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林信朝他笑了,漂亮的桃花眼也弯了弯。
再过一会儿,小伙计将菜色酒水都上齐了,林信往温酒壶里倒满热水,待酒温之后,才给他二人斟满。
林信对顾渊解释道:这儿菜咸,配桃花酒好。
顾渊点点头。
林信又挽起衣袖,拣起竹筷,挟了一块放到他碗里:这阵子你陪我四处乱跑,还没有谢你。
顾渊又摇头:不用客气。
他们坐的位置,原本临河。
窗外河里,一条小小的游船划开水波。
游船通身漆着红漆,木制的架子雕着花鸟,架子拢共三层,挂着一式儿的木牌,随风微动。
船夫在船尾撑竹竿,抱月琴的小姑娘坐在船头,见林信看过来,又见他是个富家小公子的模样,便笑着朝他问了一句:这位公子想听些什么?
游船将要划走,老船夫再一撑竹竿,拿起船尾的铜钩,朝木楼下边、立在水里的木头柱子一甩,便把船拴在了他们窗边。
林信放下筷子,偏过头去看他们船上的木牌子。
怕顾渊不晓得,林信便解释道:那些木牌子上,用朱墨描着的,是套曲的名字。
顾渊亦是放下碗筷,问道:你喜欢听什么?
林信道:第二层左起第三块牌子,《走马灯》,这个讲的是一个小公子,从小被卖给别人家里做仆人,每天都在点灯,最后被家人找回去的故事;还有边上那个,《越人曲》,讲一个在渡口撑船的小公子,偶遇微服出巡的太子爷,太子爷突染恶疾,和天生水命的小公子定亲冲喜。最后太子爷当了皇帝,抱着小公子在渡口钓鱼,教他唱《越人歌》嘴对嘴教的。
林信再看了看:这些曲子我都听过了,你点吧。
他刚捉起竹筷,忽然动作一顿:我也有没听过的,最上边那个《冕旒锁》好像是新谱的。
游船上唱曲儿的小姑娘应道:小公子好记性,这一套确实是乐坊新谱的。
我没听过,不过看名字,应当是将宫廷王侯的故事?
是。小姑娘笑着点点头,讲的是越国三日皇帝林信的故事。
忽然在别人口里听见自己的名字,林信惊得连竹筷子都掉了。
一直坐在他身边的老人刚要说话,林信定了定心神,又问:那个林他有什么故事?
咱们皇帝贪恋美色,虽然只做了三日的皇帝,但是在这三日里,娶了八位郎君。成仙之后,将八位郎君一同带上仙界,享齐人之福。
林信惊得连眼睛都睁大了,下意识拍案反驳:我没有
坐在他身边的老人家拍拍他的手:公子莫气。他对船上的小姑娘道:姑娘,还是请你唱一套《越人曲》吧。
连面前的酱鸭都不香了,林信气呼呼的,连着喝了三杯桃花酒。
他根本就没老婆,这下好了,一下子给他编排了八个。
八个。
他合理怀疑编曲儿的人,是要他力尽而亡。
他真是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凑齐的这八个人。
老人家摸摸他领子上的兔毛镶边,笑着哄他:民间传说罢了,公子莫气,莫气。
林信却还是生气,听自己最爱的曲子也好不起来了。连灌下几口清酒,直把一壶酒都吃尽了。
可巧船上小船夫与太子爷的曲儿也唱完了,老船夫将中间打通的竹竿架在船只与窗户之间,唱曲儿的银钱便可以从竹竿中送下来。
林信摸了摸腰带,拣了两块碎银子,塞进竹竿里。
两声脆响,银子落在船板上。
老船夫与小姑娘齐齐道了谢,说过两句吉利话,又划着船去了。
而林信一时不防,喝多了酒,又生闷气,撑着头,靠着窗棂出神。
老人家便道:咱们也不急着回去,不如公子歇会儿吧。
他们原坐在隔间里,让伙计把桌子收拾干净之后,林信便趴下眯一会儿。
我就睡一刻钟,到时候喊我。
老人家与顾渊都应了。
午后日头偏斜,透过窗纸,照在他面上。
顾渊好自然地伸出手,替他挡去眼前日光。
老人家忽然觉得,这场景好像在什么时候看见过。
那日沈家娶亲,在沈家庭院里,他二人这么坐着,也是这般模样。顾渊给他挡光。
原本林信在旁人面前,有两个身份。一是连自己也养活不了的纨绔小公子,一是林仙君。林信施了个法,没教他想起这两人其实是一个人。
这下倒好,老人家忽然就明白了。
林家那个,还与他就反对家庭暴力谈过话的小公子,就是仙君。
难怪仙君说他就在村里,一直都守着。
老人家低头,悄悄抹去眼角浊泪。林信不想让他知道,他也就假装不知道。
过了一刻钟,他与顾渊都很默契地没有喊醒林信。
河上又传来唱曲儿的声音,顾渊伸出另一只手,捂住林信的耳朵。
老人家想了想,轻声对顾渊道:小公子他,确实没有娶过八个郎君。
顾渊淡淡道:我知道。
过了一阵子,老人家又问:小公子在仙界过得好么?
顾渊垂眸看看林信,道:他有很多仙友。
那就好,那就好。
又是一觉睡了许久,河上凉风吹来,将林信的酒意全部吹散。
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去吧。
河道不宽,此时,那条游船正停在对面人家的窗下唱小曲儿。
月琴调弦,那小姑娘才开腔,唱了一首定场诗:越江山木入蟒袍,人间风月锁冕旒。
好么,原来是《冕旒锁》。
林信起身,一甩衣袖,微怒道:回去了。
回去路上,他试图向顾渊解释:我是单身,我没老婆,一个都没有。
顾渊仍是淡淡地应了:我知道。
他这样说,林信反倒心虚,觉得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又解释了两句:真的没有,我对天发誓。
将老人家送回家中,他进门前,回身朝林信作了个揖:仙君,有缘再见。
林信亦回了礼。
这件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他与顾渊一同回家。
不知怎么的,又提起《冕旒锁》。
顾渊面无表情地逗他:原来你贪好美色的毛病在人间就有了,难怪那时候调戏公鱼,那样熟练。
林信气得跺脚:我没有!你不要毁我清白!
gu903();他一抬眼,却看见那老道士还没走,就站在他们家门前。