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那个蒙面的少女,忙碌的身影再不见了。
可身后轻轻的脚步渐渐逼近,是熟悉的节奏。
稽延忽地回头,看着面前一如既往低调打扮的女子,有些惊讶:“你没走?”
“今生有幸,学得一身医术,若不悬壶济世,此生枉为大夫。”允岚迎着朝阳,看向院子外的一方阴云,“更何况,我夫君在此,他一日未放弃通州,我自然要陪着一起战斗。既还有五日的期限,自当奋斗到最后一刻。”
作为大夫,自然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人被活活烧死是怎样的惨状,允岚不会不知道。
她若是执意留下来,稽延便不再劝说:“既如此,那我们便齐心解决眼下的问题。我重写了一个方子,你帮我斟酌一下。”
说干就干,允岚接过他手里递过来的纸,埋头研究许久,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方子来。
这张方子,是前几日甄老太医同稽延商讨许久的方案。当时允岚也在边上看着,只一句话没多说,按照方子配药熬药,给病人服下之后观察药效。
这方子在允岚的袖子里塞了许久,边角都卷着,上面还沾了几点棕色的药汁。
稽延给的那张方子,被放在了灶台上。
“你今日给我的方子,我想并不会有什么奇效,最多缓解病人的症状和痛苦。”允岚看着稽延,将那张卷了角的方子递给他看,“我想到了一个法子,便是将里面的石斛改为苦参。只是苦参性寒,且同其他药物可能有相克,风险极大。”
稽延捧着那方子,允岚已在上面用笔圈出来,在旁边做了备注。
趁着稽延查看沉思时,允岚将自己在医书中所见过的配药案例一一道出,将其药效风险也都个个分析一遍。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知道,我还没进太医院前,就看我师傅用过这个配方。危险确实有,但可以防备起来。这个方子虽险要些,但抓大放小,说不定正可以用。”稽延面上带了几分狂喜,赞赏地看着允岚,“你为何不早提出来?”
允岚有些紧张,许久没有回复,掐着手心,只低头拮据地笑着:“我见识到底浅薄些,我怕闹出笑话来。更何况,这药方铤而走险,怕也很难找到愿意试的人。”
“你说的有道理,苦参用在病人身上,药性凶猛,差错怕也难免。”稽延有些愁,“再者,这苦参怕是一时也难以找到,我记得库房剩不了多少。”
正这时,有医官来报,说是甄老太医竟虚脱得晕过去。
甄老太医昨日傍晚已确诊,年岁大了,再这么一折腾,沾染疫病也就不奇怪。
允岚和稽延急匆匆赶过去时,甄老太医已经有些神识不清。虽说这老头平日有点龟毛计较,但看着他此刻奄奄一息,允岚便也心急如焚,老太医为人公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稽延平日里对谁都是蹬鼻子上脸,眼皮子都不屑于撩,就对甄老太医恭恭敬敬辅导,太医生病后,也是稽延在侧多番细心照顾。
稽延检查一通后,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众人焦急询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一个个脸色土灰,如同天都要塌了。若是甄老太医也要去了,这疫病防治还有什么希望?个个都看着稽延,恨不得他立马下达指令,让大家回望京。
敬献觉得,只要能让他回去,让他滚一路都愿意。
可稽延却拉着允岚出了房门,他叫允岚按照今早商量的方子准备煎药。
允岚十分惊讶,瞪着他:“老太医身体不好,这一剂药下去,怕是受不住,万一……万一出问题,你可是要担责……”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若甄老太医是自个得疫病死了,那便是为国殉身,是为殊荣,稽延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可若是服药后快速死亡,这里人多眼杂,等着看好戏的人不是没有,到时候添油加醋一说,传到今上耳朵里,那稽延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此时做决定,对于稽延,弊大于利。
“眼下救人要紧,我不怕担责。再拖下去,药石罔效,不如拼死一搏。若是有效,便也可救治其他病人。”稽延长舒一口气,“赶紧去做,离最后大限没有几日。”
允岚点点头,佩服他的大义。那药熬煮好之后,允岚还特意准备了其他的含片,以防出现问题有个缓冲。
可甄老太医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只是躺在床上,意识仍旧不清明,形容枯槁。
敬献早注意到,给甄老太医的药换了,敏感意识到,这可能是疫病的有效配方,一直围着允岚打转,还去翻了药渣子,现下也围在甄老太医跟前。
若是有疫病药方,便如同有了护身符,不回京也安全了。
可甄老太医吃了药,一直没什么反应,一直到傍晚时分,吐出许多苦水,然后又接着睡。
允岚也进进出出这房里许多次,查看甄太医的脉搏,察言观色,期望有所改善。
“待会,你再煎药一次,给老太医送进去。”稽延似乎有些破罐破摔。
允岚赶紧制止他:“现下,老太医还没有任何起色,继续用药,会不会有风险,不若再等一晚?”
“不能再等了。”稽延转身看着寿安堂上空如血的彩霞残云,“今日我去街上,看到有将士,将疫病患者集中在城中的一处庙中安置。我又接到京中来的飞鸽传书,望京的疫病虽还在控制中,但也岌岌可危,随时爆发。恐怕,这里随时会被一把火烧掉。”
允岚有些震惊,原来疫病已一路传到望京了么?
不再迟疑,允岚立即去煎药给甄老太医服下。
一旁的敬献十分担心:“你这不会有什么问题罢?不会有什么问题罢?”
允岚不理他,实在受不了,翻个白眼看他一眼,他才安静下来。
晚上,青竹跑进寿安堂接允岚回去,垂丧着脸。
允岚十分奇怪:“怎么回事?”
青竹一句话也不说。
“是不是将军……将军出事了?”直到寒菊庄的门口,允岚再忍不住问,可话都哽在喉咙口,颤抖着嘴唇才说出来。
作为一个将军,他英年早逝便不该奇怪。可作为他的妻子……允岚的心都揪起来,若是他真出事了怎么办?
她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前几日才和好,今早才依依话别,以为还有很多个耳鬓厮磨的来日方长。
青竹这才哭起来,来袖子掩着:“他们说,匪徒做了个计,叫将军以为广丰山上有疫病病人,袁知府给的将士里头又有个奸猾的,同匪徒里应外合,竟把将军单枪匹马坑骗到广丰山的峡谷里,来了个瓮中捉鳖。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允岚的手颤抖起来,连手脚都有些酸软,要靠在门沿上借力:“什么时候传来的消息?”
“一个时辰之前。”青竹跟了将军这么些年,心里不是滋味,“之前在边境,就被轩辕渂这个奸恶之徒坑害,让将军腹背受敌,差点战死沙场,这一次怕也是轩辕渂使的计策!”
允岚之前听稽延说过一点,这次派来的将士,许多都是轩辕渂和英文安置的心腹。通州当地有一些官员,也听从轩辕渂的指挥。据说放火烧城,就是轩辕渂和袁正辉商讨的结果。
但是——
“一切都还没定,先不要自乱阵脚。”允岚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金风是汗血宝马,极有灵性。将军曾同我说,若是他遭遇不测,金风定会冲出重围来报信。现下还只是他人之言,切不可轻信,更要管好自己的言行,不要平白让人抓住了把柄。”
允岚的脸色虽白如纸,但看着十分镇定,青竹也有了主心骨:“是我想得不周全,夫人饿了吧,我去准备些吃食。”
终于一个人回了内院,允岚看着空荡荡的院落,脱了外罩,便一下瘫在门口的地板上,许久才慢慢撑着身子站起,坐到了梳妆镜前,看着满面泪痕的自己。
昨夜温香软玉似乎都在耳侧,可……
金风报信的事,都是她编的,让青竹定心的鬼话。现下,允岚只觉五内俱焚,头昏脑涨,看着门外渐渐沾染的墨黑,她茫然四顾,不知今夕何夕,哪还有那个男人的影子。更不会有他过来,将生气的她一把搂在怀里,软语哄着。
不!他不会死的!允岚抹掉面上的泪水,霍为走之前说过,他为了她,怎么舍得去死?
她一日见不着他的身影,就一日当他还活着,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她便要好好同他算账!叫她担心叫她愁苦,叫她这般无助。
以往的十几年,也不是没有经历绝境,可遇过了霍为,允岚才惊觉,他是她永远不想放手的温柔。
想起新婚时候,允岚笑着又落了泪。
因着朱虔的搅扰,允岚生了好大的气,逼着霍为同她写和离书,签字画押。那和离书一人一份,她的那份卷起来放在了一个小瓷瓶里,贴身放着。现下,似乎也不会再有什么用了。
允岚从胸前取出细条瓷瓶,里面刚好能伸入一指,她拈出纸条,慢慢展开,却气得瞪大了眼睛。
青竹端菜过来,正看到将军夫人满面泪痕,呆若木鸡一般,看着手中的一张白纸。纸上似乎写着几行大字,把将军夫人气得不行,下一刻又掩面大哭。
☆、可加鸡腿-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捉虫
“夫人怎么了?”青竹看允岚状态不对,赶紧上前询问,瞟了一眼那张纸,只见得将军的私印和名字,上面还有个手指印,只不知道写的什么,允岚便立即合拢收起来。
允岚将那张薄薄的纸卷起来,重新塞回瓶子里,又将瓶子放回胸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你明日天不亮便动身回望京吧,现在望京管控严格,你不一定能直接进去,你便先在望京外停留一段时间,好生照顾自己。”
“那夫人怎么办?”青竹看允岚面如死灰,心中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将军生死未卜,临走前再三叮嘱,让我照顾好夫人。此时我更得在夫人身边保护。不然出了差错,将军回来我该如何交代?”
他临走之前,有再三叮嘱她的安危么?
允岚咬唇衡量许久:“实话同你说吧,现在通州疫病可能控制不住,袁知府已经开始准备火烧通州了。你留在这里,非常危险。”
本来以为她改过的药方能有效,可甄太医那边丝毫没有起色,看不出任何转机,怕是……
“那夫人呢?”青竹十分焦急,他知道,夫人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允岚撇过脸,抹去冰凉的泪水:“夫君若是出事,我也该留在这里陪他。”
陪他死在这里么?夫人竟下了这样的决心,青竹拿袖子掩着脸哭起来。
一顿晚饭,允岚同青竹一主一仆吃过几口,权当是送别青竹明日离开。
青竹一句话没说,吃完饭就低头走了。
第二日,允岚亲眼送着青竹打马离开,才放心去寿安堂。
一路上,通州俨然变成了一座死城,痛苦呻·吟声都快销声匿迹。允岚有些惴惴不安,她不奢求那药方有用,只怕甄老太医已出事。
回了寿安堂,也没看到几个医官婢女,大厅里躺着许多病人,痛苦等死。
允岚绕过他们,来到后院,从甄老太医房中传来声音,其中好似还有甄老太医在说话。
三步并作两步,允岚赶过去,扒开周围的婢女,正看到里面的甄老太医面色好转许多,半坐起来喝粥了。
稽延回头,对着允岚笑了:“成功了。”
稽延本就不修边幅,最近几日忙,他都没空换衣裳,直接歇在了寿安堂,身上穿的衣裳,背后一角还有允岚的脚印子。昨夜又服侍甄老太医一晚上,实在乱糟糟。可这一笑,将他连日来的阴郁都赶走了,仿佛雨后初阳,看着也是个年轻朝气的男子。
甄老太医转头,打量这个年轻的将军夫人:“听稽延说,是你提出了这个方子。你这次救了老夫的命,他日若是有需要我这个老匹夫的,尽管说,便是万死不辞——”
甄老太医才恢复,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有些喘不上来,咳嗽得厉害。
“老太医太过夸奖,方子是您和稽太医写的,我只是做了小小改动,算不得什么功劳。您便是早日康复,我们便放心了。”允岚有些害羞,大概稽延把功劳都推给了她,所以甄老太医如此赏识。
这下子,众医官都不由得尊重起这个年轻的将军夫人来,没想到如此厉害,有想法,还有气魄,竟救了甄老太医一条命。
敬献搓着大手很开心,他也对允岚有些刮目相看,这将军夫人似乎确实可能不容小觑……的吧。
这么一来,医官婢女们都忙疯了,赶着熬药给寿安堂的病人,同时,他们打算自己也喝上一点来防病。
药物需求一下子猛增,尤其是苦参。有医官赶去城中各个医馆查看,珍贵的药材早就被主人带走,其他有些功效的药材,也都被人抢走。
“通州县内,怕是已经没了药材。没了药材,便是有药方也没什么用。必须去隔壁村镇看看,你在这里帮我照顾甄老太医,我去去便回。”稽延脸色十分严肃,他打算连夜上路。
允岚拉住他:“我同你一起。”
“这里不可无人主事——”稽延冷冷拒绝。
“我来帮忙啊。”敬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来,脸上笑得谄媚。
稽延满脸嫌弃,拉长了语音:“你——?”
“你不要瞧不起人啊。”敬献有点急,手舞足蹈给自己点赞,“我虽然医术比不上你,可是管起人来可是比你厉害,前厅那么多医官婢女到现在都没出过乱子,难道不算我的厉害?”
稽延还是一脸质疑,想要反驳。
允岚一把拉住他:“他说的有点道理。”
稽延一脸震惊,敬献那没用的家伙——
敬献则是一脸开心,疯狂点头,恨不得拿小拳拳捶稽延的胸口:“你看,连将军夫人都对我青眼有加,稽延,你就不要固执了。”
敬献觉得,他得给将军夫人加鸡腿才好。
“此时正是立功的机会,就是天大的困难摆在这里,敬献拼了命也不会搞砸的。”允岚低声安慰稽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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