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慢条斯理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屏风旁,手中盲杖往侧旁一敲,敲到素绢屏风一角,再近些就要敲到苏细的小腿了。
苏细下意识抬脚,那根盲杖就戳在她刚刚落脚的地方。男人走过来,他站在离苏细半丈不到的地方,两人之间只隔一恭桶。
苏细金鸡独立站着,抬头,看到男人隐没在黑暗中的轮廓。俊美优雅,莫名透出一股不可忽略的气势。
顾韫章先是用脚确定了恭桶的位置,然后开始解腰带。
等一下!这个人要要要要干什么?解解解裤腰带干什么?
苏细瞪着一双眼,死死盯住顾韫章的手。
男人动作优雅而缓慢,眼见那腰带已然被解开,苏细惊吓不已,一脚踢翻恭桶。
恭桶盖子落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恭桶是新换的,里头铺着干净的草木灰,细碎的草木灰洒在顾韫章的布鞋上,落一层尘。
“嗯?”男人发出一道疑惑的音,那只刚刚解开腰带的手瞬时将裤腰带重新收紧,然后从裤腰带上移开,朝前摸去。
苏细大惊,屏住呼吸,抬着一只脚,矮身半蹲下来,却不防因着自己与身后那屏风贴得太紧,所以这一撅身子,身后的屏风就被她给顶倒了。
本就是细薄的素绢屏风,不扛碰。苏细那一下力道又急又大,虽是无心之失,但素绢屏风确是往后一歪,直直摔到地上,发出一阵“啪”响。
苏细保持着自己半撅身子的动作没动,她下意识一脸惊惶无措地看向面前的顾韫章。
男人站在那里,缓慢收回自己的手,然后抬起了盲杖。
苏细眼看那盲杖戳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攥住它,轻轻“喵”一声。软糯糯,奶糊糊,可怜兮兮。
郎君转了转手中盲杖,意味深长,“原来是猫呀。”
“喵~”苏细又喵一声,然后松开盲杖,手脚并用往外爬,却不想没爬出几步,就被倒下的素绢屏风绊了一跤。
“哐当”一声,苏细跌得不轻。
美人薄衫凌乱,青丝披散,斜卧于青白素绢屏风之上,犹如一幅天然石墨美人图。尤其是此刻擒泪的委屈模样,我见犹怜,哪舍苛责。可惜,她身后站着一个瞎子。
苏细都不敢看身后男人的表情了,她只听那清冷声音飘飘然而至,“最近的猫份量委实不轻。”
份量委实不轻的苏细连滚带爬,从窗子里跳出去。
“哎呦……”美人出窗子的时候又是一阵磕碰踉跄,娇娇俏俏的带着一股子娇气的委屈。然后又惊惶捂住嘴儿,急匆匆回了自个儿屋子。
郎君勾唇浅笑,侧身朝那书案前看一眼,然后伸手打开那个盒子。只见里头置着一叠白绸布,尾端是一块红红绿绿的牡丹绣纹。
……
翌日,天刚蒙蒙亮,苏细睡得迷糊,突然听到一阵谈话声。
“猫儿调皮,扒了我的恭桶,还踢翻了我的素绢屏风。”
“怪不得,我还当是郎君自个儿碰翻的呢,着实担心一阵。我想着郎君对书房里头的东西了如指掌,怎么可能碰倒。”
因为顾韫章眼睛不好使,所以书房里头的东西都是不能移位的。里面的桌椅板凳也都是按照在顾家的青竹园时安置的。
“不过那猫儿也真是奇怪,怎么专往郎君的恭桶里头钻?按奴才想,兴许是想拿郎君的恭桶做个窝呢。”
“哦,是嘛。”
不是!谁稀罕他的恭桶!
苏细恨恨咬牙,瞪向从自己窗前经过的顾韫章,然后在看到他脸上的白绸时,神色一变,猛地把脸贴到窗棂上,仔仔细细的辨认。
嗯……是,是牡丹还是竹子?太远了,看不清……苏细收回自己挤得生疼的小脸蛋,恨恨拍了拍面前的窗棂。
弯曲房廊内,一主一仆行远。路安随在顾韫章身边,看到自家郎君脸上白绸,面露疑惑,“郎君,您这白绸……”
“嗯?”郎君轻挑尾音,带着威胁。
路安立时夸赞,“做的真别致。”那针脚大的都能嗑瓜子了,还有那一团红红绿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真是世间少有。”
“嗯。”郎君颔首。确是世间少有的……丑。
正说着话,顾韫章出了院子,往正门去。路安远远看到低着头在小路上来回踱步的甄秀清,立时朝自家郎君看一眼。
顾韫章连头都没偏,径直往前走。
甄秀清看到顾韫章,眼前一亮,急急上前,假装巧遇,“表哥,这么巧,你又要出门吗?”
“表妹。”顾韫章朝前一拱手,道:“是,出门办事。”
“我陪表哥一道去吧。”甄秀清身上夏衫肩头濡湿,青丝上也沾着晨露,不知在这处等了多久。
“不必,有路安陪着就可。”
甄秀清抿唇,盯着面前的顾韫章看。男人穿墨绿色长衫,立于水波鹅软石子路上,脸上的白绸有些歪斜。
“表哥,你的白绸歪了。”甄秀清上前,欲替顾韫章整理白绸,顾韫章适时往后一退,侧头与路安道:“歪了吗?”
路安上前一步,笑道:“没歪。”因为这白绸本来做的就是歪的。
如此拙劣的针脚,甄秀清一眼就认出这白绸并非是她给顾韫章做的那些,“表哥,你这白绸……”
“对了,”顾韫章似是突然想起一事,“表妹日后不必再替我做白绸了。”
甄秀清面色一变,急急道:“是我做的不好吗?表哥有什么不喜的都可与我说,我可以改。”
顾韫章摇头,“不是表妹不好,只是我家娘子不喜欢。”话罢,顾韫章敲着盲杖走远。
甄秀清站在原处,脸上笑意缓慢淡下,她怔怔盯着顾韫章走远的清瘦背影,神色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