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霓下意识拉住楚洵的手,道:“皇上且慢,臣妾以为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您未必做不了一个明君,若是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呢?”
楚洵却仿佛完全没听进去似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垂下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惊异之色,然而苏青霓却没看见,仍旧在谆谆善诱道:“皇上若是觉得此事实在难,不嫌弃臣妾愚钝,臣妾愿意陪皇上一起,直到您能真正地做一个君王。”
楚洵没说话,苏青霓正觉得有异,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最后落在两人的手上,严格来说,是她情急之下抓住了楚洵的手,苏青霓立即想起了他的那个毛病,面色陡变,猛地松开了他,道:“臣妾该死,请皇上——”
话未说完便卡在了喉咙处,不上不下,无他,而是楚洵终于有了反应,他竟然反过来握住了苏青霓的手,女子的肤色白皙如玉,手指纤细,如葱管一般,十分漂亮,指腹柔嫩,连一个茧子都没有,与他的全然不同。
因为常年握笔的缘故,楚洵的指腹上生了薄薄的茧,触感有些微的粗糙,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苏青霓的手指,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看着惊愕的苏青霓,道:“皇后为何说自己该死?”
苏青霓这时候已经从震惊之中回过了神,迟疑道:“臣妾以为……”
楚洵望着她,道:“以为朕不能触碰你么?”
苏青霓忍不住道:“皇上不是不能触碰女子么?”
闻言,楚洵忽而笑了一下,他眉目素来清冷,这一笑便如同江南二三月里湖水初破冻,冰消雪融一般,下一刻,苏青霓便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他的手指轻轻触了一下,泛着微微的凉意,他道:“朕也以为朕不可以。”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看来,皇后却是一个意外了。”
第71章
清晨时分,天尚未亮,苏青霓在睡梦中察觉到了身旁传来些许动静,朦胧间,她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放开了她的手,然后那人起了身,紧跟着,就是穿衣服的窸窣之声,是楚洵。
苏青霓在半睡半醒间,感觉到有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泛着微微的凉,让人想起温润的玉石,几乎不必多想,她就知道,那是楚洵的指尖。
脚步声渐远,很快,便传来了殿门合上的声音,苏青霓缓缓地睁开眼来,睡意朦胧的眸中浮现出几许疑惑来,自打昨夜楚洵发现他能触碰她的手之后,便不肯再放开了,连睡着也要牵着,像是一个得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
苏青霓劝了几句,他不肯听,便只好由得他去,左右也没什么损失。
但是昨夜楚洵说出来的那些话,犹在耳畔,苏青霓翻了个身,看着床帐上绣着的玉兰花纹路,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怎么倒像是上了贼船似的?
帘外雨声潺潺,苏青霓又在床上睡了一刻钟,殊无睡意,只好披衣起身,晴幽听见了动静,自外间进来,讶异道:“娘娘今日起得这样早?”
往日里她都是仗着自己“抱恙”在身,要睡到快辰时才起的,但苏青霓今日心里有事,也不好与晴幽说,只是摇头,道:“睡不着。”
晴幽是个伶俐人,也不多问,只是道:“那奴婢去给娘娘沏茶来。”
然而苏青霓才将一盏茶喝完,养心殿便派人来了,这回不是李程,是个小太监,毕恭毕敬地道:“皇上请娘娘过去御书房一趟。”
晴幽等人正面面相觑间,却见苏青霓搁下茶盏,宛如早有预料一般,道:“本宫知道了。”
苏青霓到御书房时,殿内只有楚洵一人,他面前的御案上堆满了奏折,如小山也似,手里还拿着一本,楚洵的眉头皱得死紧,待见她来,立即扔下了手中的奏折,道:“皇后来了。”
苏青霓正欲行礼,他却亲自过来握住她的手,道:“不必行礼了。”
旁边候着的李程见状,嘴巴都张圆了,楚洵忽然转头扫了他一眼,李程便立即把嘴给闭上了,看着他家皇上把皇后牵到了御案边坐着,苏青霓看着满桌的奏折,道:“皇上刚刚才下朝么?”
“嗯,”楚洵道:“内阁方才派人送了这许多奏折来,朕有些看不懂。”
苏青霓倒是不意外,毕竟楚洵从前也未处理过这些,若是看得懂才奇怪了,上辈子建熹帝在亲政之前,也都是她一手教导的,包括如何批阅奏折,处理政事,所以要教楚洵,她没什么顾虑,便问道:“皇上觉得哪里看不懂?”
楚洵便将御案上正摊开的一本奏折拿给她,道:“皇后可否给朕讲解一番?”
苏青霓拿过奏折便熟练地看起来,孰不知她在阅读奏折的时候,楚洵也一直在看着她,旁边的李程默默垂下头去,脑子里不期然地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来,这几日内阁首辅陈阁老每下了朝之后就要来御书房,帮着楚洵处理奏折,为他解惑,然而今天下了朝再过来,楚洵却一反常态,把他给劝走了,老首辅诚惶诚恐,只以为自己这些天逾矩了,招了天子的眼,一脸忐忑地退下了。
如今看来,李程可算是明白了他家主子的目的了,咳咳,也是,老首辅那张宛如风干了橘子皮的老脸,如何比得上皇后娘娘半分啊?
这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嘛?只可惜了陈阁老,今日回去恐怕要吃不香睡不着了。
苏青霓很快便看完了一本奏折,奏折上写得不是什么大事,相反,尽是些鸡毛蒜皮,短短数百字的呈奏,前面三百字是在给楚洵请安,变着花样吹上了天,什么沐浴天恩,诚惶诚恐,中间两百字提了提近来天气严寒,恐有冻雨,最后三百字又是谢恩,去年州府内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都是天子的恩德,佶屈聱牙,十分累赘,苏青霓从前最是厌恨这种折子了,啰嗦半天,屁事没有,简直浪费时间。
旁边的楚洵还在问道:“皇后,这折子朕看过一回,但总不明白他到底要讲什么。”
苏青霓一脸无奈地搁下奏折,深吸一口气,道:“皇上不必看他到底要讲什么。”
楚洵剑眉微皱:“为何?”
苏青霓把那折子往旁边一扔,道:“因为他什么都没讲,所以皇上也不必看。”
末了又耐着性子叮嘱道:“日后皇上可以吩咐内阁,请安的折子一律不必递到御前,皇上看这种东西,实属浪费时间,毫无益处。”
闻言,楚洵眼中泛起些许几不可见的笑意,颔首道:“朕明白了。”
他说着,拿起旁边的朱笔,往朱砂砚台中蘸了蘸,在奏折上落笔:言之无物,日后请安不必呈奏。
他的字写得很好看,字迹清隽,颇具风骨,叫人看了便心中舒适,楚洵将奏折拿给苏青霓,道:“如何?”
苏青霓颔首,有那么一瞬间,她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教导楚劭处理奏折的时候,顺口夸赞道:“皇上的字写得很好看,都说观字如观人,日后还当勤于练习,努力保持才是。”
楚洵微微一怔,尔后竟然笑了,道:“嗯,朕会的。”
苏青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面上一热,破天荒地生出几分不知所措来,但见楚洵神色温和,并无半分怪罪的意味,她的心情才略略平复了些,楚洵又拿起了下一本奏折,道:“皇后,还有这一本。”
苏青霓只好接过来,翻开细细阅读起来,因着她是坐在龙椅旁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嗅到一点淡淡的檀香,很是熟悉,那是楚洵身上的气息,像是寺庙里的沉木,浸润了数百年的香火气,苏青霓忽然有些走神,觉得帝王仿佛与这香气一般,远的时候很远,如同隔了山海之遥,可近的时候又很近,如在咫尺之间。
既冷漠,又温和,既遥远,又却近在眼前,她忍不住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矛盾的人呢?
苏青霓跟着楚洵看了一上午的折子,旁边伺候的李程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搅了这两位,殿内寂静无声,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就显得愈发突兀。
李程眼皮子一跳,心说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他不是早吩咐下去了么?这时候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来胡乱打搅啊?
上方坐着的帝王状似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李程浑身一凛,连忙退了下去,快步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太监正候在那里,满面焦急,等殿门一关上,李程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这边。”
那太监连忙跟着他走,等远离了大殿,李程才厉声道:“你好大的狗胆!咱家之前是怎么吩咐你的?!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赶着去投胎吗?惊动了皇上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