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看着她消失在西厢的小背影,眼睛发涩,“她这是在说赌气话,是不是?”
因噎废食!她可不就是在因噎废食嘛!
“这样的妹妹看着让人难受!”褚成若耷拉着脑袋回了东厢。
“我有话说!”褚巧若说着,率先进了主屋。
褚兹九和谢氏对看了一眼,谢氏咬牙道:“她又想作什么妖?”
归根结底,她对这大女儿的警惕心理,从来就没有松懈过。
褚兹九道:“先听听孩子怎么说!”
二人进屋后,褚巧若更是郑重其事的关上了门。
褚兹九扶着谢氏落座。
“你想说什么?”谢氏一脸的防备。
褚巧若站着,开门见山的道:“去年拐走我的的拐子应该不是单纯的拐子那么简单!”
“你知道什么?”谢氏如同惊弓之鸟般打了个激灵,“怎么就不简单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褚巧若道:“当时我被拽上马车,起初也是反抗过的。可是,那个婆子告诉我,我本该是文安侯府的大小姐,他们都是侯府的下人,是带我回京享福的。”
第四十四章语出惊人
谢氏直着嗓子发出一声尖叫。褚兹九伸手试图安抚她,她却猛的挣脱了,跳了起来,一下子扑向了褚巧若。“你魔怔了吗?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文安侯府的?”
褚巧若任她把两个肩膀抓的生疼,含水的眼眸里竟是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凄凉,“我本来不信的,可是从小到大,见过我的人都说我长的既不像爹,也不像娘,所以,我就顺从了。盈盈带着李光裕追到北城门的时候,我之所以会踹向她,以至于还踹掉了她的牙齿,想的就是再也不回这个家了,要去京城过大小姐的生活。”
“啊——”谢氏直着嗓子喊,整个人看上去如同秋日枝头的霜叶般,看着就摇摇欲坠。
“芫娘,你冷静点儿!”褚兹九上前,将她整个人揽到自己怀里,“先听孩子把话说完再说。”
“还听什么?”谢氏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还有什么好说的?她都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褚兹九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才望向褚巧若,“你这些日子的乖巧都是装的吗?你是在等着机会再次前往京城吗?”
“不是!”褚巧若摇摇头,摇落两滴眼泪。
“你想达到什么目的?你在这时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谢氏有气无力的道,“你憋到现在才说,就是为了往我这心里捅刀子吗?我是你亲娘!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居然怀疑自己的身世。”
褚巧若抹一把眼泪,“之前不说,是想着有些东西揭开了就是血淋淋的痛,倒不如压在我自己的心里。我就是不想破坏这个家的和乐!可是,现在盈盈成了这样子,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尽早说的好。上次从马车里摔出来,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我是被文安侯府接走了的。”
“巧儿!”褚兹九明显感觉到怀中妻子的颤抖,“你坐下来说!”
褚巧若道:“不用!我就跟你们简单说说!在梦里,雄踞于大启朝北方的蛮族一直虎视眈眈,上位者为了安抚,三番两次的送公主和亲。当然不可能送真正的公主,便从贵女中选。文安侯府接我回去的目的,不是过大小姐的生活,而是为了送我去和亲。”
“怎么可能?这只是梦!梦都是假的!”谢氏喃喃道。
褚兹九却是眯了眼睛,“北蛮的确是不安分的!”
褚巧若转身,背对他们,“我自然是不肯的,文安侯府为了断我的后路,不但害死了爹爹和成若,更是将娘亲圈禁。”
“不——”谢氏用手去掐自己的脖子,却再也说不出了别的话,浑身却止不住的颤抖。
“那盈盈呢?”褚兹九声音发颤的问。
“没有盈盈!”褚巧若双手握拳,“在梦里,盈盈早在我把推倒在门槛上那一次,就没了。所以,我才会顺水推舟的离家,从此跌入深渊,万劫不复。所以,现在盈盈好好的活着,我就觉得是上天给我的最大的恩赐。”
“这只是个梦!”谢氏呼吸急促,“现实是不一样的!盈盈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褚兹九也是一脸的惊悚,“但是,无论是北蛮的事情,还是文安侯府的事情,都不该是她知道的呀!”
褚巧若的手放到了门上,“爹爹本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却偏安于此,以为这样子躲起来,就能护住娘,护住自己的孩子了吗?当强权来袭,爹爹拿什么与之对抗?还是爹爹觉得,应该马上收拾行装,立刻离开玉兰县,再去别的地方躲藏?一个侯府的势力,眼线和爪牙遍布,无权无势的人又能躲藏到哪里去?”
门开,冷风强行灌入。
谢氏浑身颤抖的出溜到地上,“文安侯府……文安侯府……为何还要阴魂不散?”
褚兹九连忙抱起她,放到了里间的炕上,“芫娘,你冷静点儿!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二郎!”谢氏一把揪住褚兹九的衣袖,“他们来了!他们找来了!他们会伤害我的孩子!怎么办?”
“你别慌!不会有事的!”褚兹九安抚道,“朗朗乾坤,太平盛世,任谁做事都不能太过分的!否则,大启朝的律法不容,天理不容!”
谢氏摇头,“你这是书生意气!那帮人……最是凶残成性,吃人不吐骨头的。你这人太善良了!你不懂……”
褚兹九道:“我……即便如此,做错事的也不是你,而是他!是他们!你才是那个该讨债的人!所以,该害怕的不是咱们!而是他们!芫娘你听我说,我虽然没有物力人力,但我却也不是无谋无勇之人。这件事,哪怕就跟巧若梦里似的发生,除非他们是以有心算无心,否则,我也不会让他们讨到便宜。你信我!”
谢氏的情绪终于安定了下来。
褚兹九拿了个枕头置于她身后,让她躺的舒服一些,自己就坐在炕边,握住她的手。
谢氏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透着儒雅的男人,心中发酸,“二郎,我这一辈子最幸福快乐的时光都是你给的,所以,最不想的就是拖累你,若是……”
“你瞎想什么呢?”褚兹九皱眉,“咱俩是夫妻!当初娶你的时候就说好了要福祸与共不离不弃的。这一辈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三个孩子是咱们共同的责任,你别想着扔给我一个人。芫娘,你可是曾经的京城第一才女啊!你那么聪明,有什么是你解决不了的?”
谢氏苦笑,“二郎,你不懂!这些年来,我最怕的就是因我的过往而连累你和孩子。当然了,我最最亏欠的就是你了!你本有状元之才,却甘愿为了我……”
褚兹九探身上前,伸手捂在了她的嘴上,“当初娶你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一辈子能够娶到你,我褚兹九已经别无所求。何况,你还给我生了这么好的女儿和儿子。如果没有了你,我就是考上了状元,哪怕位极人臣,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何况,我这性子,也未必能在官场上走多久。如今后族强大,今上欲夺权,一场腥风血雨不知要历经多久。我们这样子避世而居有什么不好?”
第四十五章深刻反省
谢氏摇头,“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如今这玉兰县暗潮涌动,就算你我想要避世,恐怕都不可能了。安太傅回到这玉兰县,本来就透着不寻常。咱家隔壁还来了个身份不明的岳老夫人。还有那武定侯世子为何会出现在玉兰县也是个谜。若是再加上文安侯府的人……二郎笑什么?”
褚兹九咧着嘴傻乐,“芫娘静下心来分析问题的样子最迷人。”
谢氏嗔了他一目,“说正事呢!”
刚才的确是有些慌了,先是岳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道破她的身份,再有盈若的失踪,现在又多了褚巧若的梦……文安侯府于她那就是噩梦般的存在,就这么突兀的被重新提及,的确是太具冲击力。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再想,心中便有了隐隐的怒气,她放过了他们没去讨债,他们却还不依不饶的找上门来,那么,新账加旧账,是否该重新算算了?
褚兹九道:“好!说正事!如你上面所说,这么多势力来了玉兰县,那么咱们反而不该担心了。完全可以借力打力!”
谢氏精神一振,“我这两天也在琢磨这个问题。”
褚兹九道:“先说岳老夫人这边,就算她深知芫娘你的底细,那又如何?从最初开始,她释放的就是善意。就拿盈盈这件事来说,咱们的确是反应过激了。”
谢氏轻轻吐了口气,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明明是她的偏激,他却非得用个“咱们”,将错误往自己身上揽。而她竟然会真的觉得轻松不少。
“她最小,平时拿她娇了些。可她也是难得的乖巧懂事,一副说什么都会听的样子。哪里想到,她这次会是这样的反应。也怪我,当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不说,说话也的确是霸道生硬了。这件事,就该放一放,慢慢的跟她说。我处理的太过着急了。”
褚兹九叹口气,“你别太自责了!这几天我也是反复琢磨,你还记得武定侯世子遇刺那天吗?她是被李光裕送回来的!”
“从前提起李光裕,她都是两眼放光的。可是现在,她连李光裕送来的书都懒得看了。整个人跟丢了魂魄似的。岳老夫人说得对,她这个样子可不就是失了灵性了嘛!”谢氏一脸的懊恼。
褚兹九道:“我一直在想那天她说的话,她说她之所以跟李光裕做朋友,是因为李光裕既把她当孩子,又不把她当孩子。李光裕把她当孩子来照顾,却又尊重她的想法,从来不歧视她。你琢磨琢磨这话!尊重!李光裕给了她尊重,她才会跟他要好,那是别人给不了她的。所以,她伤了心离开家,最想要寻找安慰的人就是李光裕!”
谢氏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你是说……”
褚兹九点点头,“小孩子的想法也是需要尊重的!她想要做什么,不想要做什么,我们得听听她的想法,而不是把我们的想法加给她。哪怕她只有九岁,也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
“是啊!她九岁了呢!”谢氏喃喃道。
“十五就是她生日了,到时候待她去看花灯猜灯谜,往年她最喜欢了。”褚兹九提议道,“小孩子没有那么重的心事,情绪来得快,往往也去得快。等着玩开心了,就什么都忘了。”
“但愿吧!”谢氏还是有些有心。
初二迎来了褚荷香一家,孙健和孙康自然也是都来了的。
孙康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邪肆,并直言不讳的问盈若,“喂!你那个光裕哥哥是怎么回事?”
盈若正在看褚成若射箭。
弓是褚兹九自己动手做的,箭是树枝的枝条。
褚成若射的毫无章法,却又乐此不疲。
她正想着男人都有一颗好战的心,冷不丁的听孙康问了这么一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作答的欲望。
孙康却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傻呀?乱认外人做哥哥,你缺哥哥吗?”
盈若便想绕过他去厨房看谢氏做饭,没想到,她往左绕,孙康就往左挡,她往右走,孙康就往右挡。
盈若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哇的一声大哭。她现在是小孩子,哭非但不丢人,还是她最有力的武器。
褚成若扔了弓箭跑过来,“二表哥,你别总欺负我妹妹。她病才刚好一点。”
盈若这一大哭,把所有人都招惹到了院子,惹得一众人好一通安慰。孙康那边自然就转了个没脸,一张脸臭的啊!
盈若则很顺利的跟着谢氏去了厨房,搬了个小板凳坐着,安安静静的看谢氏在厨房里忙碌。
谢氏时不时的看她一眼,就忍不住的在心里叹气。
午后,西邻梁青云的大姐梁青玲过来串门,除非大节,她也是难得回榆树胡同一次。
盈若可谓是第一次见她,不由得大吃一惊。一个据说才二十多岁的人,居然看上去比褚荷香还老,更别说谢氏了。拖着两个女孩,一个跟盈若同岁,叫李芬,一个要小三岁,叫李芳。
褚巧若招呼小姐妹俩吃点心吃花生,两人都显得木木呆呆的。
谢氏瞧在眼里,心里就极其的不是滋味起来。
小女儿现在的状态,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此这般的拨一拨动一动,真是她想要的吗?
看李家小姐妹,哪怕眼馋那个红豆酥,都不敢伸手去拿,而是要等梁青玲的示下,这固然显得重规矩,可是也表现的太怯懦了点儿。
盈若这会儿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梁青玲身上,这个人瘦的几乎是皮包骨,就显得颧骨很高,眼窝深陷,却偏又眼睛很大。若是夜晚见了,没准还要心惊肉跳,她这副形象也太像骷髅了。
“你家那口子可是戒了?”褚荷香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盈若就支起了耳朵,戒什么?戒酒?还是戒赌?
梁青玲就瞬间黯然了下去,“狗改不了吃屎!怎么可能戒的了?”
“我爹回家就打我娘!要把我和妹妹卖掉!”徐芬突然冒出了一句。
“爹说我们是赔钱货!”徐芳也补了一句。
第四十六章生日到了
“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别插嘴!”梁青玲就红了眼眶,“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们家那点儿事,谁人不知?我这心里……怎么当初就嫁了那么个恶魔!若非为了两个孩子,我早就一头碰死了。可一旦我死了,他只怕真把她们卖去那种地方……这大过年的,实在是不该提这些……”
“那你为什么不和离?”盈若突然来了一句。大人的道理就是对的吗?小孩子有意见,为何不能分说?
她这逆反心一旦上来,也是九头牛都拉不住的。
但看不惯的事情让她憋在心里,她还真就憋不住,哪怕她从小年后就进入了修行状态,也还是忍不住的仗义执言。
谢氏诧异的看过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她倒不是支持盈若的观点,就是觉得她好容易有了开口的欲望,她再也不能将其扼杀了。
“既然过不下去,为何不和离?”盈若又加了一句。
谢氏忙道:“青云也是个有担当的,让他去给妹夫个教训。”
梁青玲叹口气,“去了,不管用的,只会变本加厉。大过节的,不说这些了。”
“为什么不和离回家?”盈若还在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谢氏叹口气,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盈若,你还太小,不明白一桩婚事是要牵连两个家族的。何况,你玲姑姑就算是和离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两个妹妹怎么办?这都是很复杂的事情。”
盈若抿唇,“是你们大人想的太复杂了!还能怎么办?反正他们家不稀罕女孩子,那就把两个妹妹带走就是。玲姑姑养不起她们吗?”
“我拿什么养啊?”梁青玲一脸的凄楚,“不会同意的!两家都不会同意的……”
“那就只能等死吗?”盈若再次语出惊人。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谢氏一脸的尴尬,“大过年的,不许把死字挂在嘴上!”然后又转过头去,赔笑道:“青玲别见怪啊!这丫头年前发了一次烧,许是影响了脑子,说话做事都不怎么灵光。”
梁青玲苦笑着摇摇头,“盈若是个好孩子!知道替别人着想。”她又坐了一会儿,就带着两个孩子起身告辞了。
她一走,褚荷香就开了话匣子,“那李茂旭的确是个人渣!手里有点儿银钱,不是去赌,就是买酒喝。家里非但一点儿都不顾,还动不动拳脚相加。当初怎么就找了这么个人?”
谢氏看了低头沉默的盈若一眼,“当初两家说亲的时候,不是说挺好的一个人吗?老梁家就没好好打听一下吗?”
褚荷香道:“肯定是打听了的。那李茂旭年小的时候就好吃懒做,但是家里还算殷实,有一个绸缎铺子。当初老梁家未必不知道这些,但搁不住人家给的彩礼多啊!只可惜,李家那边的日子现在是越过越困难,都被李茂旭给败光了。绸缎铺子早几年前就已经转手卖了。青玲那个婆婆非但不说自己的儿子的毛病,反而怪青玲是个扫把星,把霉运都带去他家了。到处败坏青玲,嫌她生不出儿子。唉!嫁去那样的人家,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盈若目瞪口呆,那还是人过的日子吗?分明就是一个狼窝啊!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在人家家里受苦,娘家人为何就不出面把人接回来?
盈若愈发的厌弃这个世道了。
“我以后不嫁人!”盈若留下豪言壮语,回了自己的房间。
谢氏顿时就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鼓胀,这小女儿的古怪毛病好像愈发加重了。
接下来的日子,再有亲朋好友的走动,盈若都拒绝参加了,整个人也愈发的懒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