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正中摆放着彩绘漆木榻,司马遵闭目躺在锦衾之中。榻旁侍女弯下腰轻声呼唤,“王爷,琅琊王来看您了。”
司马德文快步上前,看到锦衾中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司马遵微微睁开眼,聚拢了一下目光,轻微的声音道:“德文,不用常来看愚,免得过了病气。”
司马德文坐到榻沿边,替司马遵掖了掖锦衾,勉强露出笑容道:“阴友齐送给孤几根北燕老山参,弟拿来给兄长补补身子。”
司马遵喘息了几口,轻轻地摇头道:“愚恐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以后要靠德文你独立支撑了。”
司马德文伤心落泪,道:“兄长说什么呢,且安心养病,大晋江山离不开你。”
司马遵问道:“王谧的病情如何?”
司马德文摇摇头,道:“听说病得很重。”
司马遵轻声道:“让他们退下吧。”
屋中侍从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外,司马遵低低的声音道:“王谧若死,德文你要尽量不让刘裕进京主政。”
司马德文道:“眼下朝中最有资格的莫过于刘裕,他若有意入京主政弟恐怕无法阻挡。”
司马遵道:“王谧死后,德文要把司徒之职揽下。扬州刺史让众臣推举,即使众人推举刘裕也最好让他坐镇京口兼任。”
“兄长可有合适的人选?”司马德文问道。
司马遵闭上眼喘了两口,道:“孟昶、郗恢、谢混皆可。”
“孟昶品行高洁,在朝中颇有声望,能够守节尽忠,咳咳……”。司马遵咳起来,司马德文有些手足无措,等司马遵咳声止歇,又道:“郗恢、谢混家族世受皇恩,亦能忠心朝廷,若是此三人担任扬州刺史,晋室或有一线之机。”
司马德文愁眉不展地道:“刘裕手握重兵,何无忌、刘道规、刘道怜等党羽遍布藩镇,朝廷无力相争,只能任由摆布。”
司马遵的声音陡然变大了几分,道:“外用刘毅、杨安玄抗衡,内则信用孟昶、谢混、郗恢、孔安国、阴友齐等人,或可勉力维持。”
说罢,又急急地咳起来。司马德文起身倒了碗水,扶司马遵坐起喝下,咳声好不容易止住。
司马遵重新躺好,轻声道:“若是刘裕一心想要入朝主政,那么其心已定,必代晋而立。德文,若事不可为,便由他去吧。”
司马德文落泪,泣道:“子孙不孝,不能守住先祖的基业,死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司马遵叹道:“王朝兴衰亦是常事,祖宗必不会怪罪你我。不过,刘裕杀伐果断,若他代晋而立,恐怕容不下司马氏血脉。”
司马德文惊道:“这该如何是好?”
司马遵喘息片刻,道:“愚看这天下能与刘裕争锋的唯有杨安玄。杨安玄来京这段时日,愚认真观察过他,此人诚如郗恢所说是国之栋梁,他若能辅佐晋室,晋室当不致覆灭。若他亦有代晋之心,则司马氏的气数便真的是尽了。”
司马德文道:“弟一定会施恩于他,让他报效朝廷。”
司马遵心中暗叹,再大的恩德也比不过自己登上皇位的诱惑,轻声叹道:“无论杨安玄作何选择,此人在雍州施政堪称仁厚,若果有一天江山不守,德文不妨逃奔他,至少能保全血脉延续。”
司马德文含泪点头道:“弟记下了。”
司马遵说完这席话,闭上眼昏沉沉地睡去。
司马德文坐在榻边等了片刻,这才起身,对着榻上的司马遵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这才举步离开。
狂风怒号,夹杂着冷雨扑打在车帘之上,发出“劈拍”的声响。刺骨的寒风透过车帘缝隙挤入,司马德文裹紧身上的皮裘,在寒意中轻轻颤抖着,不知是冷是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