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王府书斋。
两架青铜灯树燃放光明,将足可容纳数十人的书斋照得通亮。靠窗的矮案上放着错金博山炉,青烟袅袅,室内香幽。
帷幔的阴影落在靠墙的书架上,在书简上留下斑驳的痕迹。窗外清风拂动竹影,透窗而入的月色被绘出墨影。
司马道子手持麈尾,微闭双目,坐在素纨帷幄的榻上,听着儿子司马元显轻语,“……王恭如此强横跋扈,若放他回京口怕是要生出事来。”
“王恭是先帝内兄,素有清望,而今新君初立,人心尚且不稳,不宜动先帝旧臣。”司马道子叹道。
司马元显想了想,道:“父王所虑甚是,不过对王恭不能不有所防备。”
司马道子微笑道:“为父命刘该为徐州刺史,镇鄄城,就是让他与庾楷合力,牵制京口。待过些时日,再派重臣前往江州坐镇,可保无忧。”
“不知父王将来如何处置王恭?是削其兵马还是调其回京?或是……”司马元显问道。
想到这几天王恭在朝堂上的表现,司马道子的眉头皱起,道:“王恭虽然屡次顶撞为父,但其倒是出于公心,只是不愤为父重用王国宝罢了。为父准备派些亲信随王恭前往京口,缓和关系,若朝内与外藩能和睦共处,何愁胡兵南下。”
司马元显脑中灵光一现,笑道:“父王既然有意栽培杨安玄,何不让他前往京口。”
司马道子轻摇麈尾略做沉吟,越想越觉得儿子这个提议好。杨安玄在京中得罪王谢等顶级门阀,将他遣出京城有利于缓和矛盾,再有杨家族军骁勇善战,自己重用杨安玄也可拉拢杨家,若能收为己用,手中岂不多出一只强军。
“显儿此议甚佳,为父改日便召杨安玄来问话。”
司马元显暗自得意,派往京口的都是父王的亲信,王恭岂能善待。那杨安玄有本事缓和王恭与父王之间的关系自然好,要不然就让王恭做恶人吧。
…………
第二次来到会稽王府,这次不是前往水榭,而是王府正堂。
会稽王司马道子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穿素白袍,正襟危坐,司马元显侍立在他身侧。
杨安玄趋步上前施礼,道:“见过大王,世子殿下。”
司马道子一甩麈尾,淡然道:“免礼,坐。”
在席上跪坐,杨安玄心中忐忑,不知司马道子找自己何事。应该是祝寿词经由赵牙之手交给了会稽王,司马道子才会找自己问话。
司马道子先是问了几句杨佺期的情况,得知杨家举族迁往巴陵,道:“尔父是沙场骁将,待其病愈后,本王还需重用,你可写信将本王的话告诉他。”
杨安玄起身郑重谢过。
“你出任东宫侍读,是本王一力推荐”,见杨安玄又要起身,司马道子手中麈尾往下一压,笑道:“你且安坐,无须多礼。”
司马道子轻叹道:“本王将你从上中品降为上下品,世人皆说本王有意打压,谁人知孤对你的一片苦心。”
杨安玄拱手道:“王爷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唯有竭尽忠谨还报。”
“知恩图报,善莫大焉。”司马道子轻摇麈尾,道:“杨安玄,先帝驾崩之后,朝堂之事你可有耳闻?”
杨安玄一愣,司马道子怎么问起朝堂之事来了,他只是六品东宫侍读,无权参与朝堂议事。
脑中快速地思索着司马道子问话的用意,斟酌着应道:“大王明哲忠谨,辅弼兴治,殷之伊尹、周之太公方能与大王比肩。”
司马道子微微一笑,道:“伊尹、周公,孤不及也。朝堂之上诸臣政见不和,时有争执,尤以青衮刺史王恭为烈。”
朝堂争执京中官吏或多或少皆有耳闻,杨安玄在西堂外值守自然知晓,只不过他职小位卑,不便评论。
好在司马道子没有让人议论朝争,道:“内外齐心方能社稷安稳。孤想派些人随侍在王刺史身边,沟通消息,消除疑障,安玄你可愿前往?”
让自己去京口,杨安玄有些意外,当下不及多思,站起身躬身施礼道:“大王但有差遣,臣无不遵从。”
杨安玄想也不想就答应,对自己唯命是从,司马道子满意地点点头,笑道:“甚好。你且回去等消息,吏部会有公文下发。”
从王府出来,寒风吹得衣袖翻飞,杨安玄策马缓行,思索着前往京口的得失。
前往京口对自己来说似乎是个最好的出路,京中虽然渐得司马道子好感,但有王国宝、王绪这两只狼狈在,自己讨不了好去,离开建康两人鞭长莫及,自己便赢得喘息之机。
自己在王恭面前建立起初步的好感,随他前去京口想来不会受责难,甚至有可能在司马道子和王恭之间起到沟通作用,杨安玄叹了口气,战事不起对百姓来说总是好事。
京口,天下英雄汇聚、藏龙卧虎之地,刘裕、刘毅、刘牢之、何谦、何无忌、朱龄石兄弟、孟怀玉兄弟、檀道济叔侄等等诸多英雄人物,无不是历史上璀璨的明星。
还有那只击败苻坚的北府雄师,有机会自己要去看一看,从中学点东西。
杨安玄深吸了口气,寒意在胸中化不开豪情,能与这些人结识为友,哪怕以后要在沙场为敌,亦不失为人生快事。
前些日子徐旋来京,自己嘱咐他交结贤才,本担心他力所不逮,胡原看来更是平常,深感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手相帮,没想到自己会去京口,这些问题迎刃而解了。
离开京城,天地宽广,大有可为。马蹄变得轻快,张锋见杨安玄脸上泛起笑容,问道:“公子,什么事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