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掐住穆秀冬脖子的马大壮,不知是胆子太小,还是被惊雷吓着了,居然口吐泡沫,两眼一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这下众人更觉惊悚莫名,马大壮的老婆和儿子都扑天抢地的扑在马大壮的身边,一阵掐人中喊救命。
“没事吧?”在众人手忙脚乱送马大壮去隔壁山村大夫之后,孟九棕来到穆秀冬面前,看到她细嫩脖子上两道深深的掐痕,双眸变得深沉幽暗,脸上带着些许寒气,显然不是针对她的。
“我没事,我皮糙肉厚,这点痛不算什么。”穆秀冬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衣襟,把脖子上的掐痕遮住,瞧着孟九棕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猛地一跳,尴尬的说了两句,落荒而逃,“既然齐婶婶也没什么东西要买,那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三天后,关于残废穆老三,领着傻子女儿跟穆老二一家决绝,要在村里买房子的消息传遍整个尖头村。
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穆老三当年投奔穆老二之时,他亲眼看见穆老三给穆老二一大笔钱养老。
结果穆老二的婆娘许玉凤把钱花光了,就把主意打在渐渐长大,又出落水灵的穆秀冬身上,想卖个好价钱。
没想到新中国建立,从前各种封建举动统统都要取消打破,违令者一律按敌特份子□□处理。
许玉凤卖不了穆秀冬,把气撒在他们父女俩身上,向来老实的穆老三受不了,这才跟他们决绝。
又有人说,穆老三真是傻,自家父母兄妹子女都靠不住,把所有钱拿给堂兄弟,活该落到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还有人质疑,这穆老三不是尖头村本地人,听说他以前在上海拉老黄包车的,咋滴取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城里的娇滴滴大小姐,生了穆秀冬这样漂亮的女儿,他一个雇农穷人,手头哪来得那么多钱买房子?这在村里买个破茅草屋都要十万多块呢......
对于村里人的众说纷纭,穆老三毫不在意,穆秀冬前几日去县城换了大洋后,他便去找村长李富贵说了要买房的事情。
尖头村大部分的地都是孟家的地充公的,如果要买房子,其实是要经过孟家的当家和当地有关部门进行确认核实过后,这才决定买卖房屋土地的事情。
穆老三不想让钱财外露让人眼红,便让穆秀冬管着钱,跟李富贵说他们父女只想要个庇身之地,买个破草屋就好。
李富贵在村里看了半天地,又去镇上县里忙活了一番,给他们敲定了挨着孟家大院不远处,靠近尖头村后山脚下的一处破茅草屋,下午特地带着穆老三父女去看房子,问他们合不合意。
穆秀冬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屋子,果真如村长所说,是村里最破、最旧,也是最便宜的房子。
别人的房子再破烂,好歹也是黄泥砌得墙,茅草盖得顶,这屋子倒好,墙居然是用竹子削成的长条竹块编织成的竹‘墙’!
这种墙,冬天漏风,夏天漏雨,风一吹就有可能把墙吹倒,一下雨,那些已经接近腐朽的茅草就能被雨砸碎,住在里面,跟打通天铺没什么差别。
不过屋子烂归烂,占地面积倒很广,从外面来看,有两间正房,左右带着两间低矮的小厢房,中间有个厅堂,右手竖着的位置有个灶房和柴房,左边儿则是牲畜房和茅房。
院子挺大,目测有半亩多宽,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开了许多小野花,靠左墙角的位置有颗开得繁花灿烂的桃花树,屋子背后还有一大片竹林,往东走上十来分钟,有一汪靠山脚的山泉水,住在这里,倒不用日日去河里担水吃。
对穆秀冬来说,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都是一个样,能遮风挡雨,自己有个窝儿,不跟别人住在一起闹矛盾就成。
虽然这个房子又破又旧,但只要稍微修葺一番,这么大的院子和地基,他们是赚了啊。
相比她暗戳戳的兴奋,穆老三却紧锁眉头道:“李老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屋子以前是陈大家的吧?”
“是他家的没错。”李富贵点头:“这地儿以前属于孟家,孟地主死前见陈大孤身一人可怜,把原本是给下人住的地方拨了一半给他住。后来他娶了个寡妇,生了俩孩子,前年陈大生了一场大病没了,他娶的寡妇带着孩子嫁去了山外的红旗村,没过一个月又回来争这份房子。陈大两个堂哥堂嫂都不同意,皆想占这地儿,天天到村委闹个不停。我被他们闹得心烦,就搬出了孟九棕的名头,说他家地虽然上交了村里,到底他才是这地儿真正的主人,陈大只是暂住,理应收回给孟家,由村委暂行代管,他们这才作罢。所以这个房子,空了快两年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房子要价忒贵。”穆老三指着正房一处塌陷的茅草屋顶道:“房顶烂成这样,墙还是竹子做得,风一吹就倒,这样能住人?李老哥,我虽不是尖头村本地人,但我好歹在村里落户住了十多年,我如今是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人人都说你为人处世公正公平,是新时代的好领导,好同志,你就是这么对待支持新政党的好儿女?这样的房子竟然要收我们十万块大钱儿,这不是割社会主义的尾巴吗!像你这样思想坚定,工作优秀的干部,不应该做出阶级地主坏份子的欺压行径,这样吧,我们都是工农阶级革命者,一人让一步,我们给村委七万块钱如何?我们得留点钱儿修葺屋子住人。”
穆老三年轻的时候也读了几年书,还去上海闯荡了两年,说起口号来也是一套套的,只听得穆秀冬和李富贵一愣一愣的。
穆秀冬以前只知道她爹是个闷葫芦,一天到黑除了骂她,蹦不出其他屁来,哪成想他一开口就跟炮仗似的,一口一个口号,忽悠得她都信服。
乡下人说话大多粗鄙,有一说一,绝不会像穆老三这样连捧带威胁的。
李富贵还是第一次被人吹说为优秀的干部,面上激动起来,直接忽略掉穆老三半威胁的话,拉着他的手道:“你说得对,我们都是社会主义新农兵,理所应当为民服务,你说得价格我代表村委允了,一会儿我就去镇上和县里,跟上级领导同志说明你们父女俩现在的状况,务必在天黑之前,给你们办理好买卖房子的手续。”
“如此,多谢老哥了。”穆老三客气的向李富贵道谢,向穆秀冬使了一个眼色。
穆秀冬会意,立即从包里掏出一张一万元的大额钞票递给李富贵道:“李爷爷,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您拿着买些糖果儿给大宝吃吧。”
大宝是李富贵的小孙子,今年不过两岁,正是活泼好动,爱吃糖果的年纪。
如果放在以前,李富贵会毫不犹豫的收下钱,毕竟现在的土地还没改革,没有归属集体,村里的干部都是沿用建国前德高望重的村里人当干部,没有后面二十年管得严格。
这时候的干部工资低得要命,一月才四五万块钱(五块钱),不但要管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要每天自己下地干农活儿挣口粮,不收点外钱,这些干部得把自己饿死、累死。
然而李富贵却没收穆秀冬的钱,一脸正气凛然道:“接收人民的财产是地主坏份子的行为,我作为党的好儿女,坚决拥戴伟人主席,务必做到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一心一意为人民,早日实现共产主义!你们且等着,我去去就回。”转身雄赳赳气昂昂的套村里的牛车,赶去县里打报告了。
其实一般的村里买地、买房都十分简单,只需要看中地段,村干部进行测量,估价,私人地产做见证,公家地产开证明,双方拿钱摁手印,这事儿就算成了。
穆秀冬他们要买的地,是属于富农成分孟九棕家里的,从形式上来讲比较复杂,因此需要上报上级领导,进行查实、批准、审核,方能进行买卖。
到了下午晚饭之时,李富贵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尖头村,对等候已久的穆老三父女,喜气洋洋的扬了扬手中的文书道:“成了,你们把钱给我,在文书上摁个手印儿,房子就是你们的了。”
穆老三在他拿出来的红印泥里染红了大拇指,接着在两张文书上摁了手印,对李富贵道:“多谢李老哥帮忙,等过几日我们房屋修葺好,定会请老哥上门来喝乔迁酒,还望老哥不要推脱。”
“我一定来。”李富贵笑呵呵的把另一份属于他们的交易文书拿给穆老三,冲他们父女俩摆摆手道:“今晚你们暂且住一晚,明儿我叫上几个人帮你们修葺屋子,不用给他们工钱,管一餐饭就好。”
乡下人修葺屋子大多都是你帮我,我帮你,鲜少收钱的,收了钱就显得外道,以后人家就不帮你了。
穆老三也就承了李富贵的情,对他又是一阵感谢。
第029章
买好了房子,穆老三父女掉头回穆老二家,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搬去‘新’屋。
他们的东西很少,几件补丁衣裳,两床比铁还硬的陈年破旧棉被,一些日常用具等等,用不了几回,就把家当搬了个一干二净。
穆老二早前跟穆老三生了好大一场气,觉得穆老三这个堂弟把他想得忒坏,也不给他面子执意要分家出去,让村里人笑话他家,这会儿坐在院子中间的李子树下生闷气,不说话也不吭声。
许玉凤、银花、铜花母女三人早就想把穆老三父女扫地出门,今天他们自觉滚蛋,三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面上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俩来回搬东西,时不时剜穆秀冬一眼,深怕她拿走了属于她们家的东西。
穆大林则默不作声地帮着穆老三父女俩来回搬东西,眼瞅着天快黑了,穆大林低着头走到穆老二的面前道:“爹,您当年收了三叔的钱,说好要养大秀冬妹妹,让三叔吃穿不愁。如今三叔买了房子单过,他们那茅草屋实在太破,啥东西都没有,也没半颗粮食。我想,我们该挪一些锅碗瓢盆过去,分出他们应得的口粮,家里养的鸡鸭也抓两只过去,另外新买的猪仔也......”
“凭啥!”他话还没说完,许玉凤像被谁踩着尾巴了一样,‘嗷’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穆大林的鼻子大骂:“你个王八犊子!你到底是谁的儿子?胳膊尽往肘!我们凭啥要给那对丧门星父女挪东西,他们这些年吃得用得不用钱吗?还想要我养的鸡鸭,我养的猪,我告诉你啊!叫他们做梦去吧,我......”
“大林他娘!你闭嘴,由着他去!”穆老二沉着脸儿吼了一声。
院里院外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这臭婆娘还瞎咧咧,不是存心让人笑话!
许玉凤不甘心的闭上嘴,愤恨的坐在院子中间的板凳上,时不时拿眼剜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嘴里嘟嘟囔囔着:“这家我是管不了,但谁也别想拿我的东西!”
穆老三买房子的事情早前闹得全村皆知,吃完晚饭的时候还有人特地去找李富贵打探了买房子的事情。
李富贵逢人就说:“那穆老三父女俩早已经在我们村里落户,就已经是我们村的人了。他们没个一亩半分地,成分属于雇农,买房子就得按贫困户来。我向上面打了报告,上面的领导同志批准了他们买房的请求,就陈大以前住的那地儿,卖了七万块钱儿。你们也别眼红,那地儿可是孟家的地,不属于村里,人家家主同意这个价卖,我们也管不着。再者,我听穆老三的意思,这买房的钱,还是人家招娣没日没夜收破烂挣得钱,我哪好意思多收。”
穆秀冬收了两月破烂,赚了近十万块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有羡慕嫉妒的,也有不相信的,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穆老三以前拿钱给穆老二的事情,大家都知晓。
那混过上海滩的人,给钱会少?所以许玉凤再怎么不同意分一套东西出去,有这么多人看着,穆老二也不会做出护东西的举动。
穆老二夫妻俩不吭声,穆银花却是急了,拦住穆大林道:“大哥,你疯了不成!你才跟春花姐定亲,我和铜花还未嫁,我们都指望着地里的庄稼粮食、家里的牲畜家禽换几个钱儿,给我们攒聘礼、嫁妆,你要把啥东西都挪一份出去,我们啥时候才能攒够钱儿?”
穆铜花接话:“二姐说得是!那傻乎乎的丫头还有钱上学堂,我们都没有,你还想着挪东西给他们,没门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要不想挪东西,你们给钱啊!”穆大林罕见的发了大火:“三叔当年给了多少钱,你们自己心里没个数儿吗!秀冬妹妹傻是傻,可她从五岁开始就帮着我们家里、地里的忙活儿,那时候她还没咱家里的灶台高,小小一个人儿垫着板凳在灶房烧火炒菜,每天天不亮就洗比她人还高的一大盆子衣裳,家的鸡鸭猪都是她在喂,我帮忙还被娘打,你们把秀冬妹妹当丫鬟使,现在啥都不想给,亏不亏心?!”
陈年旧事被捅了出来,院外看热闹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穆老二和许玉凤两个人老脸一红,低头不干看人。
许久穆老二没好气的瞪了三个儿女道:“行了,终究是我们理亏!大林,就按照你的意思,你三叔要啥,你都给他挪一份。以后他们有啥事儿,咱都尽量帮衬着,终究是我没遵守照顾他们父女的诺言。”
当家的都这么发言了,许玉凤母女三人再怎么不同意,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穆大林搬走锅碗瓢盆、粮食家禽牲口,甚至地里干活需要用的锄头、镰刀之类的用具、菜米油盐酱醋茶啥的都搬走一部分。
可把许玉凤气得不轻,直呼心口疼,让两个女儿扶自己进屋歇着,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穆老三父女俩自始至终都没出面,等看到穆大林一趟趟的把东西都搬了过来,摆在满是杂草的院子里,穆秀冬惊讶这个堂哥为人厚道的同时,也觉得头一阵疼。
新屋院子里的杂草比人还高,走在里面都看不见光线,需要立马把这些杂草割干净。
两间正房的屋顶都已经塌陷,不及时修补,今晚就得吹冷风睡。
以前的牲畜圈早已肢解的七零八落,无法圈住鸡鸭、猪崽,穆大林给的一只老母鸡、两只小鸭、一只猪崽只能在院子里乱跑。
所幸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房子后面又有一大片竹林,穆大林跟着拄起木头拐杖的穆老三前后屋子转了一番,而后拿上从自家分拿过来的砍柴刀,去竹林砍了十来根手腕粗的竹子,坐在院子里扎篱笆墙,避免鸡鸭猪崽跑出院子。
穆老三也没闲着,拿上镰刀,佝偻着身体,把院子中的杂草费力割掉。
期间穆秀冬要帮忙,穆老三道:“这种小事,爹能做。天色不早了,该做晚饭了,你去你来旺叔家买点肉菜回来,顺便去村头的货栈打半斤酒回来。你大林哥替咱们忙前忙后这么久,咱不能亏待他。”
“好嘞。”穆秀冬应了声,腿脚麻利的往李来旺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