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命令她吃饭，她当然只能照做。伊莉莎赶紧端起粥碗，一边被盯得瑟瑟发抖，一边乖巧地点了个头。“能的。”

吃饭的时候，也是个聊天的好时机。

虽然用餐时少说话才是礼貌的，但不管大事小事，有很多事情都是在餐桌上谈成的。不管是谁，都在很默契地违背着所谓的“食不语”的好习惯。

西恩先起了个头：“你叫什么名字？”

“伊莉莎，伊莉莎·塔尔雷特。”伊莉莎喝着粥，说话时声音有些含糊。“不是公主，祖上和莱拉蒙顿的王族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到我这代早就没联系了，只能拿出来说笑而已。”

她解释了这么多，才想起来其实是没必要的。

召唤术失传起码有一千年，一千年没被召唤的恶魔，哪里知道莱拉蒙顿的王族姓什么？

西恩点了点头，而后十分自然地查起了户口。

“十六岁还是十七岁，学生？”

“十七岁，在莱拉蒙顿的第一魔法学院读书。”

西恩顺口问道：“魔法师？”

伊莉莎尴尬地笑了笑，回答道：“魔力用不出来，只能当理论家。”

西恩的神情顿时就冷下几分。

伊莉莎瑟瑟发抖，她觉得，这位恶魔先生大概在怀疑魔生，为什么会被她这么废的人召唤。

伊莉莎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那个……您如果不想管我，离开去做您自己的想做的事情就好，不用理我的。”

恶魔先生面露疑惑。

“我为什么不想管你？”

伊莉莎：“……”我也不知道啊！

揣测别人的心思真的好累。

西恩盯了她一会儿，说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伊莉莎：“……”我求求你离开好不好？

这就好像死神把镰刀架在她脖子上，她害怕得就要心律失常一口气背过去了，而死神还在爱抚着她，向她保证爱她一辈子。

“你进雾海森林，是因为传送阵故障？”西恩转移了话题，他抱着手臂站在墙角，声音冷淡。“你从莱拉蒙顿王都的圣堂走的吗？”

伊莉莎扯了扯嘴角，差点含着一口粥笑喷出来。

恶魔先生还挺幽默。

莱拉蒙顿王国的王都建造了一座向神祈祷用的圣堂，因为信徒往来多，所以圣堂门口建了个传送阵。由于人流量大，建在没有宵禁的区域不好停用维护等等原因，传送阵负伤累累故障频出。

第一魔法学院的学生们都把圣堂传送阵戏称为任意门，因为踩上去永远不知道自己会掉到哪里。

伊莉莎完全忘了，禁术书里的恶魔一千年没有面世，一千年前莱拉蒙顿都没建国，更没有圣堂和传送阵。

“我从第一魔法学院走的，失误率一亿七千万分之一。”伊莉莎耸了耸肩膀，“被我撞上了。”

西恩低头沉思着，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真倒霉。”

伊莉莎附和道：“我就是个倒霉蛋嘛。”

她没有看见，西恩低着头时，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划过的光有多么冰冷凌厉。

“恶魔先生……”

金发的“恶魔”先生抬起头纠正道：“我有名字，西恩。”

“好吧，西恩……先生。”伊莉莎改口，眼神真诚，恭敬地捧上了空掉的粥碗。“我能不能再来一碗？”

西恩单手接过碗走出去了，走路都带着风，看起来是完全不想再回来了的冷漠模样。

被称为神国权力最集中之地的星夜穹顶中。

十二名身着金边白衣的守护者围绕星盘圆桌而坐，心里慌得要命，脸上却装得很镇定。他们原本是按照惯例来开会，向神座报告一下最近的作为，说一下接下来的打算……

可是他们的神座，也就是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在会议进行到中途时突然不见了。

守护者们佯装淡定地守了三个钟头。

在星盘上的星星又一次移位之后，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要不要去找一下？”

剩下十一个人在内心表达了赞许，表面上则是满脸冷漠地回应：“嗯，找一下吧。”

就在他们纷纷站起来要各显神通找人的时候。

白色的圣光亮起，先前在主座上忽然消失的人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个空掉的粥碗。

“主……上？”守护者的声音卡在半截走了个调，前半截欣喜，后半截疑惑惊悚。神座回来了他们很开心，可是这袖子挽起手里拿着粥碗是什么样子，家庭煮夫吗？

西恩很焦躁，他刚刚拿着粥碗去饭店，可是那边说粥已经卖完了。

于是他只好带着碗回家了。

他吩咐道：“让厨房煮个粥。”

“……是。”守护者满脸疑惑地答应了，又问了一句，“什么粥？”

西恩面无表情地答道：“南瓜粥。”

“……”守护者直接愣在了原地。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主上从来不吃南瓜，至少在他们就任的这小一千年里是从来不碰南瓜的。不管是他们，还是照顾神座西恩起居的神官，都知道主上不碰南瓜。

所以说？

主上这是疯了？

面对下属怀疑的目光，西恩冷冷地扫了一眼过去：“愣着做什么？”

被这一眼看得心惊的守护者立刻拿着碗去小厨房了，没毛病，这种眼神，是他们的主上本人没错。

穹顶的守护者还剩下十一个，安静地聚在桌子前，谁也不敢在这莫名其妙的气氛下多说一句话。

西恩拉开椅子坐下，却没有要继续会议的打算。

他目光放空，望着星夜穹顶上盘桓的星斗，手指抠紧了椅子的扶手。他那双天蓝的眼睛里满带着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终于有守护者忍不住问了出来：“主上，您怎么了？”

“等这场梦醒。”西恩嘴角扬起，却又轻轻落下去，他完全笑不出来。

守护者更加茫然了。

“没什么。”他直起背脊，坐正在桌前。“先神在哪里？”

守护者们彼此交换过疑惑的眼神，对于西恩今天的反常，他们寻找不到答案。

他们就任的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就已经是神座西恩了。主上从不会主动提及先神，据说因为旧事，两位神之间关系很冰冷。先神退位后居住在荷罗亚公国，主上就很少去管那个国家的事情，除非必要，绝不在荷罗亚公国展现神迹。

他们动作一致地摇了摇头。

谁知道先神在哪？

他们主上就已经是个很难接近的神了，先神脾气更差，更加不好打交道。谁也不想去触那位“万物的父神”的霉头，万一不小心惹怒到他，尸首分离都没人能做主。

“希望现在别在荷罗亚吧。”

西恩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他端起已经煮好了端回来的南瓜粥，守护者十分贴心，担心不够喝还直接带了个盛满粥的玻璃壶过来。

西恩一手提着壶，一手端着粥，直接消失在了穹顶。

※※※※※※※※※※※※※※※※※※※※

/跨频聊天时间/

小公主：您想要什么，我的魔力？

神：我什么都不要。

（小公主内心os：他看不上我的魔力QAQ）

（神内心os：只想要你。）

神：吃饭，能拿东西吗？

（神内心os：不能拿的话我可以喂你吃~）

小公主惊恐忐忑：可以的。

（神内心os：好失望…）

雾海公主

第3章

伊莉莎一脸满足地捧着碗。

香甜绵软的面包搭配上南瓜粥，真是最让人幸福的食物。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一碗比刚刚那碗好喝？

能准备这么称心如意的食物，恶魔先生果然是个温柔的好恶魔吧？伊莉莎对恶魔先生的好感度迅速飘高，甚至已经不怎么怕他了。

西恩看着她挂在嘴角的食物残屑，总觉得心痒痒的，想伸手给她擦掉。但想到这一行为有可能吓得人类小姑娘蹦起来，干脆就放弃了。

“你什么时候回莱拉蒙顿？”

伊莉莎愣了愣，说道：“我不回莱拉蒙顿啊。”

“不回？”

“我到荷罗亚有事情，要调查古代秘仪，写研究报告……”伊莉莎说着说着，才发现有哪里不太对。“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您送我来荷罗亚就是因为……”

西恩低下头，说道：“我之前以为你是荷罗亚人。”

伊莉莎眨了眨眼睛，也大约猜到是什么让他产生误会了。

她这一头银白的长发其实是来源于一个稀有的血统，与白化和年老后头发变白时的浅金和金白不同，她发色偏灰，有质感也有光泽。

这个血统是起源于荷罗亚公国的，但后世国与国之间往来密切，谁知道银发的血统会流传到哪里去？

她解释道：“我妈妈是荷罗亚人。”

她半晌没再被搭腔。

其实她也没指望这位冷漠寡言的恶魔先生会理她，只是说出的话如同石沉大海，惊不起一点回音的感觉有些难受。她下意识地将目光移过去，看向恶魔先生。

西恩脸上的表情满是惊讶。

“……”伊莉莎扯了扯嘴角，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接受到她疑惑的注视之后，西恩才恍惚地开口。

“你竟然有妈妈？”

伊莉莎被这满带着讶异的语气激怒了，愤怒道：“我当然有妈妈！有妈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您没有吗？”

西恩在这理所当然的质问之下，回答得十分坦然：“……没有。”

伊莉莎一愣，怒火完全浇灭了。

“对不起，戳您痛处了。”

“为什么道歉？”西恩迟疑一瞬，解释道，“我确实没有妈妈，只有造物意义上的父亲……”

而且还亲缘疏浅互相不愿意承认彼此。西恩在心里补充道。

这个话题虽然没有勾起伤痛，但不愉快是显而易见的。

西恩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揭了过去，问道：“你要调查的秘仪是什么？”

“听说在荷罗亚公国的西南遗迹里，有魔女留下的旧仪轨。魔女……”伊莉莎迟疑了很久，才小声说出那个名字。“魔女碧翠丝，您应该听说过吧？就是之前困住我的森林的主人，禁术书也是她留下的……”

“知道。”西恩点头道，“她的旧仪轨？”

“对我们来说，她的旧仪轨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

西恩当然知道魔女碧翠丝。

他活得比较久，恰好亲历了魔女碧翠丝还在世的那一时代。

只是他没有想到，人间至今还流传着碧翠丝的传说。

魔女的名字就像一个禁咒一样，仿佛说出声都会被黑暗笼罩，连续遭遇好几天的不幸。

雾海森林也曾是碧翠丝生活过的地方，浓雾弥漫笼罩，像个走不出的牢笼，但并没有凶兽和奇怪的诅咒。但是在流传下来的故事里，第一禁地雾海森林被禁咒覆盖，踏入之人皆会遭遇最不幸的诅咒。

古往今来，大陆上有很多魔王和魔女的传说。

大部分故事里都有着王子、骑士和公主的影子，魔王和魔女会被童话一般的爱情打败，公主得到了忠贞不渝的守护，幸福地和爱人走向婚姻的殿堂。

但唯有碧翠丝不一样。

她的诞生是众人期待，只是走上的路途又黑暗又曲折。雾海公主出生在光明中，却长成了不折不扣的大魔头，一生的故事中没有浪子回头，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别的故事拿来吓唬不早睡的小孩子时，还能在小姑娘们被吓狠了之后好好哄一哄，万一被抓走了会有王子和骑士来救她们。

而碧翠丝的故事……她只会一巴掌打穿王子的琵琶骨，踩着血淋淋的路来到被抓走的小孩面前，露出一个阴恻恻地笑容，说：“你看，来救你的人都会死掉哦？”

魔女碧翠丝不是童话故事，是恐怖故事。

像伊莉莎这样用不出魔法的小姑娘，荷罗亚的西南遗迹实在太危险了些。在她提出这项毕业作业时，就连她那位时常头脑发热做下危险之举的导师也在劝阻她。

西恩歪了下头，他倒是不觉得西南遗迹哪里危险，但看这些人类对碧翠丝避之不及的程度，也许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

而且他也希望，伊莉莎尽快离开荷罗亚。老实说，他之前把人送到荷罗亚来，简直是神生犯下的最愚蠢的错误。

他提议道：“你可以选择莱拉蒙顿的银月密境，或者哈希黎的半湾遗迹。”

银月密境在莱拉蒙顿王国的北部，是在天寒地冻之中形成的一片明镜一样的冰川，长年累月聚集起来的魔力，让那片冰雪纵横的山川拥有了奇异的特性。

哈希黎的半湾遗迹，则是古国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大量繁杂的术式、石板、秘银仪轨都堆积在地下。还有尸体不知所踪后留下的空荡荡的石棺，一侧刻写着封印邪灵的咒语，另一侧则是引渡灵魂追寻神明的祈祷词。

对于一个魔法理论家而言，这两个地方都非常适合毕业课题。而且在人类的认知中，这两个遗迹都比西南遗迹要安全得多。

当然，对西恩来说，真正的重点在于，这两个地方都不在荷罗亚公国。

浪漫派和自然派就选银月密境，考古派就去半湾遗迹。

反正只要写得出来料，第一魔法学院就会授予毕业证书，不会太难为一个理论家。

做作业顺便旅个游，多么完美的选择。

“的确是不错的选择。”伊莉莎想了想，做出了决定，“但我还是想去西南遗迹。”

西恩不满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嗯……怎么说呢？”伊莉莎小心翼翼地措辞，“我对碧翠丝很有兴趣，想研究关于她的一切……”

“这很危险。”

“每个人都会这么警告我。”伊莉莎说道，“然后我就会解释，是碧翠丝的知识在吸引着我，我只是对她的知识感兴趣，并不是想成为她。”

西恩可以理解她的想法。

他活得久，又守在那么高的位置上，经历过的事看过的人多了去了。魔法师和魔法理论家哲学家之中最容易出现疯子，追求极致，飞蛾扑火，为了那一丝一辈子也不可能钻研透彻的知识和灵感，不惜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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