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汉子早等着这句话,都跟着刀疤老五出门去。将军夫人允岚是如何尽心尽力照顾霍将军,霍将军又是如何对他们恩重如山,这些汉子再也按捺不住,必须得做点什么。
“诶,你们做什么去?”青竹安置好夫人允岚,这会子来叫刀疤老五等人吃饭。不料,刀疤老五领头牵着马,蒙上面离开寒菊庄,脸色不善。
青竹心里一咕咚,预感不太好——
允岚醒来时,是入夜三分时,夏日早早来了,晚风温热,她额头上是密密的汗。空气中有些许浓艳的花香,腻人。
“夫人,你总算醒了。”一旁的青竹满脸焦急,他见允岚累倒实在不忍心马上叫醒她,便一直在旁边心焦如焚地等着,看她醒了,便一股脑把刀疤老五的事给说了一遍。
允岚听了两句,便猜到缘由:“他们怕是要去抢袁知府的药源。”
“他们可真不怕死。”青竹嘟囔了一句,“将军刚把他们从匪徒窝里拉出来,打算给他们洗干净,这下可好了,他们真干起了土匪的勾当。若是没被抓住还好,若是被抓住,可叫我们将军的脸往哪儿搁?”
“不好!”允岚皱眉,强撑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刀疤老五不是个冲动的人,他既然打算行动,必然是有什么风声传到了他耳朵里。这风声怕是别人故意吹过来,来索他们的命罢。”
这样一说,青竹浑身发冷:“他们好一出连环计——引蛇出洞,然后一网打尽,最后借力打力诬蔑咱们将军勾结匪徒。通州离望京远着呢,若是真有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允岚沉思一刻,从袖口里摸出一枚兵符来。这兵符向来不离霍为的身,可调动周围一切的兵力。
袁正辉利用知府的权利,联合各乡绅和官吏,已经将霍为和允岚半软禁在寒菊庄,不太可能回去京城。霍为在昏睡之前,大概是怕发生什么不可控的危险,便将这兵符托付给了允岚,关键时刻,允岚可靠这个逃生。
允岚绝不会抛下他离开,这兵符也一直好好收藏,此时将它拿出来,托在手心里,郑重递给青竹:“你拿着这兵符,去西厢房找孙副将,让他带着人去四处找刀疤老五。要赶在对方动手之前,至少把刀疤老五他们的命留下。”
只要命留下,一切好说。
“孙副将平常说话都没什么分量,怕是众将士不会听他的吧。”青竹有些犹豫。
“孙副将看着老实,其实是个格外有担当有想法的人。更何况,能给你家将军当六年副将的人,必然有他过人之长。”允岚观察这个孙副将许久。
青竹连忙跑出去找孙副将,他信夫人的!
青竹离去后,允岚便起身去霍为房里,侧躺在他身旁,看着他沉睡的面庞,眉头微微蹙着,脸梦里都在忧虑什么。
允岚把头搁在他肩旁,如同一只小猫软软趴在一边:“放心,你好不容易把老五他们救出来,我断不会叫别人白白取了他们性命,还将这罪名扣在你头上。”
下一刻,霍为侧身,顺着允岚的方向,与她面对面躺着,伸手将她捞在怀里。两人鼻尖抵着鼻尖,气息交织,躺在黑沉沉的夜色如水里。
第二日天亮,霞光第一束染红天空,青竹终于回来报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老五他们还活着,孙副将火速定位老五的去向,并快速赶上,将包围圈中的他们解救出来。
坏消息就是,老五带人劫药源的事,被英王长子和袁正辉现场抓包,反而诬蔑老五抢了药,才导致药源迟迟无法到达通州。而老五他们,是霍为霍将军从土匪窝里带出来的人,关键时刻还派人来救这抢药的人。言外之意是——这抢药的事,与霍为脱不了干系,得让朝廷知道。
允岚在给霍为擦洗脸颊,换过帕子,对青竹吩咐:“孙副将忙碌一晚上,你让他先去歇着。”
“轩辕渂处心积虑想要嫁祸于我——咳咳,居然不惜眼看许多人受苦等死!”霍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半坐起来,“他伙同那袁正辉简直狼狈为奸,青竹你帮我更衣,我要去找轩辕渂——”
允岚见他伤口纱布又染了一层红,劝他不要大动干戈,但也劝不住。
像霍为这样做到大将军的,但凡都有自己的牛脾气,尤其是遇到自己手下的问题时。将军当爱惜自己的将士,将士才会为将军披荆斩棘,甘愿拼杀战场。老五同他结识时间不长,但一起出生入死过,怎可能放任不管?
允岚听说过,刀疤老五他们,并不想做匪徒,只可惜——
孙副将突然急急闯进房内,低头恭敬回禀霍为:“将军,老五一时情急,抓了个女子做人质。那女子正是袁知府的独生女,事情控制不住了。”
“咳咳”两声,霍为低头侧看一边,又“哼”了一声才叹息道:“糊涂!”
当时情况紧急,袁正辉当街打老五的耳光,还言语羞辱,老五一时上头,就抓了个随行的女子。这女子年纪轻轻,衣着华贵,容貌也清丽,想是哪家的千金,必不会舍得她轻易死了。
孙副将不做声,只低着头。他若是老五,被袁知府那般不当人地羞辱,怕是也要做这样的决定。
允岚抓住关键,问:“那袁知府什么反应?”
“他说,为了大义,愿意为朝廷牺牲女儿。”孙副将仍旧低着头,陈述着当时的情景,嘴角却带着几分讥诮。
“简直恬不知耻!冠冕堂皇做好人,他就是只想要名利,根本不顾自己女儿的死活。”允岚格外生气,大概是同样有这样的父母,因此十分感同身受。
她几乎能想象,那袁知府的千金,该是有多么的委屈难过,虽然前些日子,那千金还同允岚发生过不愉快。
女子的命运总是残酷。
一旁听着的青竹说:“那这老五岂不是必死无疑?他这抢了知府的女儿,却无法逼袁知府退步。这下子,他可必须杀了人,成为真正的匪徒,罪名也坐实了。”
这件事总得解决,霍为亲自更衣,忍着胸前的伤口剧痛,在允岚的搀扶下,一步步往通州衙门走。
☆、放肆!-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青竹劝告霍为不要轻举妄动,去找袁知府清算,很容易被它们拿捏住,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霍为依旧固执地走向通州衙门,恍若未闻。一直搀扶着他的允岚,也半个字没说,丝毫没有劝阻他的意思。作为妻子,她完全能够理解霍为的心思——作为一个将军,霍为必须将刀疤老五他们活着带回来。
霍为不是不知道此行凶险,但他选择了这样做。允岚便选择陪着他。
因为霍为伤口迁延未愈,这一次出行尤其艰难。一路到达通州衙门口,那里有几个人被粗绳子捆绑成一个圈,允岚一眼认出来,是刀疤老五他们。
刀疤老五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臂反绑在身后。其他几个人都如同晒蔫了的野草,垂头丧气,精神不济。唯独刀疤老五,昂着头,望着天空,眼神玩世不恭。
袁知府看刀疤老五不爽快,便叫一旁的人拿鞭子抽他。
周围有三两个百姓看着,都交头接耳,允岚同霍为在来的路上便已经听说,刀疤老五虽挟持了袁知府的千金,可终究还是心软,下不了杀手,主动将人放了,自己束手就擒。
“住手!”霍为大吼,“谁敢动用私行?”
袁正辉见霍为过来,先看一眼背后的轩辕渂,立即叫人将霍为捉住:“霍将军勾结匪徒,拦截治疗疫病的药源,简直居心剖测,本官将如实上报朝廷!”
霍为匆匆来到衙门口,已是汗流浃背,汗水几乎浸湿胸前的纱布,疼痛难忍。他暂缓一口气,冷冷看着远处安坐的轩辕渂,又看了看袁正辉,这狼狈为奸的两人,可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袁知府说这话,可有何证据?若是诬赖,本将军也要叫今上细细评断。”霍为毫不退让,语气强硬。
袁知府一点不惊慌,反倒得意一笑,叫人将一个瘦瘦高高的匪徒拉上前来,摔在地上。
下边的衙内递给袁知府一张签字画押的纸,袁知府便扬了扬手中那张状纸,宣告道:“此匪徒已将霍将军截留药源的证据和动因一一交代清楚,并已签字画押,铁证如山,如何抓捕不得?”
“本将军为何觉得,这是屈打成招呢?”霍为冷眼看着贼眉鼠眼的袁正辉,简直卑鄙小人,忍着怒气,“本将军是今上亲封的将军,自然只有今上才能处置!”
“霍将军,好大的口气。”轩辕渂喝了一口茶,这才起身,慢慢踱到霍为面前,“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霍将军拒捕,可是罔顾王法,罪加一等。来人,将霍为绑了!”
说着,几个兵士打扮的人凶神恶煞,仰着快刀逼近。
轩辕渂并不是心软的人,也由不得他做其他想法。他来之前,三皇子就再三叮嘱过,此行必须伺机弄死霍为,断了太子的有力臂膀。
与劫匪交锋过程中,轩辕渂费尽心机安插眼线进去,布了好大一盘局,终于引霍为入瓮,谁知他命大,不仅没有死,还策反了山里的土匪。
若是通州疫病结束之前,还不能弄死霍为,轩辕渂和三皇子背后安插的官员,培植的势力都会曝光,到时的损失惨重,不可描述。一旦让太子抓到他们一星半点的错处,那三皇子更是元气大伤。
而他轩辕渂对三皇子,没有了一点利用价值只怕——轩辕渂不敢再想,吩咐人立即动手,给了身边两个人眼风。
现在的霍为只是病猫,若是发生争执更好,便可借用争斗摩擦将霍为干净解决。通州离望京有三日的脚程,倒是就算今上要追究,谁有能说不是霍为自己病死的呢?
一旁的青竹看到对方来势汹汹,杀气凌然,擅抖着挡在自家将军面前。
允岚大声呵斥:“这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想要公报私仇吗?”
轩辕渂看着强势的允岚,心中十分不悦。记起段思涵曾说过,这个祝允岚相当跋扈无理,不通礼数人情,一点不尊重人。当真如此,叫人将允岚也抓起来,堵住嘴。
“放肆!”一声喝令从远处传来。
众人纷纷看向衙门东面的主路,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急行军过来。
首当其冲的是三匹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奔腾如风似闪电。尤其是正中那一匹马,毛发鲜亮,身姿矫健绰约,可见是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
马鞍上那人,面带怒色,依然掩盖不住那王者一般的肃杀气魄,叫人不敢违抗,只敢双膝下跪,瞻仰仪态。
乘着风驰电掣的宝马,刹那之间,太子便来到了通州衙门口,拦在霍为和轩辕渂之间。
更准确地说,是拦在允岚和轩辕渂之间。
后面的队伍紧紧跟上,一路还有人惊呼:“太子小心,小心!”
原来是当今太子衽衡么?刀疤老五心中一惊,早听说当朝太子温文尔雅,有治国之才,爱惜百姓,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刀疤老五一向目中无人,见了这人一面,便觉得像是无脚之鸟,找到了可栖之木。立时,有了投奔之心。
伺候多年,他为太子立下诸多汗马功劳,那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太子衽衡已顾不上礼仪,更顾上周围的人对他行礼叩拜,只是翻身下马,对允岚上下打量,这才看了看好兄弟霍为:“你——你们没事吧?我来晚了。”
怎么可能来晚了呢?
太子不仅带来了许多治病的药材,令人立即去按照药房抓药配药,熬煮汤药。让寿安堂的医官和婢女们,赶紧治病救人。另一方面,太子也带来了皇帝的命令。
宣告完皇命,轩辕渂后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明白,自己和三皇子这一局算是败了,败局已经注定,更重要的是如何收拾眼下的烂摊子,减少损失。他回头看身后瑟瑟发抖的袁正辉。
袁正辉也正盯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袁正辉吓得立即低下了头。
今上听说通州疫病的药源被劫,大发雷霆,特命太子全权处置药源被劫的事情,而太子自然是偏向霍为那一边,也定会抓住机会,将三皇子安插的人手一网打尽。
袁知府当场便被抓起来,关押进牢狱待审。
意料之外的是,一向狡猾的袁正辉,不到半天,便主动承认了事实,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从一开始,袁正辉为了掩盖疫病的严重性,将病人集中到广丰山的山谷中软禁,让他们痛苦等死。作为通州知府,不仅毫不作为,还麻木不仁,此罪难饶。
袁正辉的这种做法,又进一步导致民情愤怒,许多人一怒之下做了山匪。疫病严重时,袁正辉竟然抛弃子民于水火,自己带人先逃跑为上。眼见疫病可以治疗,又怕自己逃跑的事情败露,便暗中扣下药源,置病人生命与不顾。
袁正辉全部都一力承担,签字画押。若不是允岚知道,他同轩辕渂早有勾结,只是下面一个协助帮凶,换做一般人,大概会佩服袁正辉的爽快坦诚。
太子来寒菊庄做客,探访卧床的霍为,以及允岚。
听说袁正辉认罪,允岚有些不解:“袁正辉应当知道,他认下来的罪,足可以满门抄斩。虽我知道他怕轩辕渂,但这样一来,不是自断生路么?”
太子笑了笑:“看来你也有算漏的时候,袁正辉再聪明,他也得给后人作考量。他做了这口供,便咬舌自尽。我叫人查了袁家的情况,他外院生的独子,已被人转移,不知去向。”
“袁正辉死了,当下死无对证,轩辕渂必然也将全部罪责都推到袁正辉身上罢。”霍为面无表情,官场尔虞我诈,叫人心寒的事情实在太多。
三人便沉默下来。
青竹来报,说是稽延稽太医打发人来送疫病的汤药。允岚便去大厅拿药,顺道谢谢对方。那婢女真是有心,虽是大热的天,还是在罐头外面用一层厚布包着,这样能防止汤药迅速变凉。
稽延那个木头可想不到这么周全,允岚自认为是十分了解他的,便多谢了那婢女。
允岚一走,房内便只剩下太子和霍为两个大男人。
打量霍为一番,太子调笑道:“依本宫之见,霍将军此次出来,虽受了些皮肉之苦,可收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