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观察还没结束,就听到了这句话,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陆雁北。
而陆雁北则是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神色自如地为两人做了介绍,“这是我的心理医生,罗语文。这是蒲湘南。”
她没有介绍蒲湘南的身份,但很显然,在场三人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罗语文立刻热情地朝蒲湘南伸出手,“你好你好,早就听陆雁北提起过你,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蒲湘南被她抓住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心理医生?
她心里猜了那么久、陆雁北藏着掖着不肯明说的人,就是她的心理医生?
她先是觉得自己之前的警惕都有点好笑,继而就意识到,陆雁北恐怕是故意不说清楚,就是为了看自己的窘态,这段时间拈酸吃醋,不知道被她暗地里笑话了多少次。
没等她想完,手已经被陆雁北拉了回来。
“不用那么客气,坐下说话吧。”蒲湘南回过神来,就听见她这么说,额角的青筋不由跳了跳。
不过当着人的面,不是算账的时候,所以她也立刻摆出笑脸,坐回了沙发上。
落座之后,自然就要说正事了。陆雁北坐直了身体,先看了蒲湘南一眼,才对罗语文说,“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想跟她说一下我以前的事。”
罗语文立刻明白了,也正了正身体,“我来说?”
陆雁北“嗯”了一声,蒲湘南觉得她应该是有点紧张,她说,“本来应该我自己来说,不过从旁观者的角度,应该看得更全面一点。”
这话应该是对蒲湘南解释的,但陆雁北却没有看她,而是盯着自己的指尖。
接下来要说的事,对她来说可能并不是那么容易启齿。
蒲湘南又觉得心软了。但是陆雁北带她回来,就是一种坦诚的态度。虽然还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是疮疤总是藏着捂着,是不会好的。倒不如撕开伤口,清理创面,包扎上药,帮助它尽快痊愈。
陆雁北已经准备好要应对了,她也不能退缩。
罗语文喝了一口饮料,“陆雁北说得对,这件事我只是个旁观者,那就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天说起吧。”
第一次见到陆雁北的那一天,她的样子可太狼狈了。
见面的地点是在医院病房里,当时的陆雁北额头破了个口子,血糊了满脸,身上穿着的白T恤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迹。身边两个人按着她,让医生替她处理头上的伤口。
但是罗语文看到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凶狠的眼神。
好像跟整个世界都有仇。
后来,陆雁北就成了她的病人。可以想象,对于这个安排,她自然是不会听从的,所以最开始的相处非常艰难。陆雁北平时是沉默的,可一旦自己试图介入她内心的想法,她立刻就会变得警惕而狂躁。
按照她父亲陆成华的说法,这个孩子从小脾气就很古怪,作为家长根本管不了。但这回却是最严重的,因为她伤了人。
受伤的是陆成华的秘书,被打断了一根肋骨,内脏大出血,差点没抢救回来。
这样子很显然就不是普通的脾气古怪了,所以家里才会为她延请心理医生。
不过,这只是陆成华的一面之词,而罗语文只不过接诊了几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第一次见面时,陆成华看起来很重视这个女儿,拉着罗语文的手抹泪,求她一定要帮帮这个孩子。但也就那么一次,后来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每次跟着陆雁北的,都是他的助理。
而且陆成华极力渲染陆雁北发狂时的可怕,却从头到尾没有提过陆雁北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里给啊,在几次跟助理的接触之中,罗语文更是敏锐地发现,对方一直在试图引导她对病情的判断,似乎很想将陆雁北定性为严重的精神疾病。
一方面病患不配合,治疗始终没有推进,另一方面,这件事明显还藏着隐情,所以罗语文就打探了一下陆家的事,打算从中寻找突破口。
结果却是越查越令人心惊。
“其实我始终没有找到打破她心防的办法,最终还是取了巧。”罗语文说到这里,微微苦笑,“她跟我说了第一句话,是因为我告诉她,陆成华之所以把她送到我这里来,是希望我能够为她出具精神疾病诊断书。而有了这份诊断书,她就不再是一个健全的、正常的人,许多权力将会被转移到监护人身上。就算陆成华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也是合理合法的。”
“送到精神病院?”蒲湘南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一时间竟完全无法理解它们所包含的恶意。
“因为我妈把她名下的公司股份全部转给了我。”陆雁北在一边冷淡地补充,“我成年之前,这些股份交给政府机构托管,陆成华当然不敢打主意。但是眼看我就要成年了,他当然也要早做打算。我如果是个精神病,那他作为监护人,就有正当的理由接管我名下的股份。”
蒲湘南下意识地握住了陆雁北的手,觉得自己心里惊悸得厉害。
亲生父亲,为了股权,打算给她安上一个精神病的名头,把人弄进精神病院!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这么恶毒的人?
而陆雁北又要怎么面对这样的血脉至亲?
她以前听陆雁北说起小时候的事,就知道陆成华绝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怎么也没想到,他能坏到这种程度。
对了,上回在学校看到陆成华的助理,陆雁北解释说他是代陆成华来讨好自己的,当时蒲湘南还很不理解,这种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的讨好,谁会相信?而陆雁北对此的解释是:“这只是个障眼法。”
她没有多说,蒲湘南也没有深想,原来障眼法背后,竟然是这么残酷的现实。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罗语文假装没看到两人交握的手,继续道,“陆雁北的母亲去世得很早,她小时候还发生过一件事……”
她说到这里,有些迟疑的样子,蒲湘南连忙说,“我知道。”
罗语文又看了她一眼,才说,“陆成华本来就和秘书不清不楚,知道陆雁北对父亲再娶这件事很抗拒,所以故意引着她在那个时间出现,听到秘书说一的一些话,成功激怒了她,造成她暴躁伤人的情景。”
“所以,她的精神根本没有任何问题?”蒲湘南立刻抓住重点。
陆雁北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沉着地道,“不,我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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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不完美
蒲湘南一言难尽地看着陆雁北,上赶着承认自己有病的人,她还是头回看见。
原本安慰的话都有点说不出口了。
而陆雁北生怕她不信,还在坚持,“我真的有病!”
“……”
这么说话,简直是越描越黑,罗语文在一边看得满头黑线,连忙接过话头,“还是我来说吧。”
这本来也是陆雁北请她过来的原因,所以她立刻结束了这个死循环,转头示意罗语文说话。
“人的性格形成,有先天因素,同时也受后天环境影响。陆家这样的情况,陆雁北当然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说到自己的专业,罗语文的语气也严肃起来,看着蒲湘南道,“说疾病应该算不上,但是确实存在一些心理问题。”
“因为从来没有体会过家庭的温暖,也没有跟人建立过正常的人际关系,所以她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会下意识地回避与人亲近。这种情况,心理学上叫做‘回避依赖型人格障碍’。”
见蒲湘南紧皱着眉头,脸色越来越严肃,罗语文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她的情况,又和其他同类型人格不太一样。”
回避依赖型人格,往往会表现得害羞、怯懦、自卑、拘谨、笨拙,不敢与人打交道,一旦非要去做,就会陷入明显的困境之中。
但陆雁北显然不是这样的。
自身各方面的优越条件,以及先天的强势性格,很显然帮助她建立起了很大的自信。所以她表现出来的外在,就是“独”而且“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自成一个世界,让人不敢轻犯。
——这是几年前的陆雁北。
自从罗语文点破了她的处境,陆雁北也就不得不从自己那个独立的小世界里走出来,开始面对更多现实的问题。
陆雁北原本并没有在学习上放多少心思,而是更多地去钻研那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反正对她来说,学校教育的那一套,已经不是必须的了。
但自从明白逃避没有用处,她便下定决心努力学习。两年后,原本“不学无术”的陆雁北以不算出众,但绝对称得上亮眼的成绩,考上了T大,着实出乎很多人的预料。
与此同时,她还开始尝试跟周围的人接触。
如果现在去采访陆雁北的高中同学,大家对她的印象一定是热情大方,很少有人还记得高一之前那个孤僻、目中无人的陆雁北。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她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假装自己可以跟别人正常地交际往来,但实际上,这种来往始终被她控制在某个度上,不远不近、可有可无,当那个阶段过去,就可以轻松抛下。
所以大学之后,她和高中同学没有任何联络,同学聚会更是从不会参加。
从陆雁北自己的角度来说,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还落得清闲。但是在罗语文看来,这种状态显然是不正常的。
所以蒲湘南的出现,才显得难能可贵。
“虽然已经认识了几年,但她的情况,我确实帮不上忙。所以知道你的存在,令我非常惊喜。”罗语文由衷地对蒲湘南道,“谢谢你!”
蒲湘南听到这句话,感觉有些别扭。从远近亲疏上看,怎么也轮不到罗语文来跟她说这一声谢,但是她能听得出来,罗语文的语气很诚挚,显然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很好。
一个非亲非故的心理医生,即便只是出于职责,对陆雁北这么关注,也很难得了。如果不是有她在陆雁北身边,或许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陆成华当年找的人不是罗语文,是另外一个没有职业道德,能够被钱收买的心理医生,那么陆雁北可能根本不会有现在。
只要想想这个可能,蒲湘南就觉得心脏揪紧,几近窒息。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这么想着,她朝罗语文露出一个微笑,“要不是有你帮忙,还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情况呢。”
罗语文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宣誓主权的意思,当然不会跟她争宠,眨了眨眼,笑道,“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既然你都已经了解了,那我的工作也就完成了。”她看了看时间,“我还有一个预约,就先走了。”
然后迅速功成身退。
她离开之后,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宁静,片刻后,陆雁北才故作轻松地开口,“我这边,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不是唬你的,你认识的我,可能只是我伪装出来的、美好的那一部分。但是我的伪装能成功,是因为我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跨过这段距离,或许你会看到一个让你失望的陆雁北。”
她依旧握着蒲湘南的手,掌心里悄悄渗出一片汗水,转过头看着蒲湘南,“小小,现在……你还愿意和我这个不完美的人在一起吗?”
“这个嘛……”蒲湘南故意沉吟片刻,上下打量着陆雁北,看到她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身体,才忍笑道,“陆雁北,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从来也没觉得你完美啊……你这个人,骄傲又自以为是,总想控制一切,什么事都只想自己扛……仔细想想,缺点还不少呢!”
“……你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了?”可疑的沉默过后,陆雁北问。
蒲湘南哼笑,“没办法,不这样,你清醒不过来。”
“喂喂,过分了啊……”自尊心略微受挫的陆雁北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见蒲湘南还在笑,于是索性扑过去,把人按在了沙发上,用手挠她的痒痒,“我缺点很多,嗯?”
“哈哈哈……本来就是……”蒲湘南被她弄得大笑不止,一边瑟缩着身体躲开她的动作,一边道,“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嘛!”
“哼哼,死到临头还嘴硬。”陆雁北占据上风,压制着她道,“求不求饶?”
“求求求!”蒲湘南举起双手求饶。
陆雁北就暂停了动作,没想到蒲湘南却趁她不备,一把把人掀翻,反过来制住了她。
两人在沙发上打闹着,中途一度差点儿直接滚到地上去,吓得连忙放轻了动作。只是这样一来,两个人一起挤在狭窄的沙发上,肢体接触就难免多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气氛逐渐变得黏腻了起来,就连打闹的动作,似乎都变了味道。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吸引,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这个吻结束时,蒲湘南半揽着陆雁北的脖子,轻轻喘息着笑道,“谁让我喜欢你呢?我喜欢的,从来就不是你的完美,你要是真的那么完美,可能我就不敢喜欢你,只会对你敬而远之了。”
最后这句话让陆雁北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又堵住了她的唇,不让她说出这种只要稍微想想就令人不快的话来。
她的手摸索着找到了蒲湘南的手,先是紧紧抓住,然后再一个个分开对方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挤进去,十指紧扣。
既然你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我就不会再给你机会,从我身边离开了。
……
终于说开了所有的事,两人正式开始谈恋爱,气氛自然就跟之前都不太一样了。不过大概是因为她们以前就已经够亲近,宿舍里另外两位同学暂时什么都没有察觉,只是对两人竟然自己跑出去玩了两天这件事表达了一下不满。
然后她们就要把蒲湘南送走了。
gu903();陆雁北其实并不希望其他人也来送蒲湘南,毕竟这样一来,她想稍微亲密一下,都不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