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控制的,盈若那一直垂着的小脑袋就猛的抬了起来,她就是想看看,端坐在上位上的那个人,此刻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真的不是捂着腮帮子对抗牙疼吗?
却万没想到,就这一眼,她整个人会如遭雷劈。
他他他……不是安之恒?
飘飘若仙的安之恒,唇边总喜欢含着一丝嘲讽的安之恒,大冷天都喜欢摇着扇子的安之恒,对她不屑一顾的安之恒……她就算印象模糊了,也还是会记住他的特征的。
可眼前这个人,穿着四品官服的这个人,正用深邃的眸子锁住她的这个人,即便是化成了灰,她也是会认得的。
一本正经的时候,他会喊她“大冲小师傅”。
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会用独特的儿化音喊她“盈盈儿”。
他曾经在她的请求下救过她的姐姐,那是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跟人共乘一骑。
他曾经在她走丢后,第一个找到她。
他曾经在她九岁生日的元宵夜,在她被人强掳差点儿绝望的时候,如同天神般降临的解救了她。
他曾经送了她八百斤花生和三十亩地,就为了助她完成梦想。
他曾经在陵山送了她一片花海,他也曾经在望春湖送了她一湖的荷花。
当然,他也曾经不告而别……
那些她不敢去触碰的过往,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冲进她的脑中,一幕一幕的闪现,眼中更是不受控制的润泽一片。
抿紧的唇里,牙齿死命的咬着,硬生生的将眼泪逼了回去。
他才是新知府!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傻傻的分不清吗?
三年半后再相见,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画面。
他是高高在上的官。
她是有些卑弱的民。
她还差点儿给他跪了。
盈若身体摇了摇。
堂案后面的人噌的站了起来,惊堂木一拍,“休堂!”
盈若身子往褚成若身上靠,“哥哥,扶我一把。”
褚成若这才后知后觉的扶她,“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先把她带去后衙,孙大夫正好在,给她看看。”绯色的衣服大踏步离开。
盈若打了个激灵,生硬的语气,利落的转身,这分明就是对待普通原告的态度,总算体会到了什么是透心凉的感觉。
人家当她是陌生人,她却还把情感拉回到四年前,傻不傻?
再美好的过往也只能埋藏在过去,时间流逝,物非人非,再也回不去了。人回不去了,情谊自然也回不去了。
褚成若扶着盈若往后衙走。
盈若却突然止了步,推开褚成若的手,挺直了脊背,“哥哥,我没事了。府衙毕竟是知府大人处理正事的地方,咱们还是不要乱走了。”
“妹妹,你怎么了?”褚成若满脸不解的看着她,“那个人是李光裕啊!你的光裕哥哥!你不记得他了?还是你认不出他了?”
盈若明显的感觉到太阳穴的血管在突突的跳动,然后便有隐隐的头疼袭来。“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认出了如何?认不出又如何?”
“妹妹,李大哥他……”
“哥哥!”盈若打断他,“让我静一静!这个案子很重要,我必须一击必中。否则,只怕花生油就要被人断送了。”
褚成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后衙有人走出,却是惊蛰端着个茶盘,上面放着两杯茶水。“褚公子,褚二姑娘,爷说你们奔波了一上午,先喝杯茶润润喉咙吧!后衙是备了点心的,不若去坐着歇歇。”他说这话,一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盈若倒也没客气,端起茶杯就猛喝了一口。跑了一上午,也的确是渴了。
至于去后衙,还是算了吧!
猝不及防中就这么见了面,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长大了的自己,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追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光裕哥哥”的喊了。
褚成若故作老成的摇头叹气。
盈若见他这副样子,暗觉好笑,心里突然也就通明了。端起另一杯,也喝了个精光。
褚成若就瞪大了眼眸,舔了舔嘴唇,“妹妹,你是不是忘了孔融让梨的故事?”
盈若瘪瘪嘴,“从前哥哥有了好吃的好喝的,都会让给我的。如今已经变心了吗?”
褚成若一脸的无奈,“别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我可戴不住。妹妹无需紧张。这个案子本来就是知府该操心的事情,纵使悬而未决,那也怨怪不到咱们头上。”
盈若道:“哥哥见过哪个胸有成竹的人紧张过?”
褚成若就被噎了一下,敢情他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自家妹妹压根儿不需要。
第一百九十四章花生油之毒
最先到来的是谢氏,带着春风和夏雨,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褚巧若倒是没有跟来。
谢氏一把将盈若扯到自己跟前,“我说一上午怎么眼皮总跳呢!你这又折腾什么?大长公主殿下那里就没教过你要忍得下稳得住吗?不过是被人丢了两个烂菜叶子,至于闹到大堂上为难光裕吗?他现在是知府了,不再是当初的陵山书院的学子了。他有很多政事要处理,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你耗的。”
话里话外,盈若都能感觉到自己被深深的嫌弃了。
自己离开的这几年,莫不是李光裕成了亲儿子,而自己变成了捡来的闺女?
“咳咳!”李光裕出现在大堂通往后衙的门口。
依然是一身的绯色官服,身形高大,似是比四年前又长高了一些。五官深邃,尤其是一双幽深的眸子,望进去,浩瀚如夜空般神秘。
“李大人!”谢氏微微欠身。
李光裕往旁边让了让,并没有受,“婶婶无须多礼!”
谢氏看李光裕,自是怎么看怎么满意,“盈若这丫头早上走的时候,只跟我说了要去油坊看看。我是真没想到她会闹到大堂上来。刚回来,看着性子似是沉稳了,没想到还是本性难移。我这就把人带走吧!剩下的,你看看怎么善后。”
“这……”李光裕的视线就往她身后看。
“我没有胡闹!”盈若一脸的倔强,垂着的头也高抬了起来,对于李光裕探询的目光也毫不躲闪,“我是为花生油正名而来!我有把握打赢这一仗。”
“嘿!”谢氏眉头挑的高高,眼睛瞪的大大,“我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敢情都是白说了。”
“婶婶!”李光裕道,“就让她试试吧!”
谢氏摇摇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纵着她了。”
盈若却挣脱了谢氏的手,“娘亲,开弓没有回头箭。鼓是我敲的,知府大人若是不审案,是无法堵住悠悠之口的。”然后径直走到大堂中央,“请知府大人升堂!”
李光裕大步走到堂案前,落座,“给褚夫人和褚公子看座。升堂!”
盈若双手握拳,不让自己表现出丝毫的露怯来。
她可以在别人面前怯场,但是他面前,就是不允许。
死者张家的族长很快被带了上来,是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头。
至于小油房的主人这是带着镣铐被押上来,脚步踉跄,满身的血污,显然是已经被动过大刑了。
盈若有些不敢直视。
“大人冤枉啊!”杨坊主跪倒地上就喊冤,“小的真的没有投毒。若是投毒了,我全家老小都会不得好死的。还望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啊!”
“你还喊冤!我那族侄一家才死的真冤枉。”张族长愤恨道,“最小的孩子才只有三岁啊!奸商!简直是丧尽天良!还望青天大老爷还他们以公道。”
“啪!”惊堂木一拍,顿时什么声音都没了。
李光裕就看向盈若,只是看着,没有言语。
盈若顿时头皮发麻,众目睽睽之下,他用这种眼神看她,就不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吗?
“大人,民女有话说!”
“讲!”又是一个字,还真是惜字如金。
盈若翘了唇角,“张家一家五口,可以说是死于花生油,也可以说并非死于花生油。”
“你这小娘子,说的这叫人话吗?”张族长怒了。
盈若也不看他,更不理衙门口的嗡嗡声,“我今天特意亲自去看了一下,那家油坊里的确是有问题的。没有人为的投毒,而是花生油本身带毒。”
“看吧!终于承认了。”张族长瞬间激动了起来,“花生油果然是有毒的。大人,所有生产花生油的奸商都该千刀万剐啊!”
“对!该杀!”衙门外有人带头喊。
“打倒奸商!”
“我们家天天吃花生油,是不是也中毒了?”
“……”
“啪!”又是一个惊堂拍,“谁若再多说一句话,就立即掌嘴二十。”
蜜蜂的叫声,再次被驱赶了。
李光裕的视线又看了过来,示意盈若继续说下去。
盈若心里就怄的要死,连个称呼都不喊,一句话也不多说,这是跟她有多见外?至于撇的这么清吗?
“我说的是杨记油坊的花生油有问题,却没说别的地方的花生油有问题。”
“不!”杨坊主大喊,“我们没有投毒!没有……”
“啪啪!”跟在他身边的衙役,不等李光裕吩咐,就两个耳光甩了过去。
李光裕道:“还有十八个,打!”
说到做到,真的没有人敢多嘴了。
“我没有说投毒!”盈若道,“杨记的花生油有问题,是因为他们用的花生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他们那里用的花生,我都检查过,全都是发霉了的。那样的花生榨出的油没有问题才怪了。”
“你的意思是说,杨记油坊的油之所以吃死人,是因为他们用的花生发霉的缘故?”李光裕问。
盈若点点头,“不错!我这些年在外游历,是曾经见过西洋人的。他们中有人告诉我,发霉的花生是万万不能吃的。因为那种霉变里含有一种毒素,是比砒霜还要厉害的。”
李光裕若有所思,喊声:“传仵作!”
话音落,就见一个矮瘦的小胡子中年男人走上堂来,行过大礼后,站在一边等着李光裕问话。
所有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张家五口,可是你去验的尸?”李光裕问。
“是!”仵作答。
“验尸报告如何,你且速速道来。”李光裕打着官腔道。
“是,大人!张家所用的食材是没有问题的,所食用的饭渣属下也查验过了,并没有查出毒素来。属下跟孙大夫合计过,认为可能是一种新毒物。此外,属下在死者的胃里都有发现花生渣饼。”
“那残留的花生油里可查验过了?”盈若问。
仵作始终看向正前方,“惭愧!属下带着那油问过了城中所有的大夫,都没有发现里面有毒物。所以,属下还是倾向于那是一种全新的毒物。”
第一百九十五章肥猪上堂
“这就对上了!”盈若心中愈发的有底了,“那种毒就生长在发霉的花生上。为了让大家心服口服,现在就来做一个小小的验证。我们从杨记油坊离开的时候,不仅带回来了发霉的花生,还有就是他们榨花生油所产生的花生渣饼子。还请大人传物证以及那两头肥猪上堂。”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闷声低笑者居多。但因为李光裕有言在先,却也没有人敢公然出声嘲笑。
“带上来!”李光裕发布命令。
登即有两个官差扛了两个麻袋上来,并四个官差将捆绑着的肥猪抬上堂。
麻袋是死物,堆放在那里一动不动。
猪却是活物,纵是捆绑了手脚,嘴巴却在嚎叫。
这样的场景,自是看得一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传猪上堂,那绝对是百年不遇的盛景啊!
盈若令人将麻袋打开,并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这是杨记油坊所用的花生以及榨油后所出的花生渣饼子。而这则是裕盈花生油油坊所用的花生及花生渣饼子。大人看!杨记的花生几乎全都是长了霉斑的,而他家出的花生渣饼子绿油油的长了一层毛一样的东西。”
李光裕真的踱步到她身边,低头看去。
盈若连忙往旁边让了让,这样子离他太近,终归是有些不适应的。
李光裕扫过来一样。
盈若居然接收到了幽怨的信息,肯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忙又指着另一堆道:“这是裕盈油坊的,花生衣是天然的红色的,花生渣饼子也也泛着红色,没有丝毫长毛的迹象。现在要做的验证就是,将两家的花生渣饼子,分别喂给这两头猪。答案很快就可以见分晓了。”
李光裕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登即就有衙役立即执行了。
“这种发霉的东西,其毒性真的比砒霜还厉害?”仵作难耐心痒的发问。
盈若道:“不错!这种东西若是提纯了,据说毒性是砒霜的几十倍。之所以找猪来验证,就是因为它们的重量跟成年人的差不多。其实,验证这种毒性,最便捷的就是找一群鸡来,应该能够毒死一片的。”
“我们家的鸡都死了,难道是吃这个的缘故?”杨坊主沙哑着声音来了一句。
盈若忙问:“你们家可是给鸡吃了花生渣饼子?”
杨坊主点点头,“总觉得是现成的东西……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发霉的花生带毒啊!”
“狡辩!”盈若冷哼,“你们油坊里出的花生油,你们全家吃不吃?”
杨坊主抖着身子不说话了。
盈若气不打一处来,“就是那没榨油的花生,你们家吃不吃?别拿无知当借口。说到底,还是你们家黑了良心。这种发霉的东西,本是喂狗都不如的。你们却拿来榨了花生油,卖给别人吃。还不是因为那霉变的花生便宜,从中可以谋取暴利。你们作坊,虽然不是直接的凶手,那张家一家五口也是被你们间接害死的。这一家人,应该不止是吃了用劣质花生油做的饭,应该还吃了花生渣饼子。而花生渣饼子的毒性比花生油要厉害的多。还敢说你无辜?”
这才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坛子酱的典型例子。
就因为这黑心的作坊主,五条人命没了,更差点儿把花生油给冤枉死。
“小的……小的也是为了养活一家老小,小的……”杨坊主争辩。
盈若冷笑,“为了养活你们一家老小,就罔顾别人的性命,还说你的良心不是黑的?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黑心,张家一家五口丢了性命不说,全密州所有的油坊关门,这让那些依附着油坊的人们全都没了生计,有多少人忍饥挨饿,你知道吗?”
杨坊主终于瑟缩着说不出话来。
张族长这会儿跳了出来,“大人明鉴啊!这位小娘子也承认了花生油吃死了人,那就是说花生油存在着不安全因素。说什么花生油存在着优劣之分,意图让花生油继续进入千家万户,这心就不黑了吗?”
盈若蹙了眉头,觉得这人不是一般的固执,联想到张家族人不停的高调闹事,只怕是背后真的有人怂恿和挑拨了。
不等她反驳,李光裕率先开了口,“大启朝每天都有人死,有吃饭噎死的,喝水呛死的,走在路上被车撞死的。那是不是说,因为有人吃饭噎死,所有人从此就不吃饭了?有人喝水呛死,所有人从此就不喝水了?有人被车撞死,所有的马车从此都禁止上路?”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