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歌熄灭灯笼,站在柜前望着萧毓岚,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像个被定住的木头人。
其实萧毓岚心里已经不生气,不理人全然是想看洛闻歌有没有自我反省的自觉性。
等了半晌,进到殿内的人宛如呆头鹅,站着不动。
萧毓岚装作不经意看几眼,先前消散的火气又被撩了起来。
所谓眼不见为净,萧毓岚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责怪人,动动身躯,换了个不看洛闻歌的姿势,好似这样真能将已到面前的人视而不见一样。
洛闻歌小心握着手,乖巧站着,心里盘算萧毓岚这样到底还生不生气。
从对方肯让人送马给他来看,应当是不那么生气的。
可此时不过问也不想看见他的动作来看,他又不确定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不是没道理的,这皇帝心思委实难猜。
没萧毓岚的旨意,饿着肚子的洛闻歌也只能站着反思。
殿内无声对着的两人,一卧一站,像谁也不会影响到谁。
忽而,一道轻不可闻的饥饿声咕噜噜响了起来。
这一声好似打头阵的小卒,紧跟着这声音又响几次。
响得萧毓岚不得不转身看向发出动静之人。
被迫饿到肚子叫的洛闻歌也很尴尬,捂着肚子恨不得重新躲回衣柜里,让人瞧不见。他揉着肚子,小心看向那边的萧毓岚。
一见对方愿意转过脸看他,他下意识露了个笑容。
萧毓岚见他笑,心毫无征兆就软了下来,语气还是那般冷酷:没吃饭?
怕陛下等急了又生气,回城后去府里打一头就过来了。没顾上吃。洛闻歌诚实道。
萧毓岚表情僵一瞬,别扭道:你这是在怪朕?
没有,我好好想过,若将我放在陛下位置上,碰到这种事,也会生气。洛闻歌说。
别以为这么说,朕就会掀过这篇。
当然没这么想。洛闻歌摆手,又斟酌道,那陛下能告诉我,要我怎么做,陛下才能不生气呢?
萧毓岚没什么表情:自己想去。
洛闻歌闻言更发愁,这要他怎么想?还真是个难题。
萧毓岚见他还站着不动,苦苦冥思的样子,全然不顾肚子叫,没好气道:还傻站着干什么,不是没吃饭吗?坐下吃吧。
洛闻歌看向那桌丰盛饭菜,迟疑道:这是给我准备的?
你要不吃,朕让人撤下去。萧毓岚佯装起身,听语气又是不开心了。
洛闻歌哪敢让人心情雪上加霜啊,赶紧走过去抓起筷子:吃吃吃,陛下特意让人准备给我的,我不吃不就白费陛下一番好心了?
谁、谁说是朕特意让人准备的?萧毓岚言辞闪烁,不自在转过脸,死撑着不承认。
洛闻歌忍下想捧腹大笑的冲动,边吃边顺毛:是是是,是柔伊姑姑准备的,不是陛下旨意。
萧毓岚一听心里又觉得不舒服,转脸看他:若真是柔伊姑姑准备的,你会很感激?
洛闻歌莫名听出些别的味道,他故意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夹起一块儿糖醋排骨。
那是,她用心给我准备晚膳,自然是要感激的。
萧毓岚一骨碌翻起来,丢下红笔和奏疏,走到他身边抢筷子:你别吃了,还是饿着吧。
哎哎哎,陛下,你怎么能这样?洛闻歌后退躲开萧毓岚的手。
萧毓岚沉着脸:你想吃找柔伊姑姑给你做,朕听不得你说这些。
洛闻歌仗着身姿矫捷又夹了筷菜:陛下未免太霸道了,这菜既然是柔伊姑姑给我准备的,为何不让我吃,还让我再找她,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那是因为这是朕萧毓岚及时住口,才没中洛闻歌的圈套。
洛闻歌脸露遗憾,不死心追问:是陛下?
你吃吧,朕今晚去养心殿睡。萧毓岚说。
说话间转身往殿外走,急匆匆的背影充满窘迫,可见前面这段斗智斗勇让萧毓岚有多惊慌。
洛闻歌看看已关上的殿门,再看看满桌的菜肴,蓦然笑了。
这傲娇劲到底从哪来的啊,真是可爱。
虽说萧毓岚让人给他送马又给他准备晚膳,但到底没承认生不生气。
洛闻歌还是决定明日早朝后就找谢温轩谈谈,希望到时能有个好办法。
在这前,他看向软塌炕桌上的纸笔,得将天命阁的事写下来,让萧毓岚知道。
次日早朝,谢温轩就坊间传闻户部员外郎苗江海被大理寺少卿洛闻歌逼死一案做详细上报,事无巨细地重述苗江海被杀全过程,证人证词证据齐全,轻松洗去洛闻歌嫌疑。
撇开洛闻歌不谈,谢温轩亦将查案过程发现未解谜团上报。
彻查苗江海一案时,臣发现他名下有处产业与被抄家李大人名下产业相连,皆是受同一人馈赠。臣查过此人极为神秘,坊间称其为渊公子。这位渊公子出手阔绰,产业遍布全国,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身为皇帝,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最怕听见什么?
那就是谁谁谁富可敌国。
天下是皇帝的,那皇帝理所应当最富有,要再冒出个比皇帝还有钱的,那就有大问题。
文武百官听见谢温轩用富可敌国这个词,眼皮子不约而同跳动。心想:都察院什么时候和国库挂钩了?
萧毓岚对富可敌国并无多大意见,兴趣都落在这神秘的渊公子身上:此人无从查证?
谢温轩躬身:臣让人查了两日,一无所获。
正当法子怕是查不到了,只能试试江湖套路。
萧毓岚视线落在洛闻歌身上,猛然想到自己还在生气阶段,不该主动给人眼神,立刻正襟危坐。
此事稍后再议,可还有其他要事?
谢温轩刚退下,沈爵出列:老臣有事要奏。
萧毓岚伸手示意:沈阁老请说。
礼部左侍郎空缺已久,老臣以为该早日补上人。
沈阁老所言极是,朕这几日与王叔们相谈甚欢,险些忘记此事,还是沈阁老心系我朝。萧毓岚笑道,既然沈阁老如此记挂,不如推荐个人选?
沈爵并未直白说出推选之人,而是进退有度道:容老臣与内阁诸位商讨过,再上奏疏。
萧毓岚笑意微冷,好一个狡猾老狐狸,他点头:有劳诸位。
退朝后,谢温轩再次在平和殿外偶遇洛闻歌,这次谢左都御史古井无波,有点习以为常的意思在。
洛闻歌先打招呼:谢大人。
谢温轩抬手回礼:洛大人。
今日洛某得以重获清白,还要多谢谢大人。洛闻歌道。
谢温轩淡淡道:查案是谢某本职,洛大人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陛下吧,是他恩威并施,胁迫我三日内破案。
洛闻歌脸皮一抽,没料到此事背后还有这等龌龊举动,一时百感交集。
洛大人等我不单是谢我这般简单吧?谢温轩双手插在袖子里,偏头看洛闻歌。
洛闻歌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但在宫里请教怎么哄皇帝,未免大胆。洛闻歌含笑问:不知谢大人可有空和我去吃茶?
这是有事相求的意思,谢温轩想到两人浅薄交情,本想婉言拒绝,转念想到萧毓岚对他特殊态度,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