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莱德先生,我无法向您的家族提供更多的帮助。”碧翠丝坐在琉璃庭院里,被白手套裹覆的手轻轻捏着雕花茶杯。“您在魔法这一方面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极限。说的更确切些，如果不是魔力受种族因素的限制，您已经到达长生种的高度了。”

她缓缓说道：“而这之后的知识，是属于神的领域了,我个人建议人类不要去触碰。”

阿德莱德族长问道：“公主殿下，神的领域，我们人类真就无法触碰吗？”

碧翠丝摇了摇头,说道：“肉/体、精神强度、魔术回路，要触碰到‘魔法’的根源，这三者缺一不可。但人类却在这三项硬性条件中被限制住，而且是不可打破的限制。”

就好像石子投入岩浆,只会在那可怕的热度下被熔化，没有任何挣扎的可能性。

他们在庭院里探讨颇多,最后,碧翠丝为阿德莱德家族送行的时候,还给了他们一些劝慰。

“不必太纠结于此。”碧翠丝说道,“魔法的本源，创世的原理，是长生种也未必能够触碰的事情。”

回到安里斯汀的阿德莱德家族并未因此而放弃。

他们知晓该放手了，可是已经投身于这个领域一千年的家族满心不甘，总是想着试一试，再次试一试。

终于，他们等来了家族的契机。

名为冈萨的长生种占卜师来到了安里斯汀，族长在与他攀谈之时获益良多。

占卜师手握着星盘，看着那依循规律运动的星体投影，说道：“我想，我可以为阁下的家族提供一些帮助，虽然无法达到目标，但至少会更接近一些。”

阿德莱德族长几乎没考虑太多，他问道：“那么，阁下的条件是？”

他已经想过很久了，如果真的得到这个机会，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灵魂、力量、自由、生命，他愿化为通往真理的道路上的白骨，哪怕能走近一步都好。

占卜师冈萨缓缓地拉扯开了嘴角。

从那之后，阿德莱德家族的繁衍方式发生了改变。

炼金生命的出现，使得这个家族在魔法的领域上跨出了巨大的一步。

碧翠丝再次见到占卜师冈萨，是在夏末的时候。

因为用了拔苗助长的方式而飞快提升的实力，让碧翠丝很容易就发现了这个家伙在往她的身上拉扯黑色的丝线。

那股黑色的魔力让她打从骨子里感到反感。

碧翠丝一把拽住了黑色的线，转过头问道：“挑拨东海关系的人，是你吧？”

“那怎么能叫做挑拨呢，碧翠丝大人？”生有一张狡诈脸的冈萨行走在种满珍奇异草的花园里，为自己的行为做着扭曲的辩解。“概因命运如此，我只是让这世上的事物顺从命运的发展而已。”

碧翠丝反问道：“请问，拥有神国和后花园秘境的人是你吗？”

根据占卜的结果修正命运，他将这仅属于神的特权说得理所当然。

可这不过是个蹩脚的借口，他只是在用自己恶劣的行为，将占卜的结果变为现实，才让他所有的占卜都准确了。

“当然不是我。”冈萨脸上挂着笑容，“但也不该是任何人。”

碧翠丝眨了眨眼睛，转过身来盯着他，等他作出解释。

“这个世界拥有她自己的意识，世界会决定万物如何演变发展。”冈萨说道，“她自己会演化出长生种和短生种，拥有着自己的创造力。而在世界形成之后创造无数长生种来干涉世界进化的神，才是扰乱世界本意的存在。”

碧翠丝：“……”

她离开后花园的一年多以来，听说过有反对拜亚的，但还是第一次听见如此清奇的理由。

神创造世界，创造出植物、动物和智慧种，又创造出数个强大的长生种来引导这个世界发展。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明明活得好好的，也不见得受到磋磨，就一口一句咬着创世神有错论。

碧翠丝从空间里抽出了自己的剑。

她在这家伙承认挑拨出了东海一场灾案之后，就没打算留他的命了。

她只是想听听这家伙作何解释，没想到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留着也是危害社会，不如早点砍死算了。

“我爸创造世界，创造出你们赖以为生的阳光、空气、水和食物，让你们自由成长，就差没给你们一顿毒打。”

银白色的剑身上燃起炽烈的橙红色火焰。

只是火焰似乎很不稳定，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跳跃着。这是碧翠丝贸然让自己变强的后果，她年纪太小，根基还不稳定。今天砍死这家伙之后，她会继续好好打基础的。

冈萨的眼神一瞬间就亮了。

“真是漂亮的火焰，就如同您的眼睛一样。”他说道，“毫无杂质，如此纯粹的火焰和灵魂，真是让人嫉妒啊。”

在碧翠丝提着剑走近之际，他并不躲闪，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他的话中已经带上了咏叹的调子：“如此干净，让人忍不住去弄脏啊。”

“说什么胡话！”碧翠丝挥剑砍下。

剑锋触及到冈萨的一瞬，一抹黑色的丝线从她的背后趁虚而入。

这些微的魔力本该对她没有影响，但在碧翠丝魔力不稳定，情绪上又有些起伏的时候，她就露出了破绽。

冈萨笑着，用口型对她说道：“您杀不死我的，殿下。”

碧翠丝剑锋落下，但她所见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血。

她猝不及防地，被黑色的浓稠魔力喷了一身。

西恩最后接到的，只有会面被临时取消的消息。

那日碧翠丝被人暗算，致使魔力暴走，被赶来的拜亚带回了后花园。

然而导致碧翠丝魔力暴走的原因，与其说是干涉，倒不如说是感染。

碧翠丝的灵魂上产生了一块难以抹去的黑色痕迹，并且还有扩大的趋势。

她偏偏又急功近利，过早地在成长的道路上跳跃性地走着，在被感染之后，以至于灵魂和魔术回路完全乱了套。

拜亚试着整理过，但他难以理顺这个灵魂。

她毕竟不再是当年那个趋近于空白的水晶汤圆，得到他的血，塑造出身躯，在成长起来的这十几年里，她的构造中已经多了很多不受拜亚控制的东西。

这样一来，去除掉感染部分的方法，就仅剩下了将她的一切都重置于空白。

碧翠丝醒过来了几次。

拜亚没有隐瞒她，将处理这件事的方法告知了。

碧翠丝问道：“重新变回空白，我的记忆会消失吧？”

拜亚点了点头：“是。”

“那样的话很可惜，毕竟我的记忆大部分都很美好。”碧翠丝眨了眨眼睛，说道，“爸爸，要不然还是维持这个样子吧？”

拜亚说道：“会发展成很糟糕的局面。”

“可是记忆变成空白的话，我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了。”碧翠丝抬起眼睛看着他，试图劝一劝他，“我可能不再喜欢吃南瓜，不再喜欢你做的食物，也不会再是你喜欢的样子。”

拜亚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在乎。”

只要能保住碧翠丝的命，他是不会在乎这些细节问题的。

神座拜亚对事物看得太透彻，在他看来，只要这个灵魂成分没变，就仍然是他的女儿。他不是不在乎这个灵魂有着怎样的记忆，而是在记忆和生命之中做出了一个合理的取舍。

碧翠丝总会在原则性的问题上见识到他的固执。

从小到大她都是比较任性的那一个，她在很多事情上能逼得拜亚让步，但她从不觉得自己才是更执着的那一个。因为在原则性的问题上，她还从来没有赢过拜亚一次。

碧翠丝在感染之后就长时间沉睡，就算有那个心思，也找不出时间来好好说服拜亚。

在沉睡的时候，她给自己写下了一条术式。记忆这东西已经不可能保得住了，但要留下一块不错的碎片，以待来日苏醒的她仍然是她自己。

但这条术式，却在记忆清洗之前，被那植入身体的魔力篡改掉了。

碧翠丝的脑海之中，留下了她最不愿意记得的事情。

记忆的清洗是个很痛苦的过程，她本能地在挽留失去的东西，半睡半醒之间，似乎一直在求着拜亚，把她的记忆留下来。

然而那些如同珍珠一般闪耀美好的过去，全部化作指间流水，一丝丝地从手中漏出去。

在很久很久以后，碧翠丝才知道，拜亚的心是会痛的。

如果他完全没有心软，冷静到只剩下理智，那条被修改过的术式的存在早该被他察觉。他没有好好检查过碧翠丝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完全空白的状态，被她所表现出来的表象给蒙骗了过去。

这也是一切悲剧的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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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呜呜呜呜我被鸽了。

平静

第104章0

在离开拜亚身边之后,碧翠丝就在雾海森林生活了。

这是个不会被世俗打扰的尘外之地,她独自在这里生活,没有责任，一直都是自由自在的。雾海森林中心设有传送阵,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些朋友来探望她。

碧翠丝在厌烦了雾海森林的时候，也会回到后花园里去住一阵子。

碧翠丝并不在后花园常住。

她和拜亚似乎是有着共同的血脉——她没有问过,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他们有着同样的发色,同样的眼眸以及相似的面容。她对这个世界的始神的称呼是“父亲”，和这世间的所有生灵都相似，明明称其为父，却带着本能的尊敬和无法忽视的距离感。

她和拜亚之间没有矛盾,至于这隔阂，源自于她自己记忆里的一块碎片。

碧翠丝知道自己的记忆被清洗过，她从友人口中得知,那时候发生了一件危及她生命的事情，拜亚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可是她又不认为是如此。

她记得自己记忆被清洗时的样子，她很痛苦地在哭，希望记忆被留下来,而拜亚的行为却仍是坚决、不容否定的。

那是一种很深刻的痛苦，就算记忆模糊不清,那画面每每被回想起来,碧翠丝还是会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疼痛。

直到某一天,一个披着黑色袍子的黑发占卜师闯进了迷雾森林。

他远道而来,为碧翠丝送来了揭破谜团的“真相”。

两千年后的星夜穹顶里，碧翠丝抱着父神变成的银白□□，将过去的事情一一叙说。碧翠丝的记忆残缺不全，她所记得的事情不多，但也足以拼凑出一个真相。

“他说，我是始神创造出来的武器，作为武器的我，永远也不该脱离你的掌控。”碧翠丝声音有些低沉，触及这些往事，她的心情相当糟糕。“他告诉我，曾经我试图逃离你的掌心，所以才被洗去了记忆。”

拜亚沉默地听着。

他对“冈萨”这个人的印象不多，仅仅是知道那家伙是可恨的阴谋者。

关于那个家伙如何一次又一次地挑拨他们的关系，让碧翠丝离他越来越远，拜亚所知甚少。他当年一直在致力于挽救碧翠丝，一次又一次地清洗她的记忆，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碧翠丝的记忆每次都洗不彻底，灵魂被污染的程度越来越严重，最后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她站在了神的对立面，深陷黑暗的泥潭，无数次地做错事情，最终引来天罚。

碧翠丝把拜亚放到一边去，任由小猫变回原形。

她变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下了一个印记。

“那家伙和阿德莱德家有着撇不清的关系，借由炼金生命体一次又一次地重生。我们都杀过他很多次，但他通过把灵魂分割在别处的方式逃出生天，得以存活至今。”碧翠丝把纸张递给拜亚，“所以我准备了一具好身体，给他下好了套。”

“在这件事中，最关键的就是阿德莱德家族。阿德莱德家族使我成功转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这才有了之后的种种事故。”碧翠丝说道，“我想，冈萨那家伙不会死，而且他和阿德莱德家的联系那么深，说不定还是他在搞鬼。”

那家伙太聪明，一直以来都很会隐藏。

但他的隐藏并不是完美得毫无破绽，只要他还在进行着阴谋，那么到了最关键的一环，他必然会现身——对这个需要该换身体来延续生命的家伙来说，碧翠丝的强大躯体就是个很不错的诱惑。

碧翠丝专程到了荷罗亚公国，在人多的地方行走，引着阿德莱德家的人上钩。

在劳拉伦斯和她合作之后，她没有耗费多久的时间，就察觉到了这个家伙灵魂中隐藏着的，令她感到无比熟悉的黑色气息。

在神国目前面对的众多事件里，主导者似乎是精灵一族的罗迪。

劳拉伦斯，也就是冈萨的新身体，他将自己变成了罗迪的傀儡之一，在阴谋中藏身，等待着这个迟来的机会。

拜亚拿过纸张，上面是一条由神语写成的禁咒，碧翠丝应该是把这条咒语留在了她创造的新身体里。

“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了，我得把身体还回去了。”

碧翠丝将羽毛笔放回原位，起身离开了。

西恩的房间里很热闹，来自各地的长生种们，以及饲养在神国的黑猫都待在这里。

伊莉莎还在走廊上就能听见其中的喧闹声——似乎非常愉快的样子，她眨了眨眼睛，心中绷着的某处突然放松下来了。

她拧开门柄，悄悄地探进头去。

在离床稍远的地方摆着一张圆桌，桌上铺着蓝灰色方格的桌布。

西恩、亚历克斯和艾兰斯等人正围绕桌子而坐，桌子中央乱七八糟地摆着牌。看牌背上的星星和网格，他们应该是将好几套星牌混用了。

神座西恩右手边还放着一些金币和宝石，看其他人咬牙切齿的表情就知道，这是西恩从他们手上赢下来的。

又一次赢了之后，西恩伸出手，收了一小捧红宝石。

他问道：“才隔了两千年，你们就敢拉着我一起玩牌了？”

“你给我等着！”亚历克斯不服输，把手上的牌往桌子上一推，说道，“再来！”

“别了吧，再来底裤就要赔给我了。”西恩这时终于转头看见了门那边探进来的银色脑袋，他招了招手，“伊莉莎，要过来一起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