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礼知道他师弟的为人,见他振作起来心里也是为他高兴的,却也隐隐有种抑郁之感,许是那句“念念不忘”,许是这个自由洒脱的人物竟会因为别的人开始在意起世人的看法,道:“远歌,你不是他的对手,他不是我的对手。有得必有失,跟得到你相比,你觉得我失去的那些,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至于姜袅,你放下这位小朋友可好?”
胥礼道:“你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放在剑道上,不去理会世间纷扰,就已经足够天下所有想要引起你注意的人顾影自怜、黯然神伤的了,都不需要你为此牵动情绪。”
牧远歌见他完全不当回事,顺着他的思绪一想,原先不平静的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话说回来他确实有很多剑道上的问题想要和胥礼论一论,还有目前邪道上的困扰:“你说要取谭崇性命,我打算暂且还是留他一命,事关假冒周檀香的人,他是唯一线索。”
“也行,还有个人,你见一见。”胥礼示意道。
不多时,牧远歌见了来人,不由吃了一惊:“是你!”
伍子修望着胥礼的目光透着胆怯之意,又很是崇敬,这样的神情在牧远歌看来并不陌生,他全盛之际不少部下看着他的目光都是狂热之余又敬又畏的,但这样的目光聚焦在正道首座身上,就有种古怪的感觉,尤其这人,他认识。
“牧挽公子,别来无恙。”伍子修看他的目光也很意外,“灌溪寨一别,听说你去了正道长生剑宗,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你可真有能耐,以为你是北承天的,还想让虞花烛收你去南承天,居然是正道卧底。”牧远歌道,“你跟胥……太上宗主挺熟的?”
此人他在灌溪寨瘴气林有一面之缘,最先被困在异兰花海,人称老五,原是北承天之人,跟着一个姓仇的富家恶棍少爷。
他们那群人中也只有这个老五,异于那群莽夫,让牧远歌留了点印象。
牧远歌在谭崇身边见到他的时候,还很惋惜,派人查他来历,虽然聪明却无甚境遇,得不到重用,前半生并无异常之处,也正是灌溪寨一行,他们那群人中残存的三人,另外两人莫名殒命,死法比较离奇。
他回府禀报兄弟死因,惊动了北承天高层。
饶是晏伏见多识广,见多了承天府君牧远歌焚烧天地的杀伐,却也没见过有什么手段能在片刻之间,让活生生的人凭空化作齑粉!
可姜袅少府主听过后并没当回事,在处理他们事情的时候也比较敷衍。
甚至还以信口雌黄为由关了伍子修一段时间,伍子修于牢中郁郁不得志,一怒之下搭救谭崇,叛逃北承天,屡屡献计成为谭崇身边智囊般的存在。
也正因为谭崇身边不少奇人异士,这才让牧远歌想看看他的能耐。
却没想到这人竟是胥礼那边的人!
问题是在灌溪寨的时候,这两人好像八竿子打不着吧,没道理他连这也能看走眼。
牧远歌不由看向胥礼。
伍子修从善如流:“正道卧底谈不上,只是折服于首座大人的实力,想为他效忠,然而根底不清白,去不了正道,也就只能重操旧业。比不得牧挽小公子,本领奇绝,竟能与邪道中人打成一片,在御迟城城主府自由出入。”
知道牧远歌身份的邪道中人毕竟是少数,平日里他若持着却灼剑,施展一线生机,另有田裕晏伏姜袅等人候在他左右,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可当他摘下面具或帷帽,单独行事,却也不会有人把他联想到鬼神莫测的邪君身上。
牧远歌摆手道:“不足挂齿。”
“见牧挽公子同我们邪道中人走得很近,伍某想奉劝公子一句,由正入邪易如反掌,改邪归正却难如登天,”伍子修下去前,忍不住道,“不是什么人都像牧公子这般根底清白,被太上宗主看重,便能成为长生剑宗弟子,还望公子好自为之。”
虽说邪道的厌恶正邪两沾,事实上更多的是嫉妒,但凡正邪两沾的势力,那都是一方巨擘,根基深厚很难倒下,按照正道那边的规矩,就算倾覆也只能倾覆其一半,而按照邪道这边黑吃黑的做派,最多也只能吞其一半。
所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为了没有后患,一般这类存在,能不招惹也就不招惹。
久而久之,也就数百年乃至数千年长存不衰,四相观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能有两道均沾的可能性,没人会选择只踩其中一边。
“他给我忠告?”牧远歌很意外胥礼这时候把这人给他认识,转念一想,觉得这人有点意思,道,“我没理解错的话,他是在暗示他知道我的身份,不可能是你告诉他的吧,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异兰花海,你也知道的,我以为你挺看好他,后来便留了他一命。总而言之,此人对外宣称是追随邪君,这才助你们拿下谭崇,也多少得到了田裕等人的信任。但他确实听令于我,只是正邪有别,我不可能带他走,”胥礼道,“他的自作主张并非是我的吩咐,你若用不上也不必留手。”
牧远歌道:“你要走了?”
“嗯,长生剑宗掌教亲自去月湖境提亲,已经下了聘礼,不日便回将境主之女娶回长生剑宗,我也得回去操持。”胥礼想叫上他同回。
“就这事?交给步峣不就行了,”牧远歌啧啧难怪步峣红光满面,徒弟大婚,当师父的老大不小还没着落,也不知道在喜些什么,道,“月湖境境主之女,和长生剑宗掌教联姻,若放在往常,傅琢的宗主之位算是妥了一半。”
可正因为现在非常时期,异植肆掠不曾平复,就算有月湖境相助,有手伤的傅琢也不能说彻底稳妥。
话说回来,步峣等人来去于御迟城和月湖境之间,张罗着他徒弟的亲事,恨不得在御迟城城主府内的每一处池塘,都摆满给徒弟祈福的大红花灯,愿双人长久。
说来不知为何,姜袅这几日心情奇差,白日仰天大笑出门,就他那姿态俨然一副要守在门外守到胥礼出来决一死战的做派,守到一半却被步峣连拉硬拽去弄花灯,到现在也没见人影。
牧远歌还能说什么呢,好奇:“那丫头长得好看吗?”
“你见过的。”胥礼提起来,“月湖境境主之女曾在长生剑宗做客多日,缠龙须肆掠之日,她也在场,后来傅琢重伤,她守在病榻上多日,因此结缘。”
“原来是她!”牧远歌还记得那个守在首善城城主灵堂门口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道,“真是缘分。”
“是缘分,也巧得很。”胥礼道。
牧远歌笑了笑。
两人并肩同行回到住处,胥礼停在自己的房间门口,道:“我们还要分房睡吗?”
“……”
牧远歌猝不及防被撩了下,下意识把问题推回去,语气煞是温柔:“你觉得呢?”
“不要了吧。”胥礼说。
牧远歌直视着他坦率的目光,竟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屋子里。
“你想睡在外边,还是里边?”
牧远歌木讷地道:“外边。”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撒在床边角落,以免在狭窄的空间里更加引人遐想,牧远歌刻意没有把帘子扯下来。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中间连一拳的距离都没有,牧远歌动弹不得。
胥礼打破沉寂:“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随意。”
胥礼指间碰到他的手腕内侧,动作轻柔舒缓地往下推,触到他的手指,而后不轻不重地和他十指相扣。
拇指指腹轻轻抚摸着手背柔软的肌肤,慢条斯理又令人着魔的清凉温度,就连皮肤的清凉触感也是刻在骨子里,令他魂牵梦绕……牧远歌在心里骂了声自己变态,多少年前的事了居然魂牵梦绕来形容,是不是过分了!
他很不客气地回握住胥礼的手,拽紧也不足以抚平某种刺激,冷汗都要掉下来了。
牧远歌保持着极大的素养,才没有侧过身去,将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人压在身下,他一动也不动,闭上眼睛也了无睡意。
稍稍侧过头,却见胥礼引人犯|罪的一张脸,那白玉般挺立的鼻梁下,唇形姣好,秀色可餐。
牧远歌在心里默念宗规:“长生剑宗宗规,宗主需立德行,不得让人猜中内心想法,需克己奉公,不得骄奢淫逸,不得徇私枉法,需礼贤下士,不得目中无人,不得媚上欺下……”
他能气到长生剑宗那群老鬼们,并非只是靠高调地存在而已。
他明明可以肆无忌惮放任自己堕落,但他不曾放纵过一次,他不曾饮酒贪杯,戒酒戒色,过得比庙里的和尚还清心寡欲。
他耗费了十年时间证明了他有当长生剑宗宗主的资质。
长生剑宗能做到的他通通都能做到,宗主做不到的他也能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
那些曾断言他无能,断言他不可能的那些同道中人,不得不认可了他,认可他的同时不得不质疑自己。
心境有所偏颇,自然剑心也不够纯粹。
十数年来,整个长生剑宗长老乃至太上长老,少有人在剑道上取得多大成就。
但凡有关牧远歌的消息,都能影响到他们。
对方越强盛,他们那些被落下的人就越是黯淡,他们不甘,越不甘就越要奋发图强,可无论怎么振奋,差距却让他们心生无力之感。
而牧远歌只需要想着如何让自己更进一步,就足以收获这样的意外惊喜。
身为邪君,他可以选择堕落,也可以选择不随流俗。
可归根结底,他的所有克制,都只是在修养自己罢了。
他跟胥礼不一样,胥礼生来这般卓尔不群,而他尚且需要克制。
胥礼是哪怕喜欢的人在身边,也能保持着绝对的平静。
他早就不跟神仙作比了,他更是不想用“放纵自己”这种拙劣的想法去糟蹋了胥礼的那份心意,他希望胥礼的喜欢收获的也是单纯的喜欢,哪怕不同等,但至少纯粹。
待到夜深人静,身侧之人的呼吸声均匀而沉稳,牧远歌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稍稍挣脱了胥礼的手,动作轻柔地下了床,解开帘子,挡住了半席月光,这才轻声出门。
胥礼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也了无睡意,原本握着牧远歌的那只手,五指下压床沿,他稍稍侧身朝着床外,手臂交叠在牧远歌原先躺着的地方,手与手轻碰在了一起,仿佛手心仍残留着对方的温度般稍稍曲成拳,侧着脸,唇角挨着牧远歌头枕过的地方,长睫轻刮枕面,深深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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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浮出水面
“四相观,全都和四相观有关。”牧远歌得到消息,想到其中种种,不禁叹为观止。
晏伏遇害中毒至今未愈,御迟城守卫中安插奸细,牧远歌被谭崇所抓,假冒周檀香的老者……居然全都和四相观有关。
谭崇更是一口咬定:“肯定是药王,除了千面还有谁能易容换脸!还有谁能配出一下撂倒晏伏大斩使的毒药!”
“如果不是千面,你待如何?”
“我心甘情愿入你麾下,为你效忠!”
“额……”牧远歌很勉强,“连你合谋之人都不知道是谁,就这水平,我要你何用。不用了,拿你这段时间积累的财力来赔就行。”
谭崇心头一喜,心想反正他的钱财大多耗费在疏通关系了,比如一些情报势力上,谭崇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千面呢?如果我赢了……”
“我放你自由,但你得赎命。”牧远歌道,“不多,也就你全部财力之上再加两成吧。”
这特么还不如输,谭崇满脸黑线:“就没点余地么?”
“敢抓我是要付出代价的。”牧远歌催动御剑术,却灼剑就悬在谭崇脖子周围,没到剑道第三重境的人碰到那剑都会被灼伤,“我那么配合你,可不就是想收取报酬么。”
“君、君上开恩,我可没想要您性命。”谭崇冷汗都要掉下来了,他到底是哪里想不开要招惹这人还不杀他性命啊。
“所以你还能活到现在。”牧远歌轻飘飘地道。
拿下谭崇算是立威了,先把这人捧起来,然后让这人跟在他左右,这就是最轻而易举抬高自己的方式。
他修为不够高的时候,以为邪道的人会因为他会长生剑术而让他不能立足,可等到他修为够高,他发现规矩是他来定的,他想用什么样的招数就用什么样的招数,长生剑宗也在钻研他的“一线生机”,谁认真谁先输。
牧远歌和大人物来往很有一手,唯独对于悠悠众口却总是捉襟见肘。
“难怪这么多人都想追随君上,我当众给他难堪,他都能包容我。”谭崇感叹道。
“可不么,喜怒无常的邪教教主见多了,君上这样的实在少见!”祝猊也在一旁感慨,“他当年在的时候觉得他可有可无,等到没他了,又觉得多事之秋无趣得紧。”
田裕眼观鼻鼻观心,道:“听说你把君上和少府主关在一处,也算是做对了一件事,否则君上岂会这般轻易放过你。”
这话牧远歌就不爱听了,他是瞧上谭崇在造势上拥有过人的天赋。
明明是被反将了一军,好不容易请来的大佬最后都不给他面子说散就散,但紧接着异植到来,而他的人无论主动还是被迫,总归是留到最后斩杀异植,算是为民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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