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初,宇宙混沌,至后来鼠咬天开,阴阳分割,演化万物。
不过咬开混沌的那只老鼠大概是因没能当上天地之主,心中不满,暴饮暴食,它又嘴挑得很,专食这世间至阴至阳至善至邪之物,日复一日,竟让它修炼成了天魔之身。
天魔一出,便肆虐人间,天帝率领众神要将这只老鼠绞杀,只是它曾有功于天地,不能任意抹杀,天帝与众神商议之后,将他封印于天外境。
如今千年已过,上古众神大多都已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之中,就只剩下风渊、剑梧、司泉、梦枢这四位上神,有事没事的时候在天界下下棋,喝喝茶,日子过的颇为潇洒。
无情海封印松动的那日,几位上神正在天界摸牌九,这是梦枢上神在人间新学的游戏,风渊这一日的运气极好,从其他三位上神的手中赢了不少宝贝。
翌日,无情海中生出天魔乱象,幻海之雾自这一日从天尽头弥漫开来后就再也没有消散。
同日,剑梧上神闭了关,四位上神剩下三位,凑了一局三喜牌,梦枢上神输得太惨,走得时候连腰带都被风渊上神给挑了去。
天魔乱象愈演愈烈,无数的生灵丧生于此处,血流成河,尸堆成山,紫色的闪电从平原上掠过,滋啦滋啦几声响后,只剩下一片灰烬,与渗进土壤里的红色,一场大雨冲刷过后,什么痕迹也留不下。
无情海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封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眼见着天魔就要冲出封印,楚桑以身殉道,以元神为祭,结成新的封印,然他的力量微薄,纵然魂飞魄散,也只能换得一两日的安宁。
两日过去,并无转机出现,或许无情海中的众生合该遭此一劫,于此处了了此身。
只是封印一旦破开,天魔现世,人间必定要遭逢大难,万千无辜生灵都将成为天魔的腹中之物。
他回头望了一眼千顷苦竹的尽头,无情海四周边界设有禁制,现在能看到的只有一团虚虚的影子,隐藏在重重雨幕之中,颜色都已经模糊了起来。
无情海中的许多人与妖都已有了入魔的倾向,想要再找出一两个自愿献身的傻瓜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这封印不能破。
他仰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半晌后,笑了笑,想着他这一日也要与楚桑一样,身陨于此处,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他能在楚桑身陨之前,为他停住一个梦。
又有谁能为他也停住一个梦呢?
他生于荒野坟茔,生性乖戾冷漠,这天下苍生于他而言其实与脚下的一花一草一蚁并无任何区别。
但他不能不救。
因为,他那时候以为他的殿下,也在那苍生万民之中。
转眼间他在无情海中已经待了将近百年,眼看着再过几天他就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他前些日子还想着等他出去了,就去那人间找一找殿下的转世,如今却遭了这样一桩祸事。
他终于明白,这世间种种,皆有定数。
求不得就是求不得,他处心积虑也终究是枉费心机,来来去去,兜兜转转,最后,他能够抓到的还是这三个字。
他闭上眼,冰冷的雨丝落在他的脸庞上,恍然间想起多年以前,他站在烧焦的伽蓝塔上的那一场大雨。
时间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原来这些年,什么都不曾变过。
他将姬淮舟在进伽蓝塔前交代属下送给自己的那个小盒子握在手中,放在胸口上,耳边雷声轰隆,是百年之前?抑或百年之后?
眼睛已经睁不大开了,身体中的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流动,雷声在这一霎那止住,万籁俱寂,他的魂魄从肉身上脱离而出,轻盈盈的,即将消散于茫茫天地间。
他忽然很想知道,他的殿下,在离去前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呢?
再睁开眼时,他尚在人间,魂魄与肉身都齐全,无情海的封印已经被风渊上神修复,幻海之雾也退回了天尽头,一切都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只是许多入魔的精怪与人,都被送去了九幽,无情海还是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从地上爬起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后低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盒子连同里面的眼睛,都已不在了。
那是姬淮舟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就在这里的啊。
明明他刚刚还见到殿下了呢。
他发了疯一般,赤手挖掘四周的土地,妄图从里面找到他遗失的宝贝,他的手掌很快被砾石树枝割伤,鲜血汩汩而出,融进土壤里面,他将方圆几十里的土地都找遍了。
真的找不到了。
他踉踉跄跄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走过的路,两行泪蓦地从他眼中滑下,下一刻他跪在地上,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砸下,起初是无声无息的,到后来他再也压抑不住,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像是个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惊天动地。
他哭得这样凄惨,涕泗横流,泪如泉涌。
他曾经以为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失去的了。
现在他终于什么也留不住了。
头顶上的那一根冠羽,就是在这个时候掉落下来的,如同冬日里的初雪,悄然无声的落下,消逝于这茫茫世间
彼时风渊上神正在云上琢磨着自己历劫时都做了什么,听见无情海中传来的恸哭,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下云去,他唤出水镜,水镜中映出星如狼狈的模样,他心里想着这小妖怪嗓门还挺大,想来是得知被免了刑罚,乐极生悲,才有此嚎哭。
不过也仅此而已,他挥散眼前水镜,转头便忘了此事。
最后,天界为了嘉奖星如的大仁大义大慈大悲以及大无畏精神,免了他的刑罚,招他到天界做神仙。
可他在无情海的刑期本就要到了头,天下这么大,他想要去看一看。
或许等过几年,在一个春雷阵阵或者是冬雪霏霏的清晨,在某个都城的某一个街头,一回首,他就能看到他的殿下了。
他虽不能认出他来,但知道他就在那里。
这一生,便足够了。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儿来,仰头天外天的璀璨星河,他那时候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与殿下从此以后形同陌路,现在才发现,终究还是意气难平。
或许殿下说的对,他太贪心了。
星如闭上眼睛,他今日太累了,估计要睡上长长的一觉。
半梦半醒间,星如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睁了睁眼,只隐约看到一白衣人正向自己徐徐走来,可那不是他的殿下,他嘟囔了两声,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