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巨大的气泡里。

水下也并非一片黑暗，而是被点亮成了漂亮的幽蓝色。

她还在下沉，正下方是一块圆形的石板。

伊莉莎眼前一黑，再亮起来的时候，场景变得全然不同了。

湖泊上幽蓝的火焰闪烁着，西恩早已来到了这里，随手便将它们碰碎成点点荧光，浮动在水面上跟随着他们。

上方又一次变成了星空的图像。

巨大的黑夜星幕在一处交织旋转，形成了一个银色的漩涡。

就在漩涡之下，地下湖泊的最中央露出湖面的土坡上，立着一块巨大的圆盘——是伊莉莎刚刚看到的哪一块。

霎时间，湖中所有的蓝色火焰停止了跳跃，在忽然刮起的风中聚向圆盘。幽蓝的荧光填补着石板上的凹缝，在那刻下的铭文上发着光。

银色星河的漩涡中心投下一抹银芒，照射在石板上之后，那巨大的圆盘渐渐翻转，银色光芒似要化成水一样，在石板上缓缓淌落。

倾泻的银芒在那浮起的土丘上，勾勒出一个繁复的魔法阵。

但伊莉莎的重点根本不在石板上。

她疑惑地看着土丘上的暗门。

“这里是终点？”她茫然地看着西恩问道，“那这是什么？”

“正常的路。”西恩为跳崖、密室滚过的七十下和湖中潜水找了一个非常好的理由。“我带你抄了近路过来的。”

星盘（大修）

第13章

近路……

伊莉莎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她看着来时的矿湖，想起来在湖底差点一口气憋不住的自己，再想想密室里滚过的七十圈，还有跳悬崖时的惊险。这恐怕不该叫近路，而是一条死路。

全身从头湿到脚的伊莉莎吐出一口浊气，疲惫道：“下次别再抄近路了，经受不起。”

西恩低垂着眼睛，瞄着少女衣服湿透后的青涩曲线，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好”。

伊莉莎撩起头发向后拢去，硬生生给自己梳了个长发版本的银色大背头。

她走到石板前，看着这过于漂亮的银河倾泻的景象，心中堵着那口气才散了些许。

按照西恩所说的，这块圆形的石板，就是整个西南遗迹里最有价值的东西。魔法阵上十二个巨大的符文均匀地铺开，周围有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灵火荧光点亮填充起来的折线和从上方投影下来的星星。

伊莉莎需要做的，最首要的事情并不是研究出来圆盘的作用。而是要描画记录她所见到的秘密，并且这份秘密带出遗迹。

至于圆盘的作用，她在课题研究中心想怎么猜都可以。

西恩撇过头，直接对着准备乱猜的伊莉莎将遗迹的秘密抖了出来。

他声音平平淡淡的。“这是星盘。”

“……”伊莉莎抬起来的手僵硬了一下，她仰起头看着西恩，眼皮一直跳。“是我理解的那个星盘，还是传说中的……”

星盘在占卜中是常用工具，占卜师几乎人手一个，每天都要根据星象活动轨迹来推演过去和未来。

但在传说之中，星盘并非是一个被动的占卜工具。也许将星盘称为法器会更合适一些，最古老的星盘能够架设起一整片夜空，传言世人现在每夜看到的星空，便是由神国的星盘维持的。

只要使用的人有足够的力量，就可以通过星盘去改变星星的轨迹，想让星星崩落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是传说中的。”

伊莉莎总觉得这恶魔的语气里都带着骄傲。

西恩拍了拍那巨大的石板，说道：“创世以来一共有两块星盘，一块在神国维持着世界的黑夜。另外一块就在你面前，在一片废弃的遗迹里，除了好看之外毫无作用。”

伊莉莎倒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西恩：“这种东西根本没法写进研究论文里。”

“你当然不能写进去。”西恩理所当然道，“看看就好了，回头去抄壁画墙上的禁咒吧，应该能给黑魔法领域带来崭新的局面。”

致力于研究白魔法的伊莉莎：“……”

“所以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伊莉莎想想这一路的波折就觉得生气。

西恩惊讶地看着她，反问道：“不是你要探究西南遗迹的秘密吗？”

“……”是这样没错。

可她不是想探究这种不能说出去的秘密啊。

西恩有些无奈，他觉得这个人类小姑娘有点难哄，不过没关系，他乐意。

他问道：“你还想看看别的东西吗？”

伊莉莎一瞬间打起精神来了。“还有别的东西？”

“有一些无聊的秘仪，可能是你想看的东西。”西恩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些活板□□，写的是如何快速毁灭世界。”

伊莉莎：“……我看看无聊的秘仪就好。”

西恩拉起地上的暗门，迈开步伐走了下去，回头对伊莉莎伸出手。“这边走。”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抄近路过来，又走正常的路返回去？伊莉莎脸上一片菜色，她不情不愿地走进门里，拉着西恩的手一路往下走去。

“您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在知道太多死得快和好奇心之间，伊莉莎选择了后者。

“以前闯着玩过。”西恩脸上一片平静，“西南遗迹有三个入口，从入口到终点，一共有二十七条路。”

他所说的一切，都在彰显着他对这个地方究竟有多了解，就算说是知根知底也不为过。

伊莉莎试探着问道：“您认识魔女碧翠丝吗？”

西恩身体一僵，他回过头来，松开了伊莉莎的手。他斟酌了一会儿，才颇为犹豫地回答了伊莉莎的问题。

“认识。”他答得不情不愿。

显然在这两字的背后，还有其他的故事。

“我熟识她，她仅仅是认识我，说不定已经忘了。”西恩这话里颇带着怨念，他说道，“就凭她的记性，认识一个人，三五年也就忘了。”

“可是……”伊莉莎想了想这满遗迹的禁咒啊之类的，茫然道，“记性不好的人，怎么可能学得好魔法？”

西恩眨了眨眼睛，淡淡地说道：“她身边的人太多了。”

伊莉莎想了想那满墙的壁画，满墙的美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的，人确实有些多了……

不过就凭西恩的美貌，应该是很难被忘记的那一类才对。

伊莉莎直觉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难道要问问恶魔先生“你是不是争宠手段不够好”吗？大概会被恶魔先生当场打死吧……

这条路实在是太过安静了，墙壁两边照明的魔灯石光线微暖，地面干燥，连一层尘土都没有。这个地方也没有浓厚的黑暗气息，就连蛇和蜘蛛爬过的痕迹都没有。

西恩带着她走了一段路之后，抬手按下了墙上的一个长方形石纽。

和石板门上会扎人手指的三孔石纽比起来，这个按钮倒是显得十分家常了。石门不再是旋转的活板样式，而是直接向旁边移开，动静也要小得多。

石门开启后，映入伊莉莎眼中的，是一间藏书室。

二十二个巨大的书架在藏书室里排开，有些书是直接塞在架子上的。有的书则用银色的细链捆绑着，看封面上画的活灵活现的恶魔，也知道银链锁住的书有多危险。

书架是用一种白色的木头做的，和第一魔法学院的藏书阁的书柜材料似乎区别不大。这种木头的作用是防潮防虫，适合用来保存珍贵的古籍。

伊莉莎敲了敲木头，无语道：“这种植物，七百年前才种出来吧……”

魔女碧翠丝死了少说一千年了。

“有人来整理过。”西恩从书架侧面抽出整理记录，放进伊莉莎手中。“她坏归坏，但谁也无法否认，她留下的东西很有价值。”

伊莉莎翻开整理记录的册子，每一行都字迹工整，哪一个书架上放着什么书，有哪些是不能碰的过于危险的书。

伊莉莎抬起头：“您整理的吗？”

“是父……她父亲整理的。”西恩及时咽下了“父神”二字。

伊莉莎手里的小手册“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如果说之前在偷魔女碧翠丝的东西，她还稍微安心一些……但在西恩这句话之后，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偷始神神座拜亚的财产。

西恩拍了拍其中一个书架，说道：“这个架子上的可以带出去。”

伊莉莎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问：“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有事的。”西恩回忆着之前出现在悬崖的脚步声，他想，反正都要挨揍，也不缺这一点了。

西恩熟练地从用小夹子夹好的手稿纸中抽出一沓来，塞进伊莉莎手里。

“这一份比较适合研究。”

“谢谢您。”伊莉莎继续抬头挑着，“不过还得再带一份出去，交给小王子才行。”

西恩脸色一僵，他扭过头看着伊莉莎，问道：“你喜欢他？”

前不久才被阿黛尔隐晦地问过心意的伊莉莎：“……”

西恩也好，阿黛尔也好，今天这一个两个的到底都是怎么了？

伊莉莎坦然地答道：“不喜欢，年龄差距太大，身份差距也太大，能找出来很多理由。”

年龄差距大？

身份差距大？

西恩捂住了胸口，总觉得自己被狠狠戳了两刀。

伊莉莎继续道：“反正就是不喜欢，什么都足以成为理由。”

好吧好吧，如果喜欢的话，这些就都不会是理由了对吧？

西恩缓了一口气，又开始纠结起来：“那你为什么还给他带碧翠丝的手稿？”

伊莉莎平静地答道：“西南遗迹确实太危险了，不适合探索。”

这是人之常情，她和蒙斯特小王子一个导师，又同样选了西南遗迹作为课题，还在马尔苏里郡碰面了。

她和蒙斯特小王子领域不同，毕业方面没什么竞争力，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在这方面，伊莉莎同样能找到无数理由。

西恩盯着伊莉莎打量了一会儿。

确认她真的是这么想之后，他才又从书架上抽出一份手稿。

他对这里留下的东西很熟悉，看也不看就知道哪一份是普通人能去碰的。

挑完了手稿就该出去了，正要向外走的伊莉莎却一个趔趄跌向一边。

巨大的声响在头顶响起，藏书室里摇晃着，灰尘从天花板上抖落。

西恩解下有防护作用的斗篷，将伊莉莎整个罩住。

“没事，不是遗迹。”他护住伊莉莎，冷眼看着长廊上坍塌下来的巨石。“是上面的马尔苏里郡出事了。”

恶魔（大修）

第14章

遗迹的长廊上方豁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来。

马尔苏里郡本该是被遗弃之地，疯狂生长的树木和在夹缝中求生的灌木丛，还有交错贯穿着整个马尔苏里郡的流水。这是由古老的人工与自然共同创造的遗迹，初夏的夜晚本该有稀稀落落的萤火虫，在黑夜里照着树叶的青绿。

但现在，从密道里抬头看去，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

巨大的赤红色魔法阵铺开在上空，从这个视角只能看见一点，很难去辨认魔法阵的作用是什么。

遗迹的密道虽然坚固，但一旦破开了一个口，这个密不透风的壳就会变得非常脆弱了。巨石受到撼动之后，裂纹在天花板上横生，碎石不停地崩落。

西恩撑起一道结界，将落下的石块和火星都挡住。

遗迹里余留的魔力正在成缕升起，从石墙或者石砖的缝隙中，像烟雾一样腾起消散。西南遗迹里的魔力，正在被这个魔法阵迅速地吸收掉。

没有了这些残余的魔力，遗迹里的一切都会崩坏。

“得快点出去。”西恩拎起伊莉莎要往外走，却在探手的一瞬间，发现自己身边的少女在哆嗦着。“伊莉莎？”

银发少女脸色惨白，她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什么重击过一样，疼得很厉害。她的身体仿佛在火中燃烧，连骨头都被灼得疼痛，还有什么东西，自身体之中被抽出了。

西恩加固了结界，将魔力完全隔离开了。

伊莉莎这才喘着气抬起头，陡然放松下来的身体还能感受到余痛，出了满身冷汗。

“魔力越强大，抽离的时候就越痛苦。”西恩拎起斗篷的一角替她擦了擦脸。

伊莉莎问道：“那您？”

西恩答道：“能自控就不会被抽走。”

西恩拎着她，从碎石堆起的小高坡上爬了上去。

魔法阵的一部分面貌这才展现在眼前，虽然没看到全貌，但那些符文特别醒目，伊莉莎这种搞理论的很快就能辨识出来。

“啊……”伊莉莎想发出个感叹声来，但心情复杂声音低落，硬是变成了叹息。

西恩倒是一眼就明白了，问道：“莱拉蒙顿语？”

“是王国特产，独一无二。”伊莉莎捂住了心口。“由第一魔法学院研究开发，解释权归第一魔法学院所有。”

这东西没有大魔法师是维持不起来的。

所以第一魔法学院唯一的大魔法师跑到荷罗亚公国来开阵，到底是搞什么呢？

西恩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献祭之阵？”

“献祭之阵？”伊莉莎却像是听到了从未听过的词汇一样，她抬头看着那个魔法阵。“这明明是投于战场的魔法阵啊，铺开之处熊熊烈火，只有火属性抗性高的人才能活。”

西恩否定了她的认知。

“这是献祭之阵，交互之线穿过整个魔法阵，形成两个阵眼。一者带起烈火，一者将魔力汇聚，北方数个微弱亮点中最亮的代表塔瑞斯之星，意味恶魔。”

“……”伊莉莎茫然地看向他，“我们俩到底谁才是搞理论的？”

为什么她会听不懂！

西恩回答得很快：“你，我搞实践。”

他伸手从空间中拿出了一把长弓，这一杆弓通体青金，魔力的养护让它整个都散发着微光。长弓没有弦，魔力形成的弓弦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在西恩将白色羽尾的箭矢搭上弓弦拉开之后，长弓上的金纹亮起，在夜晚光辉闪耀。

他瞄着极远的亮点，羽箭脱手，划着一道银色流线，直直地冲向北方。

直到尾线消失，银色光芒一闪，箭矢才是正中目标了。

伊莉莎注意到这周围的空间似乎有一瞬的凝滞，连燃烧的火焰都定格一瞬。

天空中隐没的那一点银色光芒消失之后，似乎一切都归于寂静。

但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