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及时地用根须勾住了她。
“没事我还行!”话出口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体里处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又虚又软又冷,难受极了。
“元神透支了。”崔败弯下花苞,打横一叼,想把大红鱼叼进嘴里。
他刚弯下花杆,鱼初月立刻就想起了刚才没算的旧帐!
她扔掉脸皮向他撒娇,说要躺他的花苞,却遭遇了无情的拒绝和嘲笑。
这会儿想叼她,门都没有!
大红鱼猛地甩尾,蹦到一边。
虽然这会儿再生气好像反射弧太长了一点,但刚刚没生完的气还是得继续生,生气可以迟到,绝不缺席!
鱼脑子里的想法就是那么耿直。
她呲着鱼鳍,炸着尾巴,鱼身弓成了一只虾米,对着面前的赤土凶猛地使劲。
食人花弯过大花苞:“嗯?”
“现在是休息的时候吗!”鱼初月炸开了腮,“训练!”
崔败:“……”
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发火炸毛呢!
他盯着她气得渐渐鼓起来的腹部看了一会儿,忽然就笑抽了。
花杆杆笑得弯了起来,再也挂不住那个沉重的大花苞。
他背过身去,硕大的花苞落在了地面,轰一下掀起了好几层土。
笑到捶地。
鱼初月幽幽瞥过一眼。
崔败察觉到了她的哀怨,他撅着花杆,慢吞吞地偏过花苞,轻咳一声,优雅地爬起来,立在一旁收敛了花苞,淡声道:“失态了。”
鱼初月:“……”
怎么办,这玩意儿,越看越像那只雾魔了。
第53章世界的谢意
鱼初月瞥着崔败食人花。
他已经装回了清冷剑仙的样子。
方才他怎么爬起来的,她可是全看在眼里——这玩意本来笑到花苞着地,弯着花杆,像是撅着臀伏在那里捶地。就这,还跟她装呢?
这个人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本性?鱼初月偏着头,满心纳闷。
她摇了摇尾巴,鱼眼一转,算了,反正她早已看透。
她盯住面前的赤土,继续捕捉方才那一抹灵光。
方才力竭之前她曾清晰地感应到了赤土中的灵气,那一瞬间她福至心灵,凭着本能调整了自身的灵气,与之共振。
正是借着那微弱的共振之力,她成功掀起了一小撮赤土。
所以,成功的关键就是感应到周遭的灵气,然后牵引它们,与自己共振共鸣!
鱼初月醍醐灌顶!
这一刻,她的精神其实已经透支到了极限,但心头涌起的兴奋让她忽略了这份疲累,双眼冒着光,狠狠凝聚起意志力,向着周遭重重一荡——
“嗡……”
一阵天旋地转,她彻底力竭,直通通地倒了下去。
周遭的赤色平原上,无数红雾一般的灵气陡然飘离地表,像是鼓面上被拍起的小水珠。
耗尽全力的大红鱼陷入了昏迷。
……
鱼初月梦见了劫。
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中,上不沾地,下不着地。她忘了自己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前方出现一个人影——劫穿着那件灰袍子,懒懒散散地向她走来。
鱼初月双眼一亮,心中浮起了喜悦:“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一言不发,就那么盯着她看。
鱼初月被他盯得心头有点发毛,又有点心虚。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崔败不在,便很自觉地退了一步,与劫拉开了距离。
她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该是什么样子?”他很突兀地开口问。
“诶?”鱼初月茫然地看着他。
“崔败又该是什么样子?”他继续问。
“我不知道……”鱼初月皱起了眉头。
她有些紧张,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他,为什么要重重咬住一个‘该’字?
他该是什么样子,崔败该是什么样子?
“难怪不爱我。”他扯了扯薄唇,露出了然的笑容。
鱼初月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对不起,劫,我说过我已经有两心相许的人了,我和你只是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把我当朋友的话。”
劫笑得随性风流:“不,我说的‘我’,不仅是我。”
鱼初月:“?”
茫然之中,感觉心底隐隐传来几分刺痛。她总觉得,面前这个变得很奇怪的劫,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她退了半步,心跳隐隐加快。
他逼近,一双终日无精打采的眼睛里,绽放出漆黑的暗芒。
“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还要自己骗自己?”大手摁住她的肩膀,禁止她逃跑,“两心相许?骗子。”
尾音微挑,几分不羁,几分漫不经心,还有几许不经意的伤感。
鱼初月瞳仁收缩。
这张俊美的脸,就这样在她眼前,缓缓幻化成了另外一张脸。
崔败的脸。
鱼初月蓦然睁眼!
入目一片温暖的红色。
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打鼓,她轻轻挣了下:“大师兄……”
崔败张开花瓣,把她吐出来。
“怎么了?”他勾着花苞,凝视她。
她张了张口,略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想知道,大师兄如果不做剑仙,会是什么样子?”
崔败明显怔了下:“什么什么样子?”
鱼初月斟酌片刻:“大师兄若是投生为妖族,若当真是一朵食人花的话,是否性情就和现在一样?”
他默了默,轻声道:“你不喜欢。”
鱼初月急忙摇头:“没有不喜欢,剑仙大师兄和食人花大师兄,我都喜欢。”
她知道,无论是剑仙还是食人花,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都会站在她的身前,像一把守护之剑。
她认真的模样,让他再度抑制不住心底翻涌的情愫。
这只鱼。
呆头呆脑的鱼,怎就莫名撩人。
他恨恨地笑了下,根须将她卷住:“喜欢我什么?”
虽是一只花,声音却低沉暧昧又缱绻。
鱼初月感觉自己整只鱼都红了:“我不知道……反正,就喜欢。”
他淡淡一哂:“骗子。”
鱼初月只觉五雷轰顶。
他的语气,与她梦中的劫,如出一辙。
不过他看起来其实并不在意她是不是骗子。
食人花没有五官,但却仿佛能将她彻底看透。
崔败凝视着他的鱼。
他知道,她根本不了解他。他的过往,他真正的性情,他的秘密,他的黑暗……她能看见的,只是他展示给她的那一面罢了,若是剖开他的全部让她看见,或许,她就会逃掉吧。
难怪劫身竟是一只魔,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崔败心中浮起淡淡的自嘲,根须轻轻抽在她的鱼腰上:“训练。”
鱼初月扭走了自己的鱼脸,落荒而逃,尾巴甩得极其狼狈。
她埋头摄取赤土之中的灵气。
在她力竭昏睡过去之前,她已经可以成功地将方圆百丈之内的灵气都从土里面‘拍’离地表,但此刻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凝聚了全部精神,盯着面前的赤土,感应距离自己最近的灵气,将它们抓出来。
她知道,越是简单的动作,越能通过大量反复的训练来迅速提升熟练度。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通过重复训练来打下坚实的基础。
崔败静静在一旁看着她。
他发现,如今他看这只鱼,从头到尾,哪里都可爱至极,完全挑不出一丝毛病。
就连她摊着两只鱼鳍使劲摄取灵气的呆样子,也呆到了他的心坎上。
食人大花苞优雅地弯下花杆,懒洋洋地注视着自己的鱼。
鱼初月的动作越来越娴熟。
感应和摄取灵气,渐渐变成了本能。
她仍在全力以赴地做这件事情,大红尾巴翘在身后,时不时不自觉地甩一甩。
崔败自己并不着急摄取灵气,他悠悠哉哉跟着她,很享受这一段本该十分无聊的时光。
鱼初月翻山越岭。
到了一处巨大的平原,她扭过头,问道:“大师兄,不无聊吗?”
食人花苞轻轻歪了下,随口回道:“看着你,还好。”
鱼初月的心再次揪了揪。
她了解这只花苞,看它的时候,甚至比直面崔败的脸,更能看懂他的想法。
他习惯了漫长的孤寂,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平静无波。
她,就像是无边荒漠里开出的一朵小小的花,他俯下了身,凝视她,一片怜爱。
她和他,都是孤独的。
哪怕身边人来人往。
她在劫的身上看到了崔败,由此发现了他深藏的孤寂。
“大师兄……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好不好?”她扬起自己的鱼脸,冲着他笑。
他缓缓扬起了花苞:“嗯。”
她的心脏猛地跳了两下,急急转开了脸,落荒而逃。
本源境中不分昼夜。
鱼初月摄取灵气的范围越来越广,她的体型迅速膨胀,原本高高矮矮的山丘,如今已经变成了脚下浅浅的地表起伏。
这种感觉着实神奇。
“大师兄,”她偏着她的大鱼头问道,“你说,在蝼蚁的眼中,世界是不是特别特别大,山也特别特别多,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一本正经地问着傻乎乎的问题。
崔败正懒洋洋地歪着花苞看她,随口回道:“嗯。”
鱼初月甩了甩大尾巴:“敷衍。”
他勾着头,浅浅地笑。
其实不是敷衍,而是随便听她说些什么,都觉得很舒服。
从前的生命虽然极漫长,但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在入定修行,不太感觉得到时光流逝。
倒是劫身那一辈子,漫长孤寂,记忆深刻。他本能地知道自己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若不是遇上这只鱼,兴许从某一刻起,他就会停止吞噬低阶魔物来续命,任凭自己慢慢消失在魔界阴冷霉湿的雾霾之中。
此刻看着她,他仍有少许错乱感。
占有欲,爱意,混杂交织。
他已分不清哪一些情绪属于哪一份记忆。
不过没有关系,鱼是他的。
叫花鸡,也必须吃——和她一起吃。
深渊陷阱出现在前方。
围着世界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此刻她和他都已经变成了巨型怪物,原本像深渊一样的大坑洞,此刻看着也就是个不深不浅的坑,低头一看,还能看到坑底有只小小的黑金蛤蟆,在努力往外蹦跶。
不知道倒霉的媚倾城看见这两只遮天怪兽的时候,心中得有多大的阴影。
鱼初月甩着尾巴向崔败:“大师兄,我们好像已经把整个世界给掘地三尺了。”
“嗯。”他点了点根须,“往下。”
鱼初月重重点头:“好!”
既然知道这个世界的本源被包裹在厚厚的地衣中,那自然得把它挖出来,看看还有救没救。
将来早晚要与那个掠夺者的世界决战,到时候这些世界和能量,都会变成己方的砝码和助力。
鱼初月撅起鱼尾,开始啃土。
崔败:“……”
这东西,上辈子怕是个泥鳅?!
他卷住她的尾巴,在她把整个身体拱进地下之前,及时给她拽了出来。
鱼初月茫然地望着他。
根须漫卷,将她拖进怀里。
花瓣开合,声线低沉暗哑:“再吃土,我吃了你。”
鱼初月浑身一颤,脑袋里像是蹿过一道闪电,直直蹿到了鱼尾附近。
“哦……”
不让她刨。
她又开始了严酷的训练。
感应更深更远的地心灵气,引动共鸣,将它们攫取出来。
她能引动的共振范围越来越广,渐渐地,脑海中开始出现一个清晰地轮廓——这层包裹在本源核心之外的‘地衣’,已能完整地被她感知到。
越往深处,赤色的毁灭灵气便越是密聚。
这件‘地衣’,和那把伤害大柳树的焰剑很相似。那把毁灭之剑衍生的火焰会化形为毁灭兽,吞吃毁灭兽可以得到灵气,但到了剑的本体处,那些火焰却会把花和鱼严重灼伤。这件‘地衣’也是一样的,最安全的选择就是吃一吃外围这些相对无害的灵气,然后便离开。
进入本源境的人通常都是这么做的。
不过鱼初月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很安全的选项。
她要干掉那件地衣。
这一次没有大柳树的帮助,还需要从长计议。
她没有贸然摄取地底深处的灵气,而是引导着它们缓缓在地底百丈左右的平面上流动。
最初,她的动作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意义,像是鱼很无聊地用尾巴拨水玩,但随着动起来的灵气越来越多,它们在地下渐渐便形成了一个‘势’,如陆地上的河流和地下水系一样,开始循环流淌。
鱼初月不动声色地加剧了灵气的流淌之势。
她的一举一动,崔败尽收眼底。
食人花懒洋洋地用根须托着花苞,很欣赏地看着他的大红鱼。
不远处,陷阱里的媚倾城小蛤蟆仍在鬼吼鬼叫,不过此刻花与鱼体型都太大,媚倾城的声音就像蚊子哼哼,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鱼初月脑子倒是一直清醒得很,她知道,别看媚倾城在本源境里显得可怜巴巴的没有任何威胁,但若是不小心把她放跑了,回到真实的世界,双方的实力对比就会颠倒过来,这只愤怒的媚魔一定会把她和崔败撕成碎片。
“大师兄,要不要把她处理一下?”大红鱼冷漠无情地问道。
“不着急。”崔败胸有成竹,“先取地衣。媚倾城还有用。”
鱼初月隐约有点明白崔败留下媚倾城的意图了。
她点点头,继续全力对付她制造的那条地下灵气河。
初时还非常吃力,需要她拼尽全力捕捉灵气汇入灵气河,以防断流。渐渐地,灵气河收支开始变得平衡,鱼初月只需要持续提供动力,帮助它环绕地心周而复始地转动。到了最后,它已颇具规模,在地下百丈之处咆哮汹涌,灵气非但不再往外逸散,反倒能把周遭的零散灵气全部吸引过来,汇入‘河流’中。
世间之‘势’,便是如此。
灵气河流越来越强盛,鱼初月尝试着改变了几次河道。
这条灵气河是她一手造就,与她心意相通,她操纵着它,渐渐往地下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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