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梦枢又问他,习谷是怎么回事?
如今想来,在无情海中,那一道神魂的最后一次回眸,或许,看得并不是他。
送回无情海吧。风渊这样说道。
梦枢长长叹了一声,从前他觉得风渊的缘分浅薄,是因为他不曾有半分沾染到红尘的模样,今日见他这般,想着若那时候他能够找到对的人,或许他们又有一番新的因果。
可如今说什么也都迟了,那位星如仙君已落了登仙台,风渊既是从没能从登仙台下带回他,那位小仙君多半魂飞魄散了。
他有些后悔在忘忧宫的时候,听了司泉的话,没有出手拦下他。
忘了他吧,风渊。他只能这样对他说。
上神的生命漫长而无止境,那位仙君在风渊这一生中所出现的时间不过如同花开花谢的一瞬,他们还没有开始,一切都已结束。
至少这样,还不至于太让人悲伤。
忘了他?风渊笑了起来,风声中夹着些许呜咽,如泣如诉,他对梦枢说,我从来不曾记起过他啊。
他的声音在登仙台上中回荡,登仙台下,千万只献梦钩都已在他的剑下化作劫灰,只剩下几道微弱的神光,在层云间忽闪忽灭。
他从不曾记起过他。
却在他失去他后,他才从他的记忆中探出两只小小的触角,碰一碰他,又像是受了惊一般迅速缩了回去。
他以为等自己从九幽境回来后,自己还有机会让那个小妖怪,说说他之前不愿意听的,或许是他与他历劫时的往事。
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只许他走到这一步。
再多,就没有了。
梦枢此时已说不出再多的话,一股巨大的悲哀笼罩于他的心头,他动了动唇,对风渊道:你刚才登仙台下出来,先回忘忧宫中好好休息吧,你会
他想与风渊说,你会忘记他,只是这话如今说出已没什么用处。
风渊没有说话,他仰头看了眼头顶的天外天,天空一片湛蓝,只飘了几丝浮云,杨花落在他的肩上。
他忽然想到,那个小妖怪在跳下登仙台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的魂魄已消散在登仙台下,再也不会回来了。
登仙台烟云缭绕,擎天石柱上盘踞的巨龙,一双金瞳锐利,泛着冷光,唇边长须稍微浮动,忽起一阵大风,吹散了些许的烟云,这风不知是从何处吹来,无休无止。
风渊从登仙台一直走回了忘忧宫中,他一路走来,神色平静,无悲无喜,好像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上神,什么都不曾变过。
云母屏风上的绿色孔雀今日缩在角落里面,神色萎靡,耷拉着脑袋,收拢着尾羽,转了转眼珠,偷偷看了风渊一眼,又悄悄垂下了头。
窗外的杜衡草在日光下招摇,碧绿的叶子摇曳清香。
风渊站在这空荡荡的忘忧宫里,四周一片寂静,连一片杨花落下的声音也听得到。
就在前些日子,那小妖怪还住在这里,他身体不好,所以总是躺在那张床上,看着头顶的帐子上他画的的那只小鸟发呆。
风渊闭上眼睛,黑暗中他看到几道虚虚的影子,也不知究竟是何人的。
有谁在他耳边忽然叫了一声殿下,他下意识睁开眼抬起头,然目光迷惘,又不知该往何方看去。
天地这般静。
在登仙台下所受的伤好像于此时发作了起来,风渊的脸色又苍白几分,他缓缓走到床边,躺了上去,想着若是那个小妖怪还在,他今日倒不知该睡到哪里了。
阖上眼,等到第二日再醒来时,或许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又或许,他仍沉浸在他的虚妄心魔之中。
他这样睡去。
梦中,那只小鸟扇忽翅膀从而来,落在他的掌心上,仰着头瞪着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唧唧叫了两声,风渊举起手,将它送到自己的眼前,轻声问它:是你吗?
我的星如
他话音落下,只觉得心神俱裂,被万箭穿心,血流不止。
他该陪着他一起死在登仙台下。
他这样想到。
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坐起身,望着不远处长案上的那一盏灯火,胸口的伤结了痂,皮肉里却仿佛留了一把卷了刃的钝刀,痛得有些麻木了。
那小妖怪已经不在了,过去的那些日子其实也不算长,他在他身边也不过短短几日,如今这般不过是又回到了往日,回到他从不曾见过他的那些年,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
风渊坐在床边,有些木然地想着。
此后千千万万年,都将如此。
帐子上的小鸟不知什么时候又活了过来,扑腾着翅膀来到他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脸颊,尖尖的小嘴在他的耳朵上啄了一口。
琉璃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映在了一侧的墙壁上,帐子下面的流苏静在那里,他便与它凝在此处,成了一幅恒久的画卷。
一如多年前的模样。
他转头看了一眼,突然间心中大恸,喉咙间生出腥味,一口鲜血猛地呕了出来,胸膛上的伤口再一次被撕裂,红的血渗了出来,顷刻间便将他雪白的里衣,染得血红。
那个小妖怪就这样死去了,这天地间再也不会有谁知道他有过怎样的一段往事,不会有谁能够记得他与他的殿下。
可这世间,每一时每一刻,本就有无数生死轮回如那石火电光,匆匆而过。
他今日死去,又或者明日死去,便像那朝生暮死的蜉蝣,在这天地万物当中,只是小小的一粒微尘,并不起眼。
风渊垂下头,在静默的一室中,倾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
它在与他说,他是不一样的。
他对他而言,终究是不一样的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风渊仰头,浅黄的帐子轻轻拂过他的眼睫,他想起那个小妖怪在酒醉时候抱住他,有些委屈地叫着他殿下。
那时他有些泪落在他的肩膀上,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那些泪中含着苦意。
他该怎么办呢?
他已经不在了。
若从此就这样,度过长长的余生,直到羽化成天地间的一缕清风,一抹斜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那些话,他没能等到那个小妖怪亲自开口与他说,他总要自己找到答案。
这段缘分已经了了,他现在也不过是想要知道,若他还在,能与自己说些什么。
也就只是这样了。
他从忘忧宫出来,轻轻一挥手,笼罩在紫微宫上的暮霭便消散了,头顶星斗阑干,月光雪白,凌厉得像是一把刚刚开刃的剑,映在太玄池中,冰冻了这一池的天河水。
夜色苍茫,杨花在紫微宫前门处堆了薄薄的一层,如雪一般,他从上面无声踏过,直到第一重天上,此处只剩下一片忘尘雷阵,这是他当年亲手布下的。
gu903();他踏入雷阵之中,阵中寸草不生,寥寥落落,唯有四根石柱立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柱上刻满经文,上有五彩经幡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