主考虑的则是送什么配得上她的身份。
挑了许久,生辰礼没买上,郡主倒是为自己挑了一堆胭脂水粉,花环珠钗。
“啊,我累了,咱们回去吧。”郡主打了个哈欠,声线懒洋洋地道。
“郡主,咱们这次出来,是为了给四皇子殿下挑生辰礼的……”翠珠小声提醒道。
“哦,对啊……”郡主一拍脑袋,“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站在店内环视了一圈儿,瞧见对面那边儿摆着一排毛笔,遂移步走了过去。
她大眼扫了几下,“就这套了,给我包起来吧。”
她指了指最顶上的那套文房四宝,老板忙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可算是咱们的镇店之宝了……”
翠珠心中哭笑不得,郡主明着是出来为四皇子殿下挑选生辰礼,可逛游了这么久,最终花了微乎其微的时刻,便为四皇子殿下挑好了生辰礼物。
翠珠心中一叹,便要去摸腰间的荷包掏银子,可摸了两下都没能摸到。
翠珠心中一惊,忙低头望去,腰间空空,哪里还有荷包的影子。
再抬头看那边,老板已经把郡主挑中的文房四宝包好了放到柜台上了。
郡主回头望去,正撞上翠珠慌乱的视线,“怎么了?”
“郡主,钱袋被人偷了……”翠珠上前附耳过去小声道。
唐映摇,“……”
主仆二人站在柜台前,好不显眼。
唐映摇正欲开口,后面递过了一个钱袋子,“我帮她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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