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楼春雨所在的高中也很有意思,按照年级来分配教室,从坐进第一教学楼到走进第三教学楼,需要用三年的时间,高三一整年,第三教学楼的灯永远是最早点亮,最晚熄灭。
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在放学时熙熙攘攘,欢呼雀跃,像鸟儿回归丛林般喜悦。
高三课堂下自习课时则是悄然无声,大家只想着快点回寝室收拾睡觉。
楼春雨在这个高中不知不觉过了三年,高考两天考完四门课,她把最后一门试卷交上去以后,跟着大家走出了教室。
在走廊上,她透过窗户看见了那一排排整齐的桌椅,还有桌椅上贴的她的号码,感觉这一切都来的那么不真实。
班主任在教学楼的黄线外面伸长了脖子,急切地等着自己的学生出来,当她看到学生走出来以后,观察每个学生脸上的表情,特别关注那些露出沮丧表情的学生。
最后一个科目的老师甚至急切到抓住路过的学生就问最后一题有没有好好读题
喧闹的校园随着满载学生的大巴车依次开出而安静下来,楼春雨和她的室友坐在一块,她们交流着这几门考试的心得,或者聊聊回去以后的安排,偶尔还会说几句关于考点食堂菜不好吃的牢骚,这些话题轻松又不着边际,聊着聊着,心情也跟着放轻松起来。
考前提心吊胆,考时忐忑不安,考完后一下子就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高考成绩,什么分数线,那都已经不是当下的她们会去考虑的事情,她们想尽情地玩,把之前想做又没有做过的事情都做一遍,看这天这么蓝,她们这么年轻,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样快乐的日子在很久以后不复存在,楼春雨在小时候就盼着长大,长大了就可以自由自在,不被拘束,随心所欲地去潇洒。
但是到了真的长大那一天,发现还是小时候好,作为大人有大人的快乐,随之而来的是苦恼。
自己在无法面对现实时就想逃避,常常梦见自己小时候的场景,她在村外的那条水泥路上学骑车,她坐在爸爸的自行车上,已经用尽了她所有勇气,她没信心驾驭这个怪物,双手紧紧握着车把手,全身僵硬,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她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前进,没骑出多少米就连人带车翻倒在地上。
她的膝盖在水泥地上磨破皮,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痛。
她痛到要放弃,她的妈妈不知道何时站在马路边,并没有上来扶她,而是站在一边不以为意地骑车有什么难,这都不会,怎么这么笨。
妈妈说她当年第一次骑自行车骑上去就学会了。
楼春雨很气,大人的话总是说的那么轻松,好像在大人眼里,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们的,任何困难都可以轻松战胜。
楼春雨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把自行车扶起来,她咬咬牙学会了骑车,当她骑着自行车平稳前进的时候,轮子飞快转动,把她带去了很远的地方。
当她学会了骑车,才知道骑车真的不难。
而此时,她坐在同学中间,仿佛就是一个已经学会了骑车的大人,但是她不会变成那种无情的大人,仗着自己经历过,便毫不留情地嘲笑摸索中成长的孩子。
楼春雨从学校回家并不方便,她所在的学校在郊区,没有直达她家的车,她需要先转车去公交车总站,在站台外等一个小时一班的非法营运车。
而小巴车在后来也因为被严打,消失在历史中。
让楼春雨印象深刻的是这种小巴车什么都载,农忙时走道会被各种装水果蔬菜的篮子占满,也遇到过老太太上车,带了三个鸡笼子,一路上咕咕咕好不热闹。
这次楼春雨旁边的人则挑了一担小鸡回家。那些毛茸茸的小鸡缩在在竹笼里面,楼春雨多看了几眼,被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唤起了少女心。
走下车,她背起自己的书包。
这里的一草一木对她来说都是最熟悉的风景,她从小在这里长大,毕业后本来以为能去大城市,还是被家里人劝回来了,那时,她并不快乐,每日在纠结和摇摆中度过,甚至对这心存厌恶,只是人是会习惯的,习惯了被摆布后,变得麻木,心也死了,便不再去想那么多。
她循着熟悉的路线走到自己家里,大门敞开着,院子没有变化,过去的几年,未来的几年都是维持着这样的样貌。
院子里有一株巨大的桂花树,树顶能与二楼齐平,这是楼春雨出生那年种下的,每年秋天桂花飘香,路人打从这里路过,远远的就能闻到桂花香。
楼春雨推开防盗门,妈妈就冲了出来,问她:回来了!考试考得怎么样?有没有问老师对答案?老师说什么,你们这次考得怎么样?
楼春雨回答不了那么多问题,就简单地应付过去,正常发挥,老师让我们别先对答案,现在还不知道谁对谁错,怕影响心情。
妈妈对这老师说的就不赞同,这话说的,不对答案怎么知道自己考得好不好。
楼春雨的视线落到餐桌上,圆形餐桌已经被菜叠满,只留了四个边放饭。
春雨,你就当老师就好了,我都帮你留意好了妈妈还想再说什么,楼春雨打断她的话,妈妈,我饿了,我们先吃饭。
爸爸说:对对,先吃饭,你急什么,孩子才高考完,你连工作都考虑好了,是不是太赶了。
我怎么觉得几天没见你,你脾气都倔了,是不是觉得妈妈多管闲事,我是还没事找事么,我上上下下跑关系,是为了谁?
够了,先吃饭,孩子都饿了。爸爸拔高了声音,一直没有存在感的他摆出了一家之主的姿态。
妈妈白了他一眼,没有给他半点好脸色。
就会给我气受。
片刻功夫,楼春雨手中的饭碗轻轻放在桌子上,她说:我吃好了,我上楼休息。
而她面前的菜没有动过的痕迹。
翅膀硬了!
你少说两句,她才考完回来,你就说个没完
你怪我?我都是为她着想
楼下的争吵声断断续续,当楼春雨把窗户关上,那些声音也被关在外面。
楼春雨的房间在朝西的小间,床是一张小小的弹簧床,房间很小,摆下一张书桌,一个书柜。
楼春雨在这张弟弟淘汰下来的老旧书桌上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书桌上面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痕迹,而她留下的只有最角落里,她用削笔刀刻了好好学习四个字。
她的指尖拂过沉淀了灰尘的书桌,在上面划出一道痕迹。
明明家里有两个孩子,却不被公平对待。而爸妈总有各种理由来说服她,房间,弟弟是朝南的那间,能晒到太阳,却被告知姐姐要谦让,所以让给了弟弟。书桌,用的理由是她以后要住校,用不到,所以不用换新的,用弟弟淘汰下来的就可以了。
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所以后来再遇到这些情况,她自觉地退出,主动说她不要,让给弟弟,因为她知道,自己就是要,也要不到,自己主动放弃,反而能让妈妈露出笑容,夸自己一句懂事。
她是上了初中,看了别的女孩,才发现原来有女孩可以不懂事,可以任性地做出选择,只是那时候懂事这个词已经深入她的内心深处,化作拘束她的锁链。
她一直带着这个词活到她死的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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