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初月怔怔地张口望着他。
崔败接住呆鱼的眼神,唇角不禁微微一弯,偏过头,以袖掩口,悄声解释道:“我取孔雀绿的时候顺便打听了消息。”
窃窃私语的模样,像极了学堂上交头接耳递小话的学生。
鱼初月心底泛起凉丝丝的甜意,弯了眼冲他笑。
崔败放下宽袖,一脸正色地继续说道:“殷加行七岁那年,黄沙城主殷固鹏的长子因病去世,而殷固鹏早年过于放纵,已不能再行人道。夫妇二人商议之后,决定去母留子,杀死舞姬,将殷加行当作继承人培养。”
坐在墙角的少年慢慢抬起了眼睛,眸中有慌乱和阴鸷一掠而过。
崔败不为所动,用冰冷无情的声音继续说道:“殷加行失去生母,被仇人抚养长大。亲爹不疼,主母磋磨。怨和恨只能深埋心底,平日见到那二人,还需刻意阿谀。外人以为少城主锦衣玉食好不风光,只有你自己知道每日如履薄冰被仇恨灼心是什么滋味。”
鱼初月目光复杂地望着角落里的少年。
长相漂亮,身世悲惨。难怪掠夺者挑中了他。
这样一个人,确实很容易让人同情,进而心生好感。掠夺者占据这具身躯之后,加深了殷加行的‘人设’,把一个心理扭曲、阴暗、执念深重的少年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层一层剥开他的过往,会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悲惨。
他的种种“坏”,仿佛忽然有迹可循,让人不自觉地因为曾经对他有过误解而心生愧疚。
用爱温暖阴暗扭曲的心灵,这是善良人的天性使然。
‘唔……我好像一点儿都不善良,所以完全没有上当。’鱼初月暗暗点了点头。
崔败继续无情揭穿:“所以在掠夺者找上你的时候,你心甘情愿把身体拱手相让。他许诺你什么?替你杀了殷固鹏夫妇,然后带你踏上通天之路,成就无边霸业?”
殷加行的神色更加惊恐骇然。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纵然满心阴郁仇恨,到底道行还是浅了些。他嘴唇颤抖,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崔败瞥她:“调皮。”
语气无奈而宠溺。
——
鱼初月嘿嘿一笑,往前一跳,蹲到了殷加行面前。
“你看见我和崔败时,害怕了,怕得真情实感。结合你的身世一想,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咯。”鱼初月微眯着眼睛,道,“所以,沙妖重千尺其实是你和掠夺者故意引来的,既报你生母之仇,又正好与我‘同病相怜’。到了天极宗之后,掠夺者本没必要杀死那只大鹏妖,但因为你恨你生父殷固鹏,所以迁怒了那只倒霉的大鹏。”
她站了起来,轻轻一哂:“掠夺者倒是挺宠你的。想必挨了崔败一剑之后,他已经没有能力彻底霸占别人的躯体了,只能选择与你合作。”
这般说着,脸上不禁露出些郁郁之色。
倘若当初她有机会选择的话,无论对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她也根本不会上当。自小她便知道,那些张口就画大饼的,个个都是江湖骗子。
她才不会上这种鬼当。
诱饵背后,总藏着陷阱就对了。
鱼初月心中颇有些唏嘘。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殷加行,见他的独目中隐约闪烁着不甘和恐惧,显然是在恨他们坏了他的好事,同时又害怕他们会对他下手。
“你们不会杀我吧?”殷加行果然小心地道,“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与我无关。放了我,我从来没做过坏事,以后我就做个普通人,随便找个地方安安生生过日子。”
“濯日子的元血和修为藏在哪里?”崔败冷冷地扫视他。
殷加行瞳仁骤缩,身体瞬间绷紧。
殷加行倔强地抿住了唇。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既见识到了仙域花花世界,又尝试过圣级的澎湃元力,心早已比天还高。此刻忽然要他交出一切,重新变得一无所有,他又如何甘心。
“你们杀了我吧。”他决定搏一搏,“杀了我,大家一拍两散,那份机缘就让我带到地府去,谁也别想要!”
“或者……”独目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接纳我进入宗门,全力助我修炼,待我踏足圣阶,我自会还一份同等的机缘给你们。是鸡飞蛋打,还是把目光放长远,你们自己选吧!”
殷加行把唇抿得发白,眸光更加坚毅:“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杀了我,你们什么也得不到。筹码在我手中,我才是庄家,我说了算。”
鱼初月瞪着他:“我一直以为自己脸皮够厚,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
殷加行丝毫也不惭愧,反倒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漂亮的脸庞在阴影中隐隐发光,他道:“承让。”
鱼初月:“……”这小子,论讨厌程度,比起掠夺者也不遑多让。
她瞪着他,眼珠时不时转上一转。
“鱼,出来。”崔败冷冷淡淡地发声,负起手,踏出地下室。
鱼初月屁颠颠跟上去。
见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她便主动绕过去,弯着腰,侧着头,像鱼一样看着他:“大师兄?”
“他很好看?”崔败问。
鱼初月蓦地心虚:“当然没有大师兄好看。”
“没有我好看,也不要盯着看。”
鱼初月:“…!……哎。”
他淡淡地瞥过来:“有意见?”
“没有。”鱼初月赶紧立正,很正经地眨了眨眼睛。
“嗯,”崔败伸出手,“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