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们脑袋进水了。”

“就是，就是因为小羡……”

朴豫智越说越小声，看神情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安禅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正色：“他跟你们吵架了？”

“那倒是没有，但是这三天小羡一直不高兴，表情特别可怕，我们谁都不敢和他说话，连靠近都不敢，生怕把他的火气引爆了。”

说曹操，曹操到，朴豫智正委屈巴巴地跟他的队长大人告状，突然就闭了嘴。他十分尴尬地看向前方，然后僵硬地转过身，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安禅顺着朴豫智的方向看过去，正是顾羡满脸阴沉地站那里，脸黑得像平底锅的锅底。

朴豫智没说错，这孩子是真生气了。

别管顾羡这个小煤气罐什么时候炸，安禅的头是真的疼炸了。处在叛逆期尾巴的少年真是难以沟通，不知不觉就踩了人家的雷区，安禅不由得感叹果然命运果然不公，他十七八岁时怎么就没人惯着他的逆反心理呢。

别人可以躲着顾羡走，安禅不可以，因为他是队长，沟通每一个队员是他的本职工作。安禅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与顾羡打了个招呼：“小羡，心情不好啊。”

顾羡没有回答安禅的问题，反问安禅：“你怎么穿BOG的队服？”

安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还真是……忘记把衣服还回去了。”

而在顾羡眼里，这件事已经演变成以下的样子：高文石深夜约安禅幽会，二人一连甜蜜了三天，连安禅的队服都被弄脏了，于是穿了别人的队服回来。

敢情这三天去的还不是高文石用来藏娇的小金屋，去的是BOG的基地大楼吗？简直是不可理喻!

安禅注意到顾羡的怒气值已经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说：“我又不是真的转会了，只是临时租借，一个表演赛而已，你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

顾羡的表情明显松动下来，似乎根本没听懂安禅的话。

“虽然BOG事实上是我们的一队，但在租借队员这件事上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不是我直接去了现场人家就让我上场的。联盟那里还要登记，还要批准，而且表演赛在外地，没办法当天去当天回。这几天我耽误了训练，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我会在以后的日子把这几天的训练补上，但是事出有因，我还是希望大家稍微理解我一下。”

顾羡还是没听懂：“什么租借？什么表演赛？”

安禅愣住：“你不知道？”

顾羡疑惑：“我知道什么？”

一旁的郑明朗打开手机，找到群聊记录：“队长，你怎么没把小羡拉进我们微信群里啊。”

安禅终于反应过来，顾羡根本不知道这三天他去了哪里，他急忙掏出手机，划了几下屏幕：“打扰了……我根本没加小羡的微信。”

“……哇，队长，你这样很容易被别人说队内不和的。网友分分钟给你安排一个安禅排挤门出来，万一搞万人血书DDM解散怎么办？”

郑明朗觉得好笑：“难怪这几天人家顾羡生气，他肯定以为队长去外面和女朋友花天酒地胡吃海喝了，破案了。”

安禅回想了一番这两天的伙食，不得不说国内顶尖强队的待遇是不一样，胡吃海喝这四个字真没说错。

“你们也好好打，打进LPL，拿几个冠军，高老板也让你们胡吃海喝。”

事情真相大白，顾羡的怒气果然消了不少，至少看起来不再那么可怕。安禅来不及休息，先把身上BOG的队服扔进洗衣机里洗了，而后马不停蹄地打开电脑启动游戏。好巧不巧，他又一次排到了顾羡，与上一次不变通，这局二人是队友。

安禅看着公屏上显示的顾羡的ID，终于认命了。老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他命里注定要出现顾羡这么一号人物，他就是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安禅微微叹了一口气：“小羡，你拿大嘴吧，会用吗？”

顾羡侧过头，沉声道：“对面的中单打野都是刺客，你叫我拿大嘴？”

大嘴这个英雄很极限，与薇恩是一个类型，反而不如滚来滚去的薇恩灵活，前期比薇恩更弱些。刺客最喜欢大嘴这种短腿英雄，跑又跑不掉，一切一个准。相对地，一个发育成型的大嘴在团战中简直是活体大炮，在成型大嘴面前，没有坦克可言。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让我试试软辅中单的效果。”

“你单排的时候已经用很多AD试过了，我没必要给你试。”

顾羡嘴上这么说着，一面选择了大嘴。

顾羡这种口嫌体正直的操作倒是安禅没想到的，安禅看着顾羡的侧脸，心道这孩子也许不是那么难以沟通。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小羡？”

“什么事。”

“你以为我这三天去干什么了？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要说安禅这个人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十分精准地问到了顾羡完全无法回答的问题。说实话肯定不行，可除了实话以外也没有别的好说。顾羡突然有些懊恼，安禅真就一点被潜规则的自觉都没有？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追问“你以为我去做什么了”这种问题。

“不管你去做什么，连续三天夜不归宿都是值得人生气的事。”顾羡生硬地回答。

“挺好的，”安禅点点头：“你说得是对的，每一个职业选手都应该像你这么想。你是真正想赢的那种人，对得起你暂时耽搁的学业。”提到学业，安禅噎了一下：“我还挺羡慕你的，打够了职业还可以继续念书，我就一点后路都没有，连前途也看不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顾羡没想到安禅会和他说这些。

安禅选择了璐璐，按下确认。

在顾羡的印象中，他与安禅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上一世，他们二人除了分别时的冲突，几乎没有交流。这一世，他从一开始就对安禅就抱着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态度，更加没有坦诚相待的时刻。

安禅突如其来的自嘲激起了顾羡一探究竟的意志，顾羡看着屏幕上的精灵女巫，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执着于软辅中单。”

话音刚落，安禅握住鼠标的手徒然用力。

“你这个年纪应该希望被当作大人看待，不过确实，你比我十八岁的时候成熟得多了。”在等待游戏加载的过程中，安禅坦诚道：“既然是大人了，我也希望能你成熟地回答我一个问题。小羡，你认为我可以把DDM的核心位置交给你吗？”

第九章

顾羡久久没有回话。

安禅轻笑了一下：“你被吓到了？也不用这么快就回答我，这确实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回答的问题。”

顾羡一时间涌出许多话想说，想说得太多以至于无从下口，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次令人匪夷所思的重生经历倒是令顾羡对安禅这个人有了新的了解，安禅此人怪异得很，明明会玩刺客，非要另辟蹊径用混子软辅。明明与高文石不清不楚，偏偏又毫无自觉，轻易地与自己睡了一个被窝，还在无意识的睡眠中滚进了自己怀里。在顾羡看来，整个DDM最混的选手非安禅莫属，谁知道这人又能一本正经地跟他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类的鬼话。顾羡知道，安禅大概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不堪，可他依然坚信此人不是什么好饼。这个认知令顾羡矛盾得很。

顾羡咬了咬后槽牙，挤出一句：“我做核心和你玩可以Carry的中单英雄冲突吗？反过来说，如果你是战术核心，我就可以拿一些混子AD了？”

年轻人就是灵光，安禅心想着，脑袋转得就是快。

“当然不是非拿软辅中单不可，只不过是……”

游戏进入加载界面，参与这局排位的十个ID齐刷刷地呈现在曲面电竞屏前，安禅看着其中一个ID只觉得牙疼，脸上也带着一言难尽的神色。

顾羡最烦别人话说一半，不由得抬高了音量：“只不过什么？”

安禅难得地扣上了自己的耳机，了解他的都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他开始认真了。认真归认真，新队员的疑惑还是要回答的，安禅盯着屏幕，平静地回复：“只不过软辅更恶心。”

这个回答彻底让顾羡歇火了，软辅确实恶心，一个意识到位的软辅能给对手恶心的死去活来，而安禅还要再选一个，那就是双倍的恶心。

对局开始，安禅与顾羡毫无交流。顾羡敏感地察觉到安禅的状态不太对，他用余光扫了安禅一眼，发现他的状态有十二分的认真。虽然不明所以，顾羡也不好去打扰，只在下路补兵发育。

安禅只想快点清掉兵线，然后去抓一波下路，帮大嘴缓解压力。对面的下路组合在前期基本无解，只要对面长了脑子，就不可能让大嘴安稳渡过发育期。

特别是对面的AD，安禅把视野往下路晃了一眼，牙又开始疼了。

璐璐这个英雄虽然是个软辅，但她平A的弹道特别舒服，Q技能更是清兵神器。安禅清完兵线做好视野后匆匆往下路赶，他利用草丛巧妙地卡了一个视野，对面的中单虽然知道安禅不在中路，却不能判断安禅去抓哪一路，只好报了个miss让队友自求多福。

顾羡这边实在不算好受，他看着自己与对面射手逐渐拉开差距的补刀数，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被灌了迷魂药，怎么安禅让他选大嘴他就选了。现在这个版本选个大嘴出来除了挨打就是挨打，对面把兵线控得死死的，饶是顾羡一身本领也无处施展，越打越窝火。

“小羡，一会儿你盯着辅助打。”

“对面辅助挺肉的。”

“没事，能杀，速战速决。”

刚巧，己方辅助扔给对面日女一个减速，顾羡不假思索地跟上输出，对面并不虚，马上选择反打。安禅在日女马上要控住大嘴的时候及时从草丛里钻出来，把日女变了羊。而对面的ADC几乎在安禅出手的一瞬间就收回了攻势选择了后撤，也就是说，日女被卖了。

大嘴顺利收下人头，返回塔下回城补给。

刚才这一波小团战有点奇怪，与其说是技巧上的更胜一筹，不如说是安禅预判得准。这个预判不是指走位，而是安禅预判到了对面下路的选择，如果按照顾羡原本的想法，他一定粘着对面的ADC输出，让安禅和辅助两个对付日女，前提是他能粘得住。不过按照对面AD这个跑路的速度，顾羡作为一个没有位移技能的大嘴极大可能是追不上的。璐璐与己方辅助要想收下日女的人头还差了点伤害，如果大嘴没能及时转换攻击目标，这一次的交锋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安禅嗤笑一声，顾羡耳力极好，听了个清清楚楚。

安禅在英雄联盟的职业圈子里可谓是前辈中的前辈，这一点敖礼绝对没说错，即使眼下英雄迟暮虎落平阳，过去的成绩也不是键盘侠动动手指就能抹去的。难得的不是安禅的资历，而是安禅没有仗着自己前辈的身份在圈子里张牙舞爪，在顾羡看来，这是安禅难得的优点了。

在顾羡的印象中，安禅虽然在DDM里把队员们当小学生一样管，但走出基地大门之后，他的行为举止从未出格，从来没与外队队员起过冲突，当然也有其他人不敢惹他的缘故，但总体而言，安禅称得上低调谦逊。在这个几百个关注的小主播都能满身风流情债的年代，安禅显得格外清流。

这还是顾羡头一回见到安禅产生如此轻蔑的情绪，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我还不知道你？”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璐璐就像住在下路似的，对面的ADC刚要冒头，璐璐就叽叽喳喳地举着魔杖上演天降正义，硬生生拖到了大嘴装备成型。就在安禅第三次把大招套在大嘴身上，帮住大嘴反杀成功后，对面的ADC终于忍不住在公屏上发言：

“[所有人]星辰满月（圣枪游侠）：安禅，你是真恨我啊，我早该明白。”

场面诡异地安静三秒。

顾羡都忍不住尴尬地干咳一声。

这把安禅确实不当人，对面的中单和打野更是没有一点意识，安禅往下路蹲了这么多回也不知道来反蹲，下路生生叫安禅一个璐璐给抓崩了，换了谁都会忍不住骂娘。要是普通的路人局，对面的ADC多半会骂一句“下路是你爹？”可这不是普通的路人局，这一场看似平平无奇的排位，实则集齐了三个职业选手。

安禅，顾羡，以及对面的ADC星辰满月。

要不是星辰满月在公屏发言，顾羡还真没注意到他，看来安禅早早就注意到了，所以刚刚才会发出嘲讽意味十足的声音。

不得不说这位星辰满月简直互联网冲浪十级，不但熟知各种梗，还能熟练应用在路人局排位的嘲讽中。以他和安禅的情况，这一句“你是真恨我”的攻击力明显远远大于“下路是你爹”。

这句话非常微妙，明明是对手全无意识导致的崩盘，从星辰满月嘴里说出来像安禅是为了报一己私仇才死抓下路似的。

安禅又冷笑一声。

星辰满月，真名李行岳，这个人还真是几千年如一日，打游戏也好，为人处世也好，从来都是这个套路。

安禅那没人惯着的十七八岁就是在他身边度过的，那时候安禅活得小心翼翼，林黛玉进贾府也不过如此了，生怕自己做错什么事又惹别人发笑，这个“别人”里，首当其冲的就是李行岳。

他是安禅的前队友，具体可追溯到LOL职业圈的远古时期，远古到连高文石还没涉足这个圈子。那时候李行岳是DDM的ADC，安禅担任辅助位。

安禅是打辅助出身，李行岳是他第一个下路搭档。后来李行岳离队，DDM濒临解散，高文石接了这个烂摊子，并做出安禅转型中单的决定。后来DDM在次级联赛苦苦挣扎，李行岳在顶级联赛呼风唤雨，两个人几乎不再有过交集。

安禅可太了解他这个老队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上辈子杀了李行岳全家，李行岳简直就像是来找他讨债的，安禅怀疑这人的爱好就是看自己笑话，并且执着于此。两个人分道扬镳多少年了，他还孜孜不倦。

换作以前，李行岳嬉皮笑脸地嘲讽安禅恨他，足够安禅面红耳赤地失眠几个晚上。今时不同往日，安禅按下B键准备回泉水补给，趁回城的功夫，他调出对话框，十分平静地扣字：

“[所有人]chan（精灵女巫）：你要恨就恨，别带上我。”

“[所有人]chan（精灵女巫）：我高中没毕业，不敢碰瓷文豪。”

一旁的顾羡难得地笑了一声。

顾羡在打职业之前就听说过关于李行岳和安禅的一点八卦，事情真真假假，怎么说的都有，不过真相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从来没主动打听过。他前后活了两辈子，今天还是头一回见识安禅和李行岳正面交锋。安禅不但没吃亏，反而小胜一筹。

李行岳那句话的出处，大家心知肚明。安禅以退为进，自嘲自己高中没毕业，不敢用人家的梗。这一招可是实实在在地绝地反击了，都是十多岁就出来打职业的人，这两个LOL圈的远古巨兽早救被热心网友扒得内裤都不剩，谁不知道李行岳当初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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