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木已成舟,我听说那霍将军似乎十分中意大小姐,才去天家面前求娶。”钟怜看着段思涵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次婚事急匆匆,老爷夫人怕是只能把雕花楠木床给大小姐,小姐你现在生气也没用。”
“怎么可能?”段思涵眯起眼睛,看着窗外一株玫红色桃花,初春的第一朵桃花,绽放在枝头,“谁也不能抢走我的任何东西。她让我受了这许多苦肉之苦,吃了这难言之隐,总该叫她不得安生。”
她段思涵可不会乖乖咽下这口气。
上门提亲段思涵,是英王家的庶长子轩辕渂。段鸿宝得知后,虽然意外,却也眉开眼笑。毕竟英王家的门槛,可不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
轩辕渂虽是个庶子,但他母亲盛宠不衰,更何况英王嫡子才刚两三月。以后的事情,谁都不知道,许是庶子“不小心”袭了封号,也为未可知。
这等姻亲,自然没有任何理由反驳,更何况聘礼丰沛,连同僚都说,这可真是双喜临门,段侍郎这两个女婿,可一个比一个好。
此等恭维,段侍郎自然受用无穷,只是有些吃不消,因轩辕渂提出,婚期定在二月初八。
二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可要准备婚礼,就二十天不到,更何况,允岚的婚礼也在那天。
段鸿宝与轩辕渂商量无果,只好接受。
“这样的话,嫁妆可怎么办?”段夫人也十分愁,“其他物件还好置办,就是凤冠霞帔都有,可那雕花大床可只有一张,就算拿银子去使,也不可能二十天就做好。”
现在,段思涵与允岚可是水火不容,两人见面不投机半字也多,若是为嫁妆争起来,那……
“一碗水难端平啊。”段鸿宝拍拍头,低头叹气。
果不其然,段思涵第一时间找段母要那雕花的大床,其他都好说。
看她哭哭啼啼,段母只拍着她的背,不知该如何作答。
叫来允岚,让她自己给个说法。若她自己让步,那当然好,就怕她不答应,到时候只能看她们两人如何协调。
允岚去之前,炙仁就猜到是为雕花大床的事儿:“你娘找你,不会是想让你自己退步吧?”
允岚嘴角牵出一抹笑:“也许吧,毕竟山芋烫手,谁都不愿意接在手里,段思涵这次攀上了英王府,更不可得罪。”
“那你要让步吗?”炙仁歪着脑袋问她。
允岚没有回答,径直去了母亲房里,段思涵亲昵地给母亲喂药。
炙仁猜得没错,就是为了那雕花大床的事。那雕花大床,用的上好楠木,也确实是为段思涵准备的。可允岚先有婚约,这张床说好了给她的。
不禁感叹,段思涵也是厉害,为了膈应她,竟然这么火速地勾搭上轩辕渂订婚,只为了和她抢一张床。
段母也没直说,让允岚让出来,只是说:“本是想给你打个楠木雕花,可惜师傅都寻不着好料子,用些不中用的,到时候你两姐妹一比,也不好看。正好得了些上好的黄花梨,用它打床,也十分坚固,等夏日里,也是凉爽些。”
“父母也是为难,先前为我打的那楠木雕花床,也不好分了你。这会子,费劲心力,也只找到一些市面上的楠木,再不然也只能用黄花梨。”段思涵在一旁帮腔,得了便宜当然得卖乖。
看着她得意的笑容,与段母耿氏靠座在桌子一堆,亲昵无间,反倒允岚自己像个外人,她凝眸沉默半晌,道:“黄花梨断然是不行的,若是没有好的楠木料,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梨同“离”,新婚嫁妆,睡在黄花梨的床上,这不是膈应人吗?
但段母有些话是没说错的,两姐妹年纪相仿,又是同日出嫁,抬出去的嫁妆也是雕花楠木床,却一眼能分出高低,别说段家长辈脸上无光,她允岚也是要被人耻笑和同情的。
若想不将就,除非允岚自己能找到上好的楠木。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你父亲都没办法,你有什么办法?”段母看允岚起身离开,有些急,不过也没有用手去拉,只道,“那我先让师傅,两种木料都开始准备。”
允岚刚回屋,就拿出纸笔,让炙仁磨墨,把小纸条卷好,让他带出去,顺道给了他一个银豌豆,让他出去买糖,掩人耳目。
炙仁前脚刚走,便来了个稀客。
允岚回到段家之后,已有三个多月,段思涵可是从未踏足这西厢,可不是稀客?后面还亦步亦趋跟着个年轻婢女,似乎名叫钟怜。
如同主人家般,自在打量一遍房内简陋的摆设,桌椅屏风,书架床帏一切从简,几乎看不出这是个少女闺阁。
允岚冷冷看着她,不发一言,手掌捏成拳头,如同被入侵领地的狮子,时刻准备反击。
段思涵看着书桌后的允岚,她似乎很满意允岚的警惕和反感,歪着头慢悠悠踱进门:“你在母亲面前发誓,能解决问题,我倒是想看看,你是如何解决的。”
“出去。”允岚眯起眼睛。
“这么紧张做什么?”段思涵拿帕子捂着嘴,哈哈大笑,“我不过是来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你不是说你有能耐治了我?眼下还不是被支使得团团转。”
允岚低头一笑,自嘲道:“我哪有能耐治了你,你有段家这棵大树,你就是找人杀了我,也能全身而退。是不是?”
如同被挑破了皮,段思涵莫名有些炸,怒目而视:“你在说什么鬼话?!”
说着,段思涵甩了袖子要走,双手掩在袖子下瑟瑟发抖,打发钟怜过来扶着离开。
“哦?鬼话?”允岚撇撇嘴,反倒占了上风,从容道,“我记得来望京之前,我被人追杀过两次,两次都是一身青衣,肩上一只银色老鹰,江湖人称青鹰一派,只要拿钱,就可遣他们收命。元宵喜艳林里的青鹰,同我见过的青鹰可是一模一样。”
“你有什么证据?!”段思涵回头,冷笑看着对面的女子,十六的年纪,面容素净,五官精致,妆容便宜,看着不惊艳,可那目光里的沉静从容和老练,也不是一般容易对付的角。
“证据可多得是。”允岚冷眼看她。
段思涵回过神来,哼笑一声,冷艳的妆容,显得十分刻薄:“就算你去父母跟前胡说八道又如何,你当父亲母亲会信你?”
“我早知父母不爱我,更不会信我的一字一句。这是我的悲哀,所以我根本就不打算和他们说。”允岚看着脸色渐渐苍白的段思涵,“但我自有让你粉身碎骨的法子,只要你不怕。”
“你要真有这法子,你还留我到现在?”段思涵强装镇定,几乎完全仰靠在婢女钟怜身上。
允岚不再和她计较,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我受你父母恩惠,便好言劝你一句,段家非你靠山,你以为你就得了段家偏袒,可横行霸道一生?好自为之吧。”
炙仁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在廊檐上同段思涵和一婢女擦身而过。一眼瞟过去,只见她面色剌白,如同刚见了鬼,满头的冷汗,脚步虚浮,几乎大半身子压在了婢女身上。
得了炙仁的回复,允岚便戴上帷帽,同他一道出门去,直奔城外的桃仙源。这个桃仙源,其实是围着一座小山包建起来的苑子,因山上种满各品种的桃花得名,本是在一富商名下,后归入太子名下。
一到初春乍暖还寒时候,桃树梢头已经绽出一颗颗花骨朵,俏丽可爱,慕名而来,或是约会的青年男女络绎不绝。
允岚许多日忙着婚事,来到这苑子外才惊觉,春日桃花竟如此缠绵招人,一片片红云粉雾,被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叫人挪不开眼。
什么人和物,笼罩在这其中,也都平添两分暧昧。
不知为何,允岚忽然想到霍为——即将成婚的丈夫,她有些不安,和太子私会,也算是会外男。
于是进了苑门后,并未按照约定去西舍,只是让迹门叫太子出来。站在半山腰,,远离人声,说话也算安全,也避开了孤男寡女相会的误会。
“最近可还好?”太子远远便看到允岚,她手中拿着白色帷帽,站在一棵茂盛的桃花树下,脸色也被映得绯红。
允岚并不拘谨,和他打过招呼,便提起了婚床的事。女子出嫁,婚床还是很重要的;更何况这次有段思涵有意对比,必须得寻一些上好的楠木料子,如果能寻到南海楠木的话,当然是最好。她可不想真的用黄花梨打床,实在不吉利。
“放心,自然给你寻最好的木料,”太子调侃起来,“必要坚不可摧才好,这样你和霍大将军才能长长久久。”
“你!”允岚被他一句话羞得红了脸,背过身去不看他。
殊不知,这娇羞模样,正巧被上山的某人看见。
迹门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人,太子满脸是笑,允岚也含羞带怯,两人似乎说到什么开心事。再看看身边黑脸的霍将军,忽然觉得两头为难:“霍将军,太子似乎正忙,不若先下去歇一歇,我再禀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看到这里,有啥比较温和、委婉、不伤人的意见吗?我缺。
☆、010-捉虫
霍为看着山上的允岚,面盘都是娇艳的亮粉色,满头青丝松松挽着,一身素净白纱裙,如梦似幻,比起之前见过的装饰,确实让人惊艳。
看着这样的允岚,太子也有一刻失神,继而醒转,收了笑容,正色道:“放心,到时候师傅我也帮你准备好。”
“说什么这么开心?”
声音低沉,允岚顺着声音看去,竟是霍为。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不过他一向也是这冷淡模样。
允岚又是娇羞,又是觉得不合时宜,怕他误会,急忙解释:“我……我请太子帮个忙。”
这样结巴,愈发显得她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霍为的脸色更冷了。
一旁的迹门给太子打眼色。刚刚见到太子和允岚姑娘说得开心,一直稳步从容的霍将军,立即大踏步前进,看那来势汹汹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剿灭敌军呢。
“有什么事为难,和我说便好。”霍为的脸色冷到了极点,他这话是嘱咐允岚,却面对着太子。
允岚揪着衣服袖子,想要再解释,偏太子拦住她,对着霍为嗮笑:“霍为,既然不告诉你,自然是不适合告诉你,何必为难允岚?”
这语气亲昵得,允岚感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允岚是我未婚妻子,我自然不会为难她。”霍为看着从容淡定的太子,忽地笑起来,对允岚道,“你的事说完了吗?”
“说完了,说完了,我——我马上就走了。”允岚本就心虚,被他这么一笑,好似心都被人揪出来砰砰揍了一顿,闹腾得很。
霍为常年在边疆作战,这才二十二岁,便已上战场三次,相比其他望京里的名门公子,多了些许沧桑和粗粝。此刻一笑,映着桃花,便如枯木逢春一般,叫人挪不开眼,被那明媚的眉眼吸进去。
允岚自诩经风雨多年,什么事什么人没见过,可此刻竟无法自抑地脸红,平白更丢人,提起裙子,便招呼远处的炙仁下山。
下山途中,忙中出错,差点崴脚摔倒,太子和霍为都伸手去捞人。
太子去抓她的手臂落了空,被霍为抢先一步,先搂了允岚的纤腰,扶在怀中。
允岚想起了那一夜,他和她坠落潭中,他将湿漉漉的自己抱在怀中,肌肤相贴,便是如此这般的亲密。身后有太子等人看着,便不自觉轻轻推了他一点。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动作,一路下山,霍为虽扶着她的手臂,动作温柔,却少了亲密之感,脸色也比这倒春寒还冷。
一路不言不语,两人下了山,允岚便上了马车离开。霍为则返回山上,去找太子,他今日过来,本是为了边疆战事和朝堂纷争而来。
太子一直立在桃花树下,看着霍为和允岚相互扶持的身影渐渐远去,变小。
有清冷的微风轻轻吹过,拂动他的发梢,衣袂,只是站在那里的姿态一动未动。迹门低着头,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说一句话。
他懂太子的心思,允岚那样清冷的姑娘,连太子都不屑,却对着霍将军红了脸,乱了方寸,那便是真心爱极了。
太子就算是有争的权利,也没有争赢的胜算。更何况,有些人生来便得到了极好的东西,也失去了极好的东西。
好事多磨,太子答应的事情,已经好几日没消息。段母说要打的楠木床都差不多了,时间紧迫,只做了简单的雕饰。
段思涵见这些日子西厢一点没动静,眼看婚期渐渐逼近,就在眼前,她心中的石头也放下,逮着机会,也把允岚讽刺了几回,信誓旦旦的话,如今是真真打脸了。
“这都十多日了,怎么还没消息,就算真找到了料子,也没时间给师傅赶工啊,我听说上漆之后就得放上好几日才行。”炙仁有些生气,“太子不会忽悠你吧?”
允岚倒是一点不担心,从从容容将自己的婚礼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抽了时间出来练字:“他不会失信的,且等着吧。”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众人便抬着一床沉香木雕花大床,一路进了段家。那气派简直让人咋舌,四下左邻右舍都跑过来看稀奇,闻闻这沉香木的味道,开开眼界。
“听说是整木的,这别说多少钱了,千金难买!”
“我之前听说太子府得了比这大许多的沉香木,打算做书柜来着。这个算不得什么。”
“这可就是太子送的——据说是寓意夫妻一体,齐心若金还是什么的……请了最好的工匠,日夜不歇地赶工,只是不知道段家哪位小姐有福气。”
“我前两日听木材厂的长工说,他们连着给段家大小姐做了个黄花梨的床和楠木床。段家大小姐刚从山沟里接回来,哪能认识太子,想是给段家二小姐准备的吧。”
炙仁在人群中意气风发,瘦小的猴身板左冲右串窜,听到这话就不高兴,皱了眉头,双手一抱,下巴一扬,对那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道:“说谁山沟里来的,瞧不起人是不是?这就是太子给我家大小姐,嘉奖她德行良善的。”
旁边有个中年男子,被这么十岁小儿一怼,气性上来,还要再羞辱两句,边上一个青衣老妇拉着他:“前些日,段家大姑娘确实救了个落水的小奴,当时谁都不敢站出来,就段家姑娘豁出去身段,同那霍将军把人救活。嘿,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那气度……”
边上人听到这事,都夸允岚与霍为的天作之合:“据说这段家二小姐,从小教养的好,知书达理,这段家大小姐能得太子青眼,怕是要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