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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国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

神官们突然就觉得异常的疲倦，但想起神座他们近日里的警戒，他们只能强撑着精神，每天数次仔细在神国和神殿之内巡逻。

尤其是被委托重任的蒙斯特小王子，他状况最为严重，小孩子这个年纪又十分缺觉，他直接就忍不住在神殿门口站着打起了盹。

他的意识变得很沉重，陷入了一场梦境之中。

他梦中的环境明明很奇怪，但蒙斯特就是下意识觉得这很真实，不是在做梦。

梦中，漫天星辰在他的头顶和脚下铺开。

那场景一半是天上的明星和地上的映射了星空的湖泊，一半是有微绿色的风拂过的森林，萤火虫在茂密的绿叶间飞舞，连同垂下的藤条和花穗一起织构出这奇妙又美好的景象。

在森林与星湖的交界处，放着一块巨大的石盘，是蒙斯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但看着石盘上的纹路构造，他也大约明白这是传说中的可以创造一片天幕的星盘。

蒙斯特眨了眨眼睛，他从未见过星盘，对于这场梦境，他该有疑心的。

可也不知道是什么迷了他的心智，让他完全没有疑心这种东西。

他竟然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林中突然想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地穿越着这片神奇的树林。

蒙斯特在神国训练多时，耳朵和视觉都已经变得非常灵敏了。

他拔出腰间的细剑，大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哎呀，真是个优秀的后辈呢。”轻笑声从树林里传递出来。

蒙斯特朝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一块黑色的破布，又慢又轻地从高处飘下，落在树木的枝杈上。

在那茂密的层层绿叶中，忽然伸出了一只苍白细瘦的手，拉起那块黑色的布料，将它拽进了隐藏身形的枝叶之中。这样子颇有女孩子躲在屏风后面换衣服的画面感，那只手纤细白皙骨感，看起来非常漂亮，也确实像女孩的手。

但那声音却偏偏是一个青年男性才会有。

蒙斯特突然就有些头皮发麻。

半晌之后，那人从树叶中走出来，轻巧地跃到林木的枝梢上。

那些树枝有的并不粗壮，但这个披着一身黑袍的人就像是没有体重一样，他在极细的枝梢上落下，也最多让树枝轻轻摇晃一下而已。

这家伙的身体和步法到底是有多轻盈啊？

“别太惊讶，这是我们生于自然之人，与自然独有的共处方式。”那人在枝杈上连续跳跃着，最终来到了蒙斯特面前。

十四岁的小王子眨了眨阳绿色的眼睛，问道：“生于自然之人？”

委实说，这个在树上跳来跳去，装神弄鬼的家伙长得并不好看。他生就一副柔弱姿态，脸尖到了不合常态的地步，一双眼睛也又长又细，眼珠子在其中打转的时候，就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坏主意。

看起来不像是好人，而且很是奸诈的模样。

蒙斯特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狐狸。

但这家伙说话的声音却很轻，交谈方式也不是太令人厌恶。

蒙斯特从小生长在王族，接受的是贵族教育，做任何事情都要维持王族的“体面”。

不以貌取人，对小王子来说是非常基础的礼貌。

“这世界上一开始不是由创世神拜亚造物造人吗？创世神在完成了对世界最基础的创造之后，又创造出了人类和很多长生种。”狐狸脸的黑袍人轻轻地说道：

“世人都说世间生灵万物起始于创世神，其实不是。也有些人是由这个世界自然演变出来的，只是概率小数量极少，背后又没有神的支持，明明是长生种，却很难拥有足够的存在感。”

蒙斯特眼皮跳了跳：“……听起来，你对父神很有意见？”

“当然有意见啦，因为不公平啊。”狐狸脸从树干上坐下来，说道，“世界不该属于任何人，应该属于世界自己。这个世界虽然由神创造出来，但不该被神摆布在手中，而是由诞生在世界上的我们来推动它自然而然地发展才对。”

这是个不错的理论，但只要接受过教育就知道，这家伙在讲歪理。

蒙斯特小王子说道：“可我们这些由神创造的物种，也同样是世界的一员，在某些方面和你并没有区别。”

“可是我们本来就区别很大啊。”狐狸脸笑眯眯地说道，“你与我们生在自然之中的人不一样，但你与那些长生种们也不同。”

蒙斯特想要反驳。

但正如碧翠丝所说，某些人一旦有了开口的机会，就能够把事情全部导向他想要的方向。

这大概就是强词夺理还特别有道理的聪明人吧？

“体现在这其中最多的事情就是公平问题。”狐狸脸稍稍凑近了小王子，以一副要讨论问题的架势说道，“你真的有感觉到一样吗？或者说，你真的认为有公平可言吗？”

蒙斯特张了张嘴巴，一时间没了词：“这……”

“你想啊，神国主人，神官，长生种们……他们都拥有着很大的权力，至少比人类要大。就算你是一国的王子，未来很有可能成为国王，如此尊贵的身份，见到他们仍然要卑躬屈膝。”

不对，不是这样，蒙斯特想直接反驳出声。

但那个家伙的论点真是又多又长。

“你本来能成为国王，但神座西恩要你当神官，你就得乖乖地放下王国的一切来当神官。”狐狸脸的占卜师冈萨有理有据地说道，“你本来可以想方设法去追求你喜欢的人，但神座西恩他不允许你这么做，直接就断绝了你追求心上人的可能性。”

提及伊莉莎，蒙斯特小王子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复杂了。

他在见到神国主人的面容之后，就发现自己被坑了，那家伙根本就不是觉得他优秀才想让他当神官，就是想断了他追求伊莉莎的可能性。

“你还认为这是公平吗？都说追求心上人是每一个人都该有的权力，神座西恩却用这样的手段限制了你。”

蒙斯特眨了眨眼睛，触及到心事，他突然就变得很难过了。

占卜师冈萨乘胜追击：“再者，你真就认为，他不限制你，你们之间就公平了吗？”

“就算神座西恩不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限制你，你又有什么办法去赢过他呢？”狐狸脸的家伙声音非常真诚，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为朋友考虑的好同伴。“你只是一个人类王国的王子。他呢？先神拜亚的继任者，神国现在的主人。”

话题越是进行下去，蒙斯特的心里就越酸涩。

对待极度渴求的事物时，人就是如此卑微的——明明知道做不到，却总还是不愿意放下那零星的一丁点希望，在心底的某处渴求着：万一呢，万一她会喜欢上我呢？

毕竟他和伊莉莎才是青梅竹马，他们从很早之前就认识。

伊莉莎说不定并不喜欢神座西恩呢？

“你们从出身上来讲，就已经很不公平了。”冈萨说道，“伊莉莎是始神拜亚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她选择的人，必然是这个世界的顶端层次的人。你呢，你要拿什么，去和一群优秀的长生种争抢？”

冈萨很自然地混淆了概念，将蒙斯特和神座西恩放到了两个对立端。

如果是在正常的世界里，蒙斯特本该不会被这样的观念打动。

但这是在一场不知道由谁主导的梦境中，或许是幻境也说不定，蒙斯特精神中最脆弱的那部分一直暴露在外。他的执念，他的欲望，他的不甘心，一点都没有隐藏住。

冈萨能够轻易地读到他脑海里的东西，看到他过往的人生，轻易地就抓出了弱点，用语言将之击溃。

“是啊，我没法和他抢……”蒙斯特低下头，无力地喃喃道，“我抢不过他的，我永远都不可能抢过他的……”

闻言，冈萨诡异地笑了一下，说道：“那可不一定啊。”

蒙斯特猛地抬起头来。

不一定，为什么不一定？

“你的确抢不过他，但这个会阻在你前路上的人如果不在世了呢？”冈萨笑眯眯地提出了一个黑暗的提议。“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永恒和不灭，这可是创世神说的原话啊。就算是神明，也终究有被毁灭的那一天。”

蒙斯特被他的说法吓了一跳。

但梦境中的感官似乎被一层薄纱蒙住，恐惧和正常的伦理三观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他设想了一下，如果神座西恩不在了，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死掉了……没有了这个能从各种方面战胜他的神明，那么伊莉莎会不会选择拥有着大量共同回忆，从年少时就相识的他？

虽然不至于一定能赢下来，但他一定会重新回到伊莉莎的选择区域中。

蒙斯特所求不多，他想要的仅仅是在爱情上的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让他努力过再失败也好，不要让他连一点希望都看不见。

如此思虑了一番，蒙斯特抬起眼睛来，看着坐在树梢上的占卜师，问道：“有没有办法杀死他？”

他声音不复之前的感觉，似乎情感在逐渐地被剥离出来，变得冷厉又无情。

那双绿色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一双阳绿色的漂亮眼眸变得幽深空洞。

冈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变化，半晌，才缓缓地笑开了，轻声说道：“有哦。”

被二十几只猫埋住的西恩和伊莉莎都有些懵，毕竟猫咪粘起人来是真的难缠。

拜亚挑过来的猫咪们脾气都很好，粘人得要命，会拱着背在人身上蹭来蹭去。

想被摸的猫咪还会用脑袋拱伊莉莎的手心，伊莉莎只要稍稍碰一下猫咪，它们就会碰瓷一样地瘫倒下来，露出毛茸茸的肚皮来。

西恩要更痛苦一点，他站起来拿着文件想要出去，这些猫猫们就围绕在他脚边，一直往他脚前面蹭。

西恩每次抬脚都担心踩到猫，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出去。

而且他今天穿的是夏装，脚踝是裸露出来的，被猫咪们的茸毛蹭得非常痒。

好不容易挣扎着走出来的西恩立刻就去找父神抗议了。

拜亚一边玩着自己手上挂着的银白色小猫，一边说道：“伊莉莎太喜欢猫了，所以要一次性给她戒掉。”

西恩：“……”

这话中有话，西恩自然听得懂。伊莉莎太喜欢猫了，所以西恩总是会变成猫，就有了做各种亲密举动的机会。最近拜亚还逮到过西恩猫趁着伊莉莎睡着舔她的脖子，可惜碍于神国公务繁忙不能痛揍他。

“但我感觉您是给我戒猫。”西恩憋了一口气，实话实说道，“伊莉莎现在玩猫玩得正开心。”

拜亚：“……”

西恩愤怒地拿着文件出了门，去神殿门口找蒙斯特了。

怀里这堆文件是他今天要布置给这小子的功课。

他虽然看蒙斯特小王子怎么看都不顺眼，但他必须要承认，这个小孩子是个可塑之才，好好培养的话，也许能够成为下一个神官长阿克顿。

针对归针对，但西恩还是惜才的，每一行为都是在认真地培养他，让他快一点成长起来。

但西恩才走到神殿门口，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皱了皱眉，从直觉上感觉到不妙。

这种感觉就像是遇见了非常讨厌的人。

他其实也非常讨厌蒙斯特小王子——谁会喜欢情敌这种生物呢，但还没讨厌到这种呼吸一口空气都作呕的感觉。

西恩把小孩子带到附近的桌子前坐下了，将公务一件一件地交代给他。

“以后去找领主们谈事情的时候，仅仅维持表面上的礼貌就好，不用说太多。”西恩把最难搞的一份文件拿出来，“下次再去找羽人一族谈话的时候，我会带你过去，你要看明白我是怎么和他们交谈的。”

蒙斯特点了点头，眼底滑过一抹暗光。

西恩没有看漏这一丝变化，但他对待下属不会太和蔼——至少在发现对方不对劲的时候，西恩绝对不会让下属直接去休息。

西恩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悠悠地问道：“不满意？”

蒙斯特的反应迟钝异常，他缓慢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样的笑容是西恩非常熟悉的。

带着狡诈，一看就是在打着坏主意，而且那些糟糕的盘算还即将成为现实了。

又狡黠又庆幸，就像是狐狸一样。

西恩以为自己先等来的会是罗迪，没想到那个该死的狐狸脸比罗迪下手更早。

根据碧翠丝所说，这家伙刚刚得到了一具喜欢的身体，应该不至于把灵魂寄放在蒙斯特身上。所以说蒙斯特这小子此刻表现出来的反常，应该是被当做傀儡、或者是被蛊惑的缘故。

西恩起身想退，下一刻，他脚后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串。

那些由各种各样的语言织构起来的咒文从地面上升起，逐渐化去周围的环境，将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而那厚重的黑暗也逐渐散去时，西恩只觉得脑子里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雾气。

他出现在了一片与星夜湖交界的森林里，幻境瑰丽，其中还有着精灵的轻/吟。

中招了。

西恩的脑袋就算再糊涂，也比寻常人要清醒得多。

他看清自己的处境很容易，心下并没有慌乱——他擅长在逆境之中反将一军，因此，逆境对他而言，永远都是最顺遂的环境。

他是个聪明人，只要遇到敌人，就会引着对方露出破绽来。聪明人从不怕遇险，只怕敌人从头藏到尾，根本就不和他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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