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段思涵的脸色变了,手里的手绢捏得死死的。这几日来,她最忌讳别人提到“福气”两个字。她冷了脸,眼皮子都不给齐四姑娘,自顾自喝茶:“齐四姑娘,说这些话让我开心做什么?我可比不上允岚她才德兼备,只安安静静做好我妇人的本份便罢。”
这语气冰冷,齐四姑娘虽受不了她的为难,但也不得不咬紧牙关,小心陪笑着:“思涵,你这说的什么话,她不过是一时运气罢,是我不好不会说话,惹你生气。你也是知道我对你的心,我母亲也受到霍府的请帖,要带我去见识见识,你我姐妹一场,你不开心,我也必不会捧这个热闹。下月初的马球赛,我还指着你带我去开心开心呢。”
“是吗?”段思涵脸上闪过一丝受宠若惊,“这可真是难为你。”
她这是愿意带自己去下月初的马球赛?齐四姑娘开心得心如擂鼓,挪动板凳靠近段思涵,手指快速绕着手绢:“不为难不为难,没几天就马球赛开始了。不去霍府,我还好准备准备马球赛的安置。”
段思涵却微微后仰了身子,冷笑道:“妹妹你心地善良,所以不觉得为难。只是我夫君在通州劳累许久,我自然得好好服侍他。毕竟也不是还未出阁的姑娘,跑去看马球赛。弄个不好,还叫别人以为我想要去看看谁家的公子哥,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齐四姑娘被这一席话说得面红耳赤,同段思涵快快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在自家丫鬟的搀扶下,迅速离开。
出了英王府的侧门,齐四姑娘回头看这金漆斑驳的围墙。
身边的丫鬟问:“小姐,段家二小姐不帮忙,咱么去不了马赛,可怎么办?”
她家的四小姐是个庶出,亲娘不在,爹不疼,母亲厌弃,只能自己争取露面的机会,嫁个如意郎君。下月初的马赛本是个好机会,没想到段思涵在这节骨眼上突然变了卦。
“我不会坐以待毙。”齐四姑娘冷着眸子道,“好你个段思涵,说话做事真不留一丝余地。今日之耻,以后必当加倍奉还。”
不几日便是霍家的喜宴,齐四姑娘便好好打扮一番,随着自家主母去了。低眉顺眼的模样,跟在主母身后,温柔小意。
齐家和王侍郎家的主母便聚在一起谈起来,目光不时在齐四姑娘身上逡巡。齐四姑娘知道,这王侍郎家的主母对她很满意,因为这样窝囊的庶女,才配得上王家的那个草包庶子,也才会安安分分在王家过下去。
齐四姑娘心中郁结,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天空,不禁思索——她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如同牲口配对一样,庶女配庶子吗?这就是她永恒的命运吗?她不想认命!
原本计划到霍府同段允岚亲近亲近,段允岚这个人虽然古怪,但心思不像段思涵那样坏,说不定有机会带她去马球赛。
可惜压根没有机会,喜宴过半,段允岚也只刚开始露了一面,人群之中,带着些微笑意,霍将军便出来替她道歉,说是身体不舒服,叫段允岚回去歇息了。
身材魁梧的霍为走进花厅,将段允岚揽在怀里,那般的亲昵呵护,眼里都是柔情疼惜。众人都说,霍家儿郎真是疼媳妇。
这场景在齐四姑娘的眼里不停轮换,她也想要这样疼人的夫君,可是——
在她找到好对象之前,怕是主母便要逼她嫁给王侍郎家的那位吧。之前她见过一面,对方眼歪嘴斜,看着她差点流出口水,恶心。
这时,她的丫鬟跑过来,凑到耳边,说段思涵过来了,带了好大的阵仗过来。
“小姐,这可怎么办?”丫鬟有点急,自家小姐可是前两日去英王府发誓,说必然不会过来霍府参加喜宴。
“此一时彼一时。段思涵过来,必要先去见老太君,我们还有时间。”齐四姑娘眯上眼睛,吩咐丫鬟立即带她去霍将军和夫人的院子。
齐四姑娘答应段思涵不来霍家喜宴,那是因为她当时以为段思涵愿意帮她。后来撕破了脸,还被含沙射影一番讽刺,齐四姑娘自然也没那个善心继续容忍,当然是优先为自己重新打算。
更何况,段思涵给她的耻辱,她该报复回来才是。
段思涵并不想来这霍府,更不想见众人簇拥中的祝允岚,所有的荣华富贵都不该是这么个村姑该有的幸运。她打算来见见自家姐妹,明面上道个喜走个过场,就打道回府。
偏喜宴上没见到人,便只同霍家那老太君打了个照应。想想从前,段思涵还拒绝了霍家的婚事,众人看着这一老一少,自然要猜出些什么故事来。
段思涵自然不能叫别人看出自己的怯场,行礼说话大大方方。而霍老太君更是笑脸相迎,满面慈祥,叫众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脸都笑僵了,段思涵这才知道,她要找的祝允岚压根没出现,身为主妇竟不露面,霍为还真是给她这个脸。想想她在英王府,整日看英王妃的脸色,还要小心轩辕渂的无名怒火,样样小心,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段思涵心中越发烦躁。
终于叫小厮来领着,去寻祝允岚。这小厮的样貌十分眼熟,只身量如同瘦竹竿,竟是炙仁。说起来也大半年没见了,这小滑头竟有些男子气概了,不再同之前那般上蹿下跳,不知尊卑,现在沉默寡言,如同这院子里每一个低声下气的奴婢。
炙仁领着她往新房所在的院子去,还没到院子口,身后的人便停住脚步。
“怎么了?”炙仁回头看段思涵。她还是那般趾高气昂,不过神气折损许多,如同霜打过的茄子,也就面子上还强撑着。
段思涵给他一个白眼,示意他不做声。
院子里传来两个女子的谈话声,其中一个声音便是齐四小姐,说出来的话如同抹过蜜一般。
齐四小姐这巴结的模样极其明显。
允岚极其讨厌别人假情假意,但对方是个庶女,还是专程过来道喜看望她,她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只听她说着这些奉承话,也不接腔,只是微微笑着。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齐四小姐先前是巴结段思涵的,现在又来巴结允岚,她不会傻傻相信。
齐四小姐找到这院子,便见允岚在修剪门口的盆栽,两人笑着说了许久。一直站在院门口的丫鬟突然打了个手势,齐四姑娘便越发奉承起来,连“京城里哪个姐妹都比不上允岚”这样的鬼话都说出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允岚放下手中的剪刀,眯起眼睛看着齐四小姐:“我可不敢当,这话传出去——”
“我可没有胡说,你现在贵为将军夫人,虽不若王府里的贵人,看将军那般宝贝你,断不会逆来顺受吃苦,将军也舍不得罢。”齐四姑娘满面带笑,仿佛十分真诚。
下一刻披着大红袍子的段思涵跨进来,哈哈大笑:“她何止不用逆来顺受,她还得了你齐四姑娘的狗腿!”
说完,段思涵一甩外袍衣角,匆匆离开。上了自家的轿子,她才捂着脸哭起来,一旁的女婢钟怜低声安慰:“小姐,那齐四姑娘可真是势利眼,翻脸比翻书还快,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你可别气坏了。”
“祝允岚,是祝允岚!是她叫我受了今日之耻,居然被齐家那个庶女给抛弃。当初我真不该心软叫她回段家。”段思涵一抹眼泪,“祝允岚过往叫我吃过的苦,还有今日害我颜面尽失的苦头,我以后都要她一一都尝过。”
“夫人,您还有段府撑腰,祝允岚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现如今也就靠着霍将军的新鲜感,得些宠爱便不知所谓。等以后霍将军讨厌她了,咱们再一一讨回来。”钟怜依旧冷静。
“我等不了那么久。”段思涵似乎想到什么痛苦的回忆,咬牙切齿,“世上哪有什么永远的真情,男人厌弃女人只是转眼间的事,总有哪一日我便叫霍为厌弃了她!”
段思涵怒气冲冲地离去,并没有对允岚造成太大的波动,因为朝堂上发生了更大的一件大事——阜疆发生大规模骚乱,西蛮人烧杀抢掠,弄得民不聊生,战乱一触即发。
今上的意思是,想让霍为领军。
☆、今上真是缺德-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边关告急,阜疆与西蛮人的争端一触即发,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主持局面。
关键问题是派谁去?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今上,朝堂上吵了一整个上午,今上都没表态,只是按着额头,迟迟不做决定。
明眼人都能猜得到,但也都不捅破这层窗户纸。
允岚呆在霍府里头,虽不理外面的闲言碎语,但阜疆的骚乱早传到望京,只是大家平常不当回事,这几日才发现是太有些严重。允岚对这些事情还是特别敏感的,尤其是当这些事与自家夫君有关时。
快到正午时,霍为还没下朝,青竹就急匆匆溜回了家,一路跑进将军新房里,夫人允岚正低头摆着桌上的菜盘。
允岚一身青碧色的衫子,一头乌丝堆云砌黑,头上那粉色的桃花簪便是将军前两日送的,黑色粉色碧色互相辉映,衬得夫人那透亮肤色如玉石般。听见脚步,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蓦然回头,口中的话蓦然堵住,生生转了一个弯:“是你——将军呢?”
夫人看着性子冷清,心里不定怎么紧张将军。
青竹赶紧低下头,掩住嘴角的笑意,将朝堂外能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奉上。
允岚愣愣看着桌上的菜,叫炙仁进来,重新将饭菜放回锅里温着,等将军回来再一起吃。
过了许久,霍为才回来,刚进院门,远远便见新房门口的小娘子,站在门影里,薄衫粉唇,倚着房门,一双水眸含着流光,只注视着他一人。
霍为脸上的冰冷瞬间消融,不自觉嘴角上翘,快步上阶梯,到门口搂了她的纤腰,用手指给她的小巧鼻梁擦掉汗珠:“外面太阳大,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夫人等着将军一起吃饭。”青竹嘴快,“我去端饭菜上来。”
走之前,青竹顺手拉走了炙仁这小子,卡在这里做什么?要看将军同夫人卿卿我我?
“在等我?”霍为坐在椅子上,又将允岚搂在怀里,两人额头相抵,湿热的鼻息透过薄衫,侵入到允岚的脖颈里去,挠人得很。
允岚伸手推开他,支在他宽厚的胸膛前,仰头望着他:“和你说正经的,阜疆的事,今上怎么说?”
霍为虽说是一员猛将,拿朝廷的俸禄,自当为朝廷效命。可作为他的妻子,她自然不希望夫君上战场,更何况霍为去通州胸口受了一刀,悉心调理到现在,那伤口可没完全好。
“这事还没有定论,且先看着吧,今上说不定会叫其他人先顶上。”霍为宽慰她的心,用手指擦了她红艳艳的嘴角。
青竹在外面敲门,允岚还坐在霍为腿上,外人见了终究还是难免面红耳赤,她便立即起身。
“你也别骗我,今上这么放着,难说就是等着你毛遂自荐。”允岚接着说,“现在朝中几员大将年纪太大,如何再上战场?年轻的几个又都不成器,也就你年少便上了战场几回,还回回都拼死立了战功。今上只要过了面子上那一关,指不定明日就颁旨让你去阜疆。”
“恕为夫愚昧,今上有什么面子上的难关么?”霍为问。
允岚还在盛饭,自然没注意这弦外之音,便答道:“你霍家忠良,就剩了你这一脉,若再上战场,如此凶险,若有个好歹,今上面上当然难看——”
搞不好,还会有人说今上真是缺德。
突然抬头,允岚止住话,就见到霍为满脸狡黠笑容,直勾勾盯着她。
“你看我做什么?”允岚满面潮红。
“为夫这是欣慰。”霍为不禁感叹,“夫人终于明白我霍家传宗接代的重要性。”
允岚嗔怒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慎重点,旁边有青竹和未成年的炙仁呢。这成何体统?
这么严重的事,霍为自然不会同允岚多说,只开些玩笑让她转移注意力。
过了几日,今上仍旧没有发话,倒真是让臣下们举荐。
臣下们经过这几日的观察,都发现,今上最为属意霍为霍将军和轩辕渂。
霍为么,正当壮年,只是家中独他一脉,上次战场归来,还受了伤,今上若再遣他,似乎也不好开口,所以让这帮臣子帮他说。
而轩辕渂呢,是英王的庶长子,同英王颇为亲近。虽为人有些锋芒毕露,但上次战役帮着霍为打赢胡人,也是功不可没,叫英王长了脸。
照说,这算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轩辕渂却推了同僚的举荐:“在下何德何能与霍将军相比?此次阜疆形势险峻,当属霍将军的好机会。”
轩辕渂一句话,就拒了出兵阜疆的苦差,同时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霍为。
众人都看着霍为,看他如何说。毕竟轩辕渂身段放得那么低,事实成分也有,这满朝文武,也就他战场经验丰富,同时身强力壮,可担此重任。
今上似乎也有此意,问霍为的意思如何。
霍为看着轩辕渂许久,没说话,旁边英王倒是按捺不住了,率先开口:“今上,阜疆乃我长陵国与西胡人的关键要塞,霍将军一向处事稳重为大局着想,这为国效力的好时机,他自然不会——”
“此言差矣。”霍为打断。
众人都诧异地望着霍为,今上也挑了眉头。朝堂上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这霍为莫不是不要脑袋了没要跟今上对着来?
霍为一脸淡定:“我霍家只剩我这一脉,祖母为我结婚生子操碎了心,她老人家孤寡几十年,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什么痛没经历过?微臣才娶了新妇,自当早日圆了祖母的念想才是。”
众人听到这话,惊得目瞪口呆。先是以祖母年老,霍家男儿血洒疆场,以此提醒今上,不要逼得太紧。进而又拿延续血脉这一说,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连今上都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无赖借口给逗笑。
“再说,我阜疆偌大的将图,人才济济,何至于让我来挑大梁?我看轩辕渂兄弟就太过谦虚,与胡人那一战,我便知他才能在我之上。”霍为成功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轩辕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