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下头听他演讲的村民们立即乐开了花,窃窃私语道:“减五成税呢,这下咱们能吃个饱饭了!”
1950年的土地还没规划,只是在1947年打地主、资本阶级份子后,按照村里有多少户人家、人口,把孟家大部分的地给平分了。
村民每年只需要按照地方ZF规定,上交规定的税收即可。
尖头村今年的税收是照1949年12月30日伟大领袖的指示,老解放区以大区为单位,新解放区以省委单位统一交税法,税率总的不超过产量的20%来交。
目前来说,全国税收80%都来源乡农,农民交税又分等级,各阶级负担税率为:贫农7%左右,最高10%,中农17%左右,最高20%,富农27%左右,最高30%,地主45%左右,最高60%。
尖头村共86户人家,雇农有2家,因为没有地,只靠雇佣生活,是最穷,最穷的农民,因此不用交税。
接着,土地不多的贫农成分人家有42户,土地中等的下中农30户,稍微多一点的中农11户,富农没有,地主只有1户,如果税收减半,还每户送一斤麦种,无疑大鼓人心,让大家伙儿高兴不已。
不过瞧有人瞧见站在“演讲台”旁边,戴着写有‘打到地主坏分子’高尖帽,一同低着头的孟九棕母子三人,嘀咕起来:“孟家三人是吃人血肉的地主坏份子,按理他们家不该减税收,听周副师长的意思,怎么他们也要减?”
有人接话道:“瞅你那损样儿,人家孟九棕在47年的时候主动把孟家九成的地交给国家征召分配,只剩下不到两亩的地自种,每年按照村里的要求,上交地里大部分的粮食。剩下的粮食,都不够他们母子三人吃上一个月,余下每天都要靠帮咱们做重活、累活,才能换点剩饭剩菜吃。平时你们如何苛待人家我就不说了,前两日剿匪,人家可是立了大功!孟九棕不顾一切危险,活捉了恶名远扬的仗三虎,为咱们观塘县除了一害,理应受到嘉奖,跟我们一起减五成税!”
“我说来旺,你没吃错药吧?包庇阶级敌人,就是人民的公敌!你是想跟孟九棕他们一样,贫农变地主,赶着上架吃枪子儿?"
先前那人万分不屑的数落来旺一通,接着道:“让他们交点税,做点活儿又怎么了?他们孟家以前狗眼看人低欺负我们,让我们没日没夜地干苦力活儿,还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施舍我们钱粮,没事儿还又打又骂,现在我们贫农翻身做主,有新中国和党政府撑腰,他们再能耐我也不怕,就该好好的接受人民的监督!还有什么资格减税!”
“你!你这是公报私仇!满口胡言!”来旺气得不轻,手都在抖。
他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得家徒四壁,家里老父老母、妻儿饿得要死不活,是孟地主给了他家三麻袋红薯,让他一家子挺了过来,才有如今的美满家庭。
尖头村家家户户都受过孟地主的恩惠,孟地主也从未苛待过租赁他田地的佃农,很多时候收成不好,或是家里困难的人家,他都会免租,还送钱送粮。
来旺怎么也想不明白,孟地主那样好的人,怎么会被这些狼心狗肺的人怨恨!
甚至在他死后好几年,这些人还把他的棺材撬开,扒拉出他的骸骨,订在乌木上进行编尸,让他死后不安,永不得超生。
这种阴毒至极的行径,在来旺眼里,远比地主坏分子的名头更加恐怖。
他想替孟九棕三人继续争辩,他的媳妇何一芝捂住了他的嘴,对大家伙儿说:“不好意思,来旺中午吃饭喝了点酒,嘴上胡言乱语,没个把门儿,大家都甭往心里去。咱们哪有那个胆儿包庇阶级份子,我们可牢牢记得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一切帝国主义和资本阶级都是纸老虎,打倒他们是我们工农阶级应有的义务,不敢胡作非为。你们继续讨论,我带来旺去醒醒酒。”
台上的周吉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咳嗽了一声道:“如大家所言,一切阶级份子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理应响应伟人的号召,将阶级份子斗争到底!不过孟九棕这次剿匪立下大功,惊动了上面的领导,派了调查员,对他,以及他的家世进行了彻查。发现孟地主在世时,坚决拥护我党以及地下工作者,为组、织献上了宝贵的生命!其为国之心可鉴,伟大至极!孟九棕、孟景湛、齐雅茹三年来本分做事,从未搞过破坏,从未做过反、动事迹,因此上头决定,将孟九棕三人的地主成分更改为富农,所交税收不变,但大家不能把他们再往死里折腾,他们若是出了什么好歹,你们得负全责!”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
众所周知,成分在这个年代有多重,一个成分之差,待遇就天壤之别。
雇农、贫农、下农、中农都是有上头层层严格,查清祖上三代事迹才定下来的成分,端的是根正苗红,苦农翻身做主。
而富农和地主成分,一个是有自己的土地,但生活比较富足,有雇长、短工的现象。
一个有比较多的土地,靠出租土地,收租为活,但时常压迫、剥削长工、佃农等等,从根本上就差了一个档次。
富农不常做压迫、剥削之事,只招人嫉妒,不往心里恨。
地主却让贫农们恨之入骨,恨不得吃地主的肉,喝地主血,让其死无全尸,全家死绝,方才罢休。
1947年订成份之时,孟家长辈为保护自己的子孙、孩子,集体在孟家大院吊颈自杀。
当时受过孟家恩惠的少数村民以及革命地下工作者,看见孟家惨状,力保孟九棕母子三人不死,已经让不少人心里不舒坦。
现在他们又从地主成分变成了富农,不少人心存不满,嚷嚷着要找上头人理论。
周吉深知道这帮乡下老粗的尿性,他们文化不高,很多大字不识一个,愚昧无知,却本性不坏。
但他们受时代影响,从骨子里憎恨着从前欺压过他们的‘有钱人’,一有点事儿,就打着‘打倒一切阶级份子’的旗号,把从前心怀怨恨的人往死里整,不给他们一点真章看看,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这是上头的文书,证明孟九棕三人现在是富农成分,大家伙儿可以看看,别把无知当武器,胡乱祸害人。”周吉从怀里掏出一张证明,递给认识俩字的村长李富贵。
这个证明是他让方参谋长一早去县里拿得,目地就是还孟九棕一个人情。
李富贵今年已经六十有余,四十年前曾拜在一个秀才的名下,念了两年的大字儿,在一众目不识丁的文盲村民中,算得上是文化人。
他为人陈恳,做事从不偏袒谁,平时在村里很让大家信服,他说得话,大家都相信。
李富贵当着大家的面儿念了上面的文字,确实如周吉所言,不少人失望不已,目光冷冷的盯着木桌旁的孟九棕三人。
周吉见目的达到,当着大家的面儿,夸奖了孟九棕剿匪时如何英勇,又跟他说起自己在军区的地址,让他有事给自己写信,众人便明白,这个周吉是要给孟九棕撑腰了,皆不敢再吭声。
当然,有那不服气之人,事后骂骂咧咧,觉得孟九棕运气忒好,明明已经订下地主成分,现在居然改成了富农。
他不用再担心随时会吃枪子儿,也不用像狗一样活着,还搭上了周吉这个副师长护着,以后村里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他们,想想心里就不爽。
有人就笑:“谁让你胆小怕事,上山遇见那些悍匪,跑得比兔子还快!人家孟九棕年纪虽小,可是个心狠手辣之人!那仗三虎和二当家光头土匪都是杀人不眨眼儿的主儿,孟九棕丝毫不惧,拎着一把汉阳造就独自追了上去。他不但枪法如神,打中了仗三虎两人的腿,还拎着红樱大砍刀,不要命的跟他们两人近身搏斗近一盏茶的功夫!”
“当时我们赶到之时,你不知道有多惨烈!仗三虎直接被打晕了过去,身上全是刀痕,孟九棕混身是血的倒在光头土匪和一个矮子的尸体旁,我们都以为他没救了,拉他起来,发现他只是受了皮外伤,用力过猛脱力倒在地上。他身上的血,竟然是光头土匪和矮子两人的!”
先前那人睁大眼睛:“有那么悬乎?”
接话的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总之,以后离那小子一家人远点,这可是是个狼崽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惹怒了他,小心死无全尸!”
躲在村委大院一处不起眼角落的穆秀冬,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一干二净,想象了一下当时的血腥场景,不禁胃里翻江倒海,无声的干呕了两下。
很快,她恢复平静,漂亮的双眸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她,等村里人都离开后,这才鬼鬼祟祟的跑到木桌旁边的孟九棕三人身边。
第023章
孟九棕等穆秀冬很久了,看见她出现,上下打量她一番。
她依旧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旧春衫,长发结辫,用一条新的红色头绳绑住辫尾,随意垂在身后,皮肤苍白带着些许病态,左脸有微微擦伤,显然是昨夜剿匪受伤所致。
孟九棕见此心生些许愧疚,心疼道:“昨夜的事,多谢你帮忙。我没保护好你,还抢了你的功劳,你会不会怨我?”
“我怎么会怨你?那是你拼命得来的机会,我只是顺手帮忙。”穆秀冬摇头:“我从前受你们孟家诸多庇佑恩惠,现在不过偿还尔尔,有什么好怨的。反倒是我,昨天没帮上多大帮,还不争气的晕了过去。今天村里人说你们坏话,我也不敢开口站在你们那边。我这样自私胆小的人,其实没资格跟你说话。”
“资格?”孟九棕笑了,他生的俊朗,一笑如沐春风,往日阴沉冰冷的眼睛,此刻像是被融化了一般,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他道:“论资格,是我们没有跟你说话的机会。作为地主坏份子,我们外出、开会的时候,只能低着头走路,不能抬起头看任何人,时刻要做出反省、认罪的姿态,才能跟你们说话。昨夜如果没有你出手阻拦仗三虎三人,我又哪来的机会,从地主成分变成富农成分。”
穆秀冬凝视他片刻,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悲凉,突然想起一件事,左右看了一下,凑近他,压低声音道:“你替周副师长立下了大功,他让你给他写信,这代表他愿意罩着你。你有没有想过,借助他这条人脉入伍?”
她凑过来的时候带来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想来是用了村里人自己从树上摘得皂角,做得皂豆洗了衣服,味道淡淡的,很好闻,隐隐带着少女特有的体香。
孟九棕偏头看见她藏在衣襟里细嫩如脂的锁骨,心神一动,不自在的偏移视线,摇头道:“我这样的出身,别说入不了队伍,就算入伍了,也迟早会人拔出身份,当成敌特份子枪决,何苦去连累周副师长。他顶着诸多压力,给我们改了地主成分,已属不易,我不能得寸进尺。”
穆秀冬皱眉:“如果你有机会入伍立功,从而摘掉富农帽子,变成中农成分,堂堂正正的活在人世间,你愿意吗?”
她记得今年6月份,朝鲜战争爆发,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不顾中国的多次警告,悍然把战火烧到中朝边界。
国家为保护自己边境领土,毅然决定派遣中国人民志愿军踏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支援朝鲜人民抗击美帝国主义的侵略,一打就是三年。
朝鲜战争有多惨烈,死了多少志愿军,穆秀冬不甚清楚,她只知道,这场战争,对于孟九棕来说,是摘掉富农帽子的最好机会。
这个时候还没土地改革,人们的成份只是初订,成分还有可更改的余地。
比如革命军人、烈士家属、工人、职员、自由职业者、务农者......其他职业,甚至是小商小贩,都能用职业来决定成分。
土地改革在今年的6月30号执行,而朝鲜战争爆发于6月25号,6月28日,伟人发表讲话,号召“全国和全世界的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充分的准备,打败美帝国主义的调戏。”
国家开始组织征召人民志愿军,于7月十日成立‘中国人民反对美国侵略台湾朝鲜运动委员会’,7月13日便派遣东北边防军前往边防区,而后10月8日中国应朝鲜出兵援助的请求,迅速组成人民志愿军加入朝鲜战场,开始长达三年的抗战。
由于国家新建,军队士兵在经过抗日战争伤亡过大,参加朝鲜战争的士兵,有一部分便从民间招募。
这些被招募的兵,大部分来源于农村,他们没什么文化,没什么背景靠山,能去当兵对于他们来说,是个‘跳农门’的机会。
国家对军人的优渥政策是显而易见,百姓们对军人是打心底里的爱戴和拥护,一旦成为军人,无论你此前是什么身份,只要你立下战功,生者有机会提干,将来可以去城市生活,改变自己以及自家一人的命运。死者则列为烈士,可以为子孙后代谋福。
参加朝鲜抗战的人民志愿军,挑选士兵没有其他军队那么多的要求,基本只要身体康健,服从命令,临阵不脱逃,不当逃兵,经过上面审核后,便可入伍。
以孟九棕三人如今的情况,如果不找个机会把成分改成中农以下,往后三十年,他们会受到无穷无尽的苦难和折磨。
尤其到了文G时期,生性善良又胆小懦弱的齐雅茹,很有可能受不住折磨自尽身亡。
穆秀冬知道战争有多残酷,也没办法跟孟九棕说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但如果孟九棕想翻身,唯有拿命去走这条路,未来才能有好日子过。
孟九棕没发话,像是在思虑什么。
穆秀冬也不再说什么,拉着孟景湛和齐雅茹两人,把藏在村委大院后面,靠近茅坑旁一颗大树后的大布包拿了出来。
里面装得是她在县里买的包子、肉菜、布匹、药剂啥的物品。
开会之前,她就提前从空间里拿了出来藏在这里,对齐雅茹说:“齐婶婶,我现在住在我二伯家里,不方便把肉菜、包子加热。你们一会儿拿回去,自个想法子加热再吃吧。这些布匹都今年的新货,您看看合不合适。”
gu903();她说着,打开包裹,把吃的用的,针头线脑,日常用具递给齐雅茹,再把三把新的砍柴刀,递给了跟过来的孟九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